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魚缸 好啊,看這小老鼠,終於醒了。……(1 / 1)

“博士,博士!”“殺了他!”“對不起,路博士,我是被逼的!對不起,對不起……”

路慎予頭痛欲裂,腦海中不斷縈繞的話語,如同蘸滿了懺悔的咒。

每當最後一句道歉浮現時,他腦後的感覺就會複現。

那是被一雙強而有力的、顫抖的手壓住後腦,不斷摁進深水之中的感覺。

指痕烙印下的皮膚仿佛還在跳動,熱辣地痛。

“他還在裝死?”

溺水的幻覺中,忽然冒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一道水弧像鞭子般抽在路慎予臉上,腥氣和苔蘚的氣味,比幻覺清晰百倍。

他猛地睜開眼睛,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狼狽地和一雙冷靜的眼睛對視。

“好啊,看這小老鼠,終於醒了。”

屋內光線昏暗,僅有狹窄的天窗瀉下一線光明。一架有裂紋的掛壁式魚缸,赤紅金魚在藍熒熒的爍光間驚慌遊動,水應該來自那裡。

男人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把合金椅子上,晃得大理石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身後還站著幾個人。他們盯著路慎予。

像個審訊現場。

路慎予動了動,被強行彆在身後的手臂和繩索摩擦,一陣痛楚。他被人綁起來了。

不但是審訊現場,他還是被審的人。

可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明明應該在——

記憶忽然失真,路慎予忽然忘記了自己在質疑什麼。好像他本來就該被綁在這裡。

“彆走神,小老鼠,回答我的問題。”

下巴傳來尖銳的刺痛,路慎予被一柄斷了尖兒的匕首頂起了下巴。

他被迫直視著男人的眼睛,匕首雪亮的刀刃正對著他的咽喉。

男人的眼神證明,假如他不給出令人滿意的回答,匕首就會像切蛋糕一樣把他的喉嚨切開。

路慎予咽了咽口水,發出了乾澀的音節。

“什麼?”

“什麼?!你說呢?”男人的表情驟然憤怒,匕首又上移了一分,痛楚更加尖銳。

在這緊張的氛圍下,一陣舒緩的腳步聲忽然傳來。房門開關,光線乍泄又隱去,一名男人走進,聲音懶洋洋的。

“好了,彆把這倒黴的小玩意嚇壞了。”

滿臉怒色的男人惶恐地站了起來,將座位讓給新來者。

那是個二十多歲,金發碧眼的年輕男子,他慵懶地仰起頭,向天花板吐出煙圈,煙圈穿過了一層層的藍光。

那煙有股濃鬱的肉桂香氣,濃到令人惡心。

“他們許諾了你什麼?能力?地位?還是讓你全家吃上飽飯?”

男子驟然開口,沒頭沒腦地問。綠玻璃似的眼珠打量著路慎予。

緊接著他嗤笑一聲:“難道是麵子?哦,我明白了,他們是不是這麼說的,‘殺了那些公子哥,你不想活得像個人嗎?你不想往他們臉上吐唾沫嗎?‘”

幾個人一陣哄笑。其中一人討好地躬身,對男子說:

“雷諾少爺,您把那些廢畜的語氣形容得惟妙惟肖啊!哈哈哈哈!”

金發的雷諾不在意地揮了揮,順手在男人的衣領上熄滅了他的雪茄,擲在地上。

“對我說出這句話的人已經死了。剁成肉醬。”雷諾向路慎予歪了歪頭:“我把他灌成了香腸,在你們下層人生活的棚圈裡販賣。說不定你有幸吃過?”

他逼近路慎予,溫文爾雅地笑了笑。

“順帶一提,他本人也有幸在活著的時候,見到自己右腿做的香腸。”

路慎予的身體開始顫抖。

雷諾臉上褪去笑容,冰冷嘲弄。

“想和他一樣嗎?不想就立馬回答我的問題。”

“東西,你偷走的東西,藏在哪了?”

路慎予冷靜地回視他,身體依然在莫名顫抖:“我要想想。”

“我耐心不多,”雷諾不耐煩地敲了敲椅子扶手,微揚聲調:“一顆顆敲他的牙,直到他說實話為止。”

他身後的打手忙不迭地答應,躍躍欲試地向路慎予走去。

“等等,”路慎予喊道:“彆讓他們過來,我說。”

雷諾揮了揮手,讓打手退後一步。

“你比之前那個人聰明,”雷諾嘲諷地看著他,篤定他已經屈服:“不過還是連我的狗都不如。起碼它會在我踹它第一腳的時候就夾起尾巴求饒。”

嘲諷沒有得到期望的表現,哪怕是一點羞慚,憤怒,無力……路慎予隻是波瀾不驚。

“是嗎,”路慎予身體最後一顫,雙臂豁然鬆開,他淡定地反問道:“那你的狗也學過拳擊嗎?”

“砰”!一聲巨響,血珠飛濺!

雷諾不敢置信地摸向鼻子,一手鮮血,那張保養得當的臉像氣球一樣瞬間腫脹。

他瞪大眼睛,幾乎失聲:“你他媽的……你竟然敢?!”

始作俑者隻皺眉,甩了甩縛出繩痕的手腕,若無其事地嘟囔。

“奇怪,不該是這種手感啊……”

身後的打手都驚呆了:“雷諾少爺!您沒事吧?”

“他媽的,這個雜種怎麼跑出來的?!”

“弄死他!”雷諾麵孔猙獰,偽飾的矜傲碎了一地:“把這個雜種偷東西的手一節節砍下來!!!”

“神經病,”路慎予眉頭更緊,潛意識裡覺得這句話是莫大的侮辱:“我從不偷盜。”

打手怒吼著湧來,匕首鋥亮,凶惡無比。

剛剛那一拳的反震,讓路慎予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現在相當“無力”。

奇怪,是營養補充不足麼?

襲擊來勢洶洶,卻被他輕巧避開。他從眾人間的縫隙溜過去,趁他們沒反應過來,步伐輕快地向門口走。

忙著用椅上鐵釘割斷繩子的時候,他已經觀察了房間的構造。

魚缸旁就是房門,那個叫雷諾的男人進來時暢通無阻,應該隻是普通的平開門,沒有上鎖。

“攔住他!攔住他!”

幾個人慌裡慌張地擠成一團,像一隊公牛衝路慎予撞來。

路慎予已經觸到了門把手,輕鬆一壓,便可以逃到屋外。

就在這時,一陣驚悸,如同閃電途徑心臟。路慎予心跳加速,危險的訊號如同鼓點般密集敲響!

仿佛有一道黑色的聲音近在耳畔,對他低語:“你想打開大門嗎?”

廢話。隻要一個動作,就能開門出去了啊!

那麼,開吧。低語有著把人拖入深淵的蠱惑力,消失在門旁魚缸的咕嚕聲中。

路慎予頂著心慌,大步搶到門前,猛地按下門把手。

一瞬間,不知是因為驚慌,還是意外,他腳底一滑,重心不穩,狠狠摔倒在地!

頭撞在鐵門上,讓他更加頭痛欲裂,他雙手撐在地上,試圖借力站起,卻摸了滿掌的涼水。

一愣,看向地麵,不知何時彙聚了一灘水,把大理石浸得像溜冰場。

水流淅瀝,一隻金魚透過裂縫俯視著路慎予。

隻差一步,哪怕剛剛那步跨得大一點,他都能開門逃出這個鬼地方,可他卻在門口滑倒了??

路慎予不可思議地看著魚缸上那條裂隙。

這麼倒黴?!

短短幾秒,打手們已經罵罵咧咧地衝過來,不等他反應,就狠狠地踹在他肚子上。

“雜種,讓你跑!我讓你跑!”

“今天必須弄死他!把刀拿來!”

砰!砰!砰!路慎予的頭一次次撞在鐵門上。

腰腹的劇痛讓他幾乎失去了抵抗的力氣,隻能感覺到,自己被人拖著走。

水流在他身下蜿蜒一地。

“雷諾少爺,怎麼處置這賤貨?”

金發碧眼的雷諾踉蹌著站起來,用手捂著臉,怒火熊熊,咬牙切齒。

“雜種,你一點也不怕,是不是?你以為這真的是遊戲?你以為自己不會死?我要把你的胳膊剁下來,絕對要,還有你的腿……”

他喘著粗氣,喉嚨喀嚓作響,路慎予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懷疑他會氣死過去。

雷諾蹲下揪住他的衣領:“我最後問你一次,東西藏在哪?!快說,在哪?!”

路慎予靜靜看著雷諾扭曲的臉和瞪大的綠色眼珠,忽然想到,那東西對他應該非常重要。

否則,他怎麼能忍住殺死自己的欲望,反複追問那東西的下落?

但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雷諾說他偷了,可他沒有。他從不偷東西。

“真的嗎?”

陌生的質問浮現於腦海,額頭忽然一跳一跳地疼痛,幾段碎片似的記憶開始閃回。

那是一個女人。她的臉在記憶的炫光中變得模糊難辨。身上有茉莉花的氣味。她的聲音優雅而模式化,像一名女播音員。

“我知道你的家庭情況,可憐的孩子……”

“他們現在隻能靠你了,答應我,我會讓你的家人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衣食無憂,你懂嗎?就是有吃不完的肉,睡羽毛做的枕頭。”

“為我們殺一個人。他叫雷諾,有舊母星上的西方血統,來自上三區,血統高貴。我們沒有他的照片,他被保護得很好……”

“他會和你一同參加遊戲。如果他在遊戲裡死了,那麼現實中,他也會死。”

“當然,你也一樣。彆猶豫,你會做個英雄的,對嗎?”

英雄?不,不,路慎予的頭越來越痛,但在那份記憶中,“他”分明是欣喜而驕傲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好像英雄這個詞,觸發了另一層回憶。他又仿佛在溺水了。一個男聲在他頭頂,向誰哭訴。

“不行,我下不了手!那可是路博士,是我們所有人的英雄啊!我,我怎麼能……”

“沒用的東西!”另一個聲音惱怒地罵。

緊接著,那雙把他壓進深水的手就出現了。窒息,和死亡的冰冷一同降臨。

那是我。路慎予仿佛脫離了原本的世界,以另一個視角觀看自己的死。

觸目驚心,可他隻是興致缺缺地移開了目光。

東西呢?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我”本該殺了雷諾的,為什麼卻偷了他的東西,還被逮住了?

路慎予努力在貧瘠的記憶裡搜索,卻一無所獲。

雷諾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他搶過打手的小刀,在昏暗中逼近路慎予的臉。

“我會先剜去你的眼睛,再剁掉鼻子。”

路慎予瞄了一眼刀尖:“還有其他選項嗎?”

雷諾被他淡然的語氣激怒,舉起利刃——卻被突如其來的強光晃得大叫起來。

哪來的光?路慎予迎著光看過去,魚缸一片灰暗,藍色熒燈不知為何已經熄滅。

那扇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