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老板娘(1 / 1)

鏢局日常 有覺要睡 3578 字 10個月前

溫蘅的茶感覺泡了一宿才終於喝到了嘴裡,在這麼幾番華而不實的操作之後,茶香味竟然不減反增,連鄭嫻嫻這種不愛喝茶的都誇了句,“不錯。”

當然,溫蘅付出了體力勞動也沒虧待自己,她先給客人倒一杯,再給少東家倒一杯,然後自己抱著茶壺無限續,續完還想,“好茶葉就是經得起糟蹋。”

等鄭嫻嫻茶喝到第二杯,溫蘅喝到第四杯,蔣毅還停在第一口的時候,花廳中的沉默終於被打破,蔣毅跟喝酒似得將冷了的茶水一飲而儘,香味沒品出來,苦澀倒是很有點分量,蔣毅感覺自己開口說話像受刑。

“要殺程露葵的人興許和你們震遠鏢局被劫有關係,”蔣毅沒有拐彎抹角,“而且除了你們,我不相信任何人。”

鄭嫻嫻:“……”

原本她隻是有些小小的問題,根據這些問題的答案來決定接不接這單生意,結果蔣毅這個回答瞬間讓小問題變成了大問題,鄭嫻嫻直接道,“我們就當今天沒有見過彼此,溫蘅,送客。”

蔣毅也沒料到鄭嫻嫻會是這個反應,按理說震遠鏢局之所以淪落到這般地步,就是因為被人劫鏢,甚至鄭嫻嫻的大哥都是在這次劫鏢中被人所殺,她父親也身受重傷,眼下這種情況說是家破人亡也不為過,這麼好的機會擺在麵前,自己都明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就不想查清真相為親人報仇?

鄭嫻嫻剛下逐客令,溫蘅便從善如流,“請”蔣毅出了大門,而直到那扇老態龍鐘的朱門在眼前闔上,蔣毅都沒反應過來,得虧溫蘅不是個貪便宜的人,過了會兒把一百兩的包裹還給蔣毅時,非要他當麵點清,蔣毅這才恍惚回過神。

他往溫蘅手裡塞了塊五兩的紋銀,小聲問,“我說錯什麼了,你們少東家反應這麼大?”

溫蘅捏著五兩銀子,她本來就不情願將所有錢都還給蔣毅,就算生意沒做成,也該收個誤工費,幾十文錢還是要的,茶葉還放了半兩呢,鏢局現在隻出不進,等東家氣死,少東家去浪跡江湖的時候鏢局就敗空,賣不上價了。鄭嫻嫻無視溫蘅那副窮酸嘴臉,非要一分不少的還回去……幾十文錢都敲詐,她有點丟不起這個人。

幾十文貪了丟人,五兩銀子總不丟人了吧,那可是五兩!銀子!都能把溫蘅心裡的那杆秤壓壞了。

她先問,“你這銀子不是贓款,我收下日後絕對不會有人上門來討要吧?”得到蔣毅肯定的回答,溫蘅才接著道,“我們少東家最主要的目的是把老東家氣死,在完成這個目標之前,她應該隻是單純不想找麻煩。”

“啊?”蔣毅思考半天之後又“啊?!”了一聲。

這次門關上就沒再打開,蔣毅拎著包裹躊躇片刻後才離開,他轉身就進了錦春苑的後門。

錦春苑是個繡坊,程露葵不僅是當中繡娘,也是錦春苑的老板。寧鄉縣是寧波府下轄的一個小縣城,繡娘不少,在錦春苑之前也自發組建過幾個小繡坊,隻是地點一直固定不下來,刺繡的利潤不高,沒有天下聞名的手藝便掙不到什麼錢,銷路也不穩定,加上沒有人統一組織,導致今天你不來,明天她不來,還有房租等等一係列問題……

所以錦春苑能做起來對寧鄉縣來說也是件好事。

誰也不知道程露葵從何而來,她就是在一個尋常午後忽然出現在這條街上,以巨額盤下了錦春酒樓,改成了錦春苑,前麵是繡坊和商鋪,後麵是她的住所,由於性格過於沉靜,不愛熱鬨,即便是同住在一條街上,見過程露葵的人也不多。

蔣毅靜靜站在程露葵的房門前,他還拎著那袋錢,整個人顯得無比緊張,由於身高過於突出,他往這兒一杵正午的陽光不往房間裡透,蔣毅的緊張和局促反而成了放大版的皮影戲,程露葵在房間裡想裝成瞎子都難。

“怎麼,事情辦砸了?”程露葵的聲音從房間裡透出來,帶著點說不出的輕軟笑意:“震遠鏢局都這樣了還能拒絕你?”

蔣毅糾正:“是拒絕我們。”

“怎麼,她們知道是我委托你去的?”程露葵又問。

“……”蔣毅沉默片刻,“隻拒絕了我。”

“幫主,你為什麼一定要找震遠鏢局,我進去看過了,這個鏢局隻剩下兩個人,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姑娘。”

隨著蔣毅的話音,整個院子裡的風聲都好像停滯了一瞬,肅然寂靜到令蔣毅毛骨悚然,他忙拱手道,“屬下說錯話了。”

“說錯了幾處?”房間裡傳出來的仿佛不是清潤女聲,而是能傷人的刀鋒碎屑。

蔣毅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兩處,第一我不該叫您幫主,我隻是受雇於繡坊的護院,第二我不該瞧不起震遠鏢局那兩個小姑娘。”

“我們竹葉幫已經散了,震遠鏢局卻一定可以東山再起。”程露葵的話音裡莫名透出一種自信,蔣毅感覺她下一秒就會放棄竹葉幫和錦春苑加入隔壁震遠鏢局。

竹葉幫名字取得很平庸,對外形象也很平庸,一旦有什麼武林同道的邀約,大家都得忙裡抽空才能去,而平常時候各自有各自的工作,販夫走卒,佃戶商賈,每行每業,足跡遍布,導致其他門派都穿著清一色的衣服,唯獨竹葉幫單看裝扮就很喧囂。

而這些平庸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一手絕活,輕功厲害的,心靈手巧能開鎖的,會縮骨功的,喬裝易容無人能辨的……總而言之竹葉幫是江湖中最大的賊窩,平常靠雙手掙血汗錢,逢年過節就去宰個貪官,為家裡置辦點年貨,通常一個貪官能讓所有幫眾一年不愁吃穿,畢竟溫蘅為幾文錢愁,寧波府內管刑獄的小吏每個月都有百兩不明來路的入賬。

百兩銀子,薪水翻一翻的溫蘅不吃不喝也得三年多才能攢下來。

在蔣毅遙遠的記憶中,竹葉幫是他這種人的一場美夢,有錢花還是其次,最主要是這一年受的氣都能靠搬空地主貪官的家抒發出來,一群最底層麵目模糊的普通人彆說衙門裡沒畫像,就算是有,一旦散開想抓也是難於登天,更何況竹葉幫還能提供庇護,改頭換麵,安置家眷……幾年十幾年說不定皇帝都能換一班,何況是下麵的衙門,風頭避過很多案子就不會再追究。

所以他才對竹葉幫這麼眷戀,習慣性稱呼門裡的人為“幫主”,儘管八年前竹葉幫解散的時候程露葵還年輕的很,是個缺德小姑娘。

“老板,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作為繡坊護院,蔣毅是拿錢乾活兒的,而這個月的薪水還沒發,所以他腰板瞬間梆硬,“你是真的有危險?就一定要找震遠鏢局來保護?你為什麼這麼看重震遠鏢局?她們沒落不會是您害的吧?”

“有,一定,因為有趣,不是。”

程露葵本來想提醒蔣毅他不隻問了一個問題,後來想想還是算了,蔣毅被稱為“獨眼書生”是有原因的,首先他不會察言觀色,跟瞎了一隻眼睛差不多,其次囉嗦,極其囉嗦,要是讓他自由發揮,能說到天荒地老。

“那現在怎麼辦,我都被人趕出來了。”蔣毅顛了顛手上的包裹,“震遠鏢局現在的當家人跟以前那個很不一樣,我花了幾兩銀子從她家小雜役的口中打聽到……”

關於那套氣死東家的理論蔣毅很難整理出個頭緒,所以他乾脆道,“新當家人很不凡。”

“是吾等凡人很難企及的不凡,”蔣毅繼續道,“她眼下的目標可能是殺了她爹。”

程露葵:“……”她覺得蔣毅前言不搭後語。

“小雜役,是溫蘅嗎?

“不知道,她沒有告訴我名字。”蔣毅本來想形容一下對方的長相,可惜想得很具體,說出口的卻是,“眼睛大大的,眉毛長長的,一個鼻子一張嘴……”然後他就不說了。

“眼睛下麵是不是有一塊淡粉色的疤?”程露葵問。

蔣毅理直氣壯:“沒注意。”

程露葵:“……”

門吱嘎一聲從裡麵被推開,程露葵像是剛梳洗完畢,頭發絲的末端還沾著點水漬,她看起來跟平常不太一樣,錦春苑是整個寧鄉縣最大的繡坊,經營刺繡的同時也做布匹生意,連隔壁幾個縣城的富貴人家都會派人從她這裡進行采購,甚至繡坊中還有幾位專門為人量體裁衣的師傅,十裡八鄉出了名的好手藝。

所以程露葵在寧鄉縣及其周邊都算有錢而且是非常有錢,有錢到巔峰時期的震遠鏢局也稍遜她三分,她日常生活總有意無意透著點奢侈,譬如衣服是當季最新最貴最輕薄的布料,頭上的珠花是海水珠,溫潤渾圓,主體部分有拇指指甲蓋大,房中點著沉香,扇子用的玉骨,但今天是一把普通不過的團扇,大街上五十文錢一把,還附送香囊和穗子,衣服是三層素紗,隻繡了粉白海棠,珠花沒有帶,用木簪挽了個簡單的髻。

蔣毅:“老板……我這個月的薪水不會發不出來了吧?我為了買消息還送了小雜役五兩銀子,實在不行問她要回來吧。”

“不必要,”程露葵一撩裙擺,“走,我們再送三百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