程屺此次宋城之行,主要是為了接手程遙那個風雨飄搖的旅遊公司和其相關的業務。
由於繞路望園道耽擱了時間,到達宋城已經是晚上八點,少陰湖上墜著點點星光,與遠處聳立的影山交相輝映,湖光山色,波光粼粼,好似人間仙境。
宋城是國內知名的旅遊城市,曆史上曾是多個朝代的都城,周邊有大量的自然及人文景觀遺跡,是人們出遊的熱門目的地。
程厲慧眼獨具,早在改革開放初期,就在宋城成立了旅遊公司,和各大景區合作,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遊客。
但自從把旅遊公司公司交到程遙手上,就損失了不少的客流,並且最近的幾個單子都遊走在法律邊緣。程厲慌了,不得已隻能讓程屺來接手。
第二天,程屺和程遙約在旅遊公司會麵。
九點半,已經等在會議室的負責接待的業務部主管第三次抬起表看時間,臉上的焦灼壓也壓不住。
這位據說是新任總經理的年輕人,麵對程遙明目張膽的遲到行為,麵上喜怒不顯,反而遊刃有餘地靠在主位的椅背上,看著助理帶來的材料。
他隻在進來的時候聽到程遙還沒來,說了一句“那就等著,不急。”之後再也沒有開口。
這幅漫不經心的等著遲到下屬的領導做派,讓業務部主管不由得捏了把汗,比起草包一樣的程遙,這位才真正是個不好惹的主。
不隻是主管,其他一同參會的人們也是如坐針氈,但程屺不放話,沒人敢動,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期間,負責會務的工作人員進來添水,發現桌上的杯子皆是滿滿當當,又一臉疑惑的退了出去。
九點五十五分,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程遙姍姍來遲。
他穿了一件白色椰子樹印花襯衫配卡其色休閒褲,頭發仔細打理過,一副去逛會所而不是來上班的打扮。
他看著程屺,吊兒郎當吹了個口哨,“不好意思啊,起晚了。程總不介意吧?”
語氣裡的揶揄讓其他人都捏了把汗,偷偷抬眼看著這位新總經理怎麼應對。
“坐吧,就等你了。”程屺開口,但聽不出什麼情緒。
程遙看著一身西裝坐在主位的程屺,再看看那個留給自己的主位左手邊的位置,不禁咬了咬牙,這他媽還沒交接呢,程屺這狗東西就坐上主位了。
“我們小公司就是比不上大集團啊,程總穿得這麼正式,倒顯得我們沒規矩了。”
程屺掃了一眼明明已經氣到上頭但還不得不壓著火坐在旁邊的程遙,勾了勾唇,“把工作做漂亮了,你不穿都行。”
程遙被踩到了痛腳,暫時啞了火。
會上主要宣布了公司接下來的人事變動和管理辦法。
程屺接任總經理的職務,其他人的職務和分管業務都不變。但是接下來公司將要實行業績管理製度。
每個月都有業績目標,每季度一盤點,連續兩個季度盤點不合格的,自動離職。
程遙則被安了一個“名譽總經理”的沒什麼實權的職務,聽到宣布後臉都憋紫了。
散會後人心惶惶,都在擔心接下來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因此也沒人注意到留在會議室的程遙程屺兄弟倆之間的針鋒相對。
程遙看著程屺那副端著的樣子就來氣,哼了一聲,“程屺,你在爺爺麵前裝一裝就算了,跟我還端著,你不嫌惡心我還嫌惡心。”
程屺慢條斯理地喝茶,一點都沒把程遙放在眼裡,“我的好大哥,你做那些事爺爺不清楚,我可全都知道。”
“我怎麼乾,乾什麼,跟你沒有關係吧?”程遙湊近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小瘋子,要是傳出去了,我看你還怎麼當這高高在上的程家二少爺。”
“你當我真想接你這爛攤子?”程屺話說得隨意,但眼角眉梢逐漸染上了陰鬱,“哦,對了,關於我是個瘋子這件事,你大可以出於好奇傳出去試試。”
程屺說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完全不理程遙氣急敗壞的樣子。
關上門之前,程遙還聽到一句輕飄飄的“就你這樣的,好好的在家反省,坐著等集團分紅就好了”,氣得抓起桌上的水杯砸到門上,碎瓷片和泡開的茶葉撒了一地。
程遙捏緊拳頭,半晌之後又放開,麵露陰狠,“程屺,一路平安。”
處理完旅遊公司的事,程屺又見了幾個合作商,才結束了此次宋城之行。
回燕城之前,程屺去了宋城的一個小鎮。
山路沿途的風景很美,但地勢險峻,彎道極多,素有“十八彈簧彎”之稱。
但此路是通往小鎮的唯一道路,司機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一點也不敢大意。
程屺在後座眯著眼睛打盹,連日的奔波讓他臉上少見的帶著一絲倦意。
劉特助拿著平板給程屺安排接下來一周的日程,抬起頭打算揉揉僵硬的肩膀,卻從後視鏡裡看到一輛銀灰色的麵包車失控一樣撞過來。
“嘭!”
程屺迷迷糊糊感覺整個身體在一股巨大的推力中不受控製的撞上前座。
睜眼後就看到車子失去控製撞向路邊的隔離帶,又撞向了懸崖邊的樹乾上。
一時間砂礫塵土飛揚,林中歇腳小鳥受驚了一樣從山穀間飛起,四散逃開。
“程總!你沒事吧!還能動嗎?”劉特助焦急地問。
程屺搖搖頭,他被卡在了前後座之間,一動都動不了,連呼吸都很費力。
司機滿頭是血趴在方向盤上,劉特助的情況稍微好一點,從程屺的角度看過去,他的身上受了一點擦傷。
車子由於先後撞到了隔離帶和樹乾,受到了一定緩衝,再加上司機最後時刻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盤,因此沒有直接衝下懸崖,而是堪堪的停在了懸崖邊上。
劉特助不敢輕易下車,隻能拿出手機開始嘗試報警和聯係救援。
程屺頭暈目眩,耳朵裡始終不停歇的嗡嗡響聲讓他麵色蒼白,在距離燕城300多公裡的影山上,在這個平常的傍晚,透過車窗甚至可以看到遠處的宋城亮起的點點燈光。
萬家燈火,而自己隻想聽聽靳如意的聲音。
隨便說點什麼都好,哪怕她還在生氣,哪怕她開口就是指責,自己都會聽著,然後好好道歉。
程屺頭一次害怕,害怕一切來不及。
救援隊和救護車半小時以後到了事故現場,前座的兩人很快被解救。
輪到程屺的時候,由於被卡得太緊,他連說話都很費力,醫務人員擔心出現骨骼斷裂紮到內臟的情況,不敢輕舉妄動,一行人反複商議之後,才選出了最佳方案。
程屺從車上被抬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小時以後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氣,劫後餘生讓他整個人似乎處在一種飄忽的狀態中。
他靠在山邊一塊比較光滑的石頭上,摸出手機。
手機屏保是一幅手繪馬賽克,顏色配得並不高級,甚至有點豔俗,與他本人的平日的風格並不是很相符。
撥號碼的時候,手一直在抖,電話響了六聲,程屺卻覺得比過去六年的時間都要漫長。
電話被掛掉了,聽筒裡傳來機械的女聲。
“您好,你所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請您稍後再撥,Sorry……”
程屺摁了紅色按鈕,緊接著又撥了過去。
這次很快接起來,“你好,如意茶樓。”聲音是一貫的溫潤動聽。
程屺仰頭深吸了口氣,此時此刻才終於有了獲救的實感。
“是我。”
靳如意今天工作狀態不好,還沒到閉店時間就早早離開了。
才剛進門,工作號就有一個電話進來,是個陌生的號碼,靳如意想都沒想就掛了。
誰知第二個電話馬上又打進來,可能是哪個忘記存號碼的客戶吧,靳如意想了想還是接起來了。
隻是沒想到對麵的人竟然是程屺,靳如意從耳邊移開手機看了一眼號碼,一點印象都沒有。
隨機又自嘲的想,程屺怎麼可能還用著幾年前的號碼,即使那個號碼,靳如意記得滾瓜爛熟怎麼忘都忘不了。
對麵的程屺說完後就一直沉默著,不太平穩的呼吸聲和風聲,透過聽筒傳過來。
靳如意靠著門,開口打破沉默,“嗯,有什麼事麼?”
“如意,我在宋城……這邊窯口新出了一批瓷器,你想要什麼,買一件送你。”
短短幾句話,程屺卻停頓了好幾次才說完,對麵好像有人在叫“程總”,靳如意聽得不太真切。
之前的不歡而散好像還曆曆在目,程屺口不擇言的傷害讓靳如意在之後好些天都氣悶無比。
現在又沒事人一樣打電話來要賠罪?靳如意覺得自己像是在被程屺耍著玩,沒好氣地說 ,“不必了,謝謝。”
“就當賠罪好麼?之前……”程屺語氣急切,甚至帶了一點點討好的意味。
而靳如意並不想浪費難得的休息時間討論自己喜歡什麼瓷器,她毫不猶豫地打斷程屺,“你還有彆的事麼?我要休息了。”
程屺頓了一下,有些失望,但還是低聲說道,“那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等我回去了,見一麵好嗎?”
劉特助焦急的等著正在打電話的程屺,隻見他垂著肩膀站在那裡,救護車的燈光將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是彆人讀不懂的情愫。
靳如意掛了電話,失重一樣靠著門坐在地上。
一個合格的前任,可以活在過去,活在碎了日記裡,活在看不見的任何地方。
但唯獨不要活在自己的現實生活中,並且還三天兩頭地找上門,端出一幅受害者的模樣。
靳如意這個晚上睡得並不好,做了很多奇怪的夢,淩晨三點,她又一次驚醒,睡意全無。
手機上的新聞APP剛推送來一條新資訊:宋城影山知名的盤山道發生車禍,現場1人重傷昏迷,2人輕傷,事故原因正在調查。
靳如意下意識點開,就看到了新聞的配圖,一共三張,第一張,救援人員在從一輛黑色的轎車中解救被困者。
第二張是事故現場的全景照片,左下角的地方,有一個穿著白襯衫灰色西褲靠著石頭打電話的人,靳如意再熟悉不過了。
他在給誰打電話,不言而喻。
劃到第三張圖片的時候,靳如意一瞬間瞪大眼睛,過度驚嚇讓她的瞳孔微微縮著,六月的天氣,她控製不住的開始打顫。
擔架上躺著的被抬上救護車的,是程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