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枝滿腹狐疑地回了府。
起初,她擔心是自己的計劃已經被那人察覺到了,然而第二日,她就又收到了那人送來的字條。
這次又是在醉雲軒。
她原是抱著找到那小廝的想法去的,人沒找到,在離開時卻被人撞到,而後袖中就多了這張字條。
字條上寫:明日再來。
江照枝想不起來撞她那人的樣子,隻記得是個女子,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和前日塞給她字條的小廝不是一人。
要真去找的話,無異於大海撈針。
可她實在惱得很。
如果背後那人真是沈青彥,為什麼要在這裡和她玩躲貓貓?
他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齷|齪事了,先前也沒見他這般謹慎啊?
江照枝憋著一股氣離開了醉雲軒。
與此同時,醉雲軒雅間內。
蕭楚一身白衣坐在塌上,垂眸品茶。
其下一名護衛跪地稟告:“還是每日逛茶樓、買糕點,要麼便是去侯府的族孰尋侯世子,倒沒什麼奇怪的,不過昨日倒有一件事。”
蕭楚合上茶蓋,眼皮一掀,“說。”
“昨日江姑娘帶著貼身丫鬟去了大佛寺,卻什麼也沒乾,在馬車裡乾坐了一下午。”
“知道了,繼續跟。”蕭楚揮了揮手,那護衛身影一閃便消失了。
在一旁侍候的邊興走上前倒茶。
邊興麵容寬厚,上衣是褐色的窄袖短袍。
“殿下,那江姑娘看上去沒什麼怪異的地方,該不會是您想多了?上次她說去找狸奴,我瞧著倒不像說謊。隱瞞銀安樓的事,說不準是當時正和情郎私會,才不好說出來。”
蕭楚冷硬的麵色卻毫不動搖,道:“即便是因為情郎,也要找出這個人。”
“對了。”蕭楚神色微頓,眉眼間恍若閃過一絲柔和,“扶我起來,顧二小姐馬上就來了。”
邊興聞言過去,彎著腰伸出半隻胳膊,蕭楚按著便站了起來,腳步雖有些跛,卻不似傳聞中所說無法行走。
很快,他依靠自己坐到了輪椅中,伸手理了理鬢角的發。
-
第二日,江照枝如約到了大佛寺。
許是因為來過一趟,這會兒她倒沒有上次那麼緊張了。
甚至還帶了糕點,以防像上次那樣等到晚上,餓得她前胸貼後背。
她撩起車簾,同上次一樣看了一眼墨梅,又確認了一眼遠處的槐樹。
今日下了大雪,大佛寺西牆外本就偏僻,這會兒卻是空無一人了。
確認完後,江照枝放心地將車簾放了下來。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從糕點盒中摸出一塊芝麻桃花酥。
小口小口地送進肚中。
半個時辰後。
江照枝等得越發無聊,在心底將沈青彥翻來覆去地罵,手上卻又不自覺摸去了糕點盒。
然而,裡麵已經空空如也了。
江照枝登時麵色一變,腦海中忽然劃過一個念頭。
這天殺的沈青彥,該不會本就打算這麼餓著她吧?
把她餓得沒力氣了,他才好抱得美人歸?
但是她今日就帶了這麼一盤子糕點。
思及此,江照枝往前傾了傾身,想掀開車簾問問墨梅還有沒有旁的糕點。
“小——”
一聲尖叫霎時劃破寂靜,不等江照枝掀起車簾,一道黑影已經朝她撞了過來。
刹那間,江照枝朝車廂深處倒了下去。
“動作快點!”
馬車外是四名身著冬衣的男子,在當中一位的指引下,幾人迅速有序地找到各自位置。隨後,兩輛馬車掉頭往小路深處走去。
很快消失在拐角處。
槐樹後的馬車內,秋竹雙手緊緊捂著嘴,生怕自己發出一點動靜。
她沒想到墨梅推測的最壞後果,竟真的發生了,就在她眼前。
看到人不見了,秋竹顫抖著鬆開手,朝外頭的馬夫說:“去、去臨安侯府。”
肅穆的佛寺被銀白覆蓋,顯得愈發冷寂。同樣被掩蓋的,還有後山的一處舍房。
舍房簡陋,卻灑掃得十分乾淨。
當中的炭爐燃著,時而發出劈啪的響聲。
一位麵相淩厲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炭爐旁,身上的長衣雖沒有紋飾,卻也能看出其價值不菲。
沈青彥正坐在他對麵,淡淡看著手中的書卷,對男子視若無睹。
男子看他此狀,不由輕歎一聲,“你當真不願回去?”
沈青彥不發一言,專心看書。
中年男子放下茶盞,左右無計可施,隻得按下此事,說起他感興趣的話題。
“聽聞你最近在調查大皇子,他這人雖隱居多年,實際上極有城府,你若是有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您放心。”沈青彥眼皮一掀,“不會跟您客氣的。”
說罷又去看書。
男子也沒再提一開始的事,坐了片刻便起身,“那我這便走了。”
走到門口又看了一眼守在角落的石硯。
門輕輕關上。
積了雪的屋簷下,男子負手站著,曆經滄桑的雙眸望著遠處。
“父親。”石硯畢恭畢敬地朝男子行了個禮。
男子靜默了半晌,視線掃過石硯,淡淡丟下一句,“照顧好你主子。”
而後堅實的身影在雪地中遠去。
門又被推開。
“怎麼不多陪一會兒?”
沈青彥放下書,看向走進來的石硯。
石硯笑著撓了撓頭:“父親一向對我沒什麼話。”又道,“大皇子的事,父親已經知道了。”
“瞞不過他的。”沈青彥拿鉗子夾出炭爐裡的炭,又倒了一筐雪上去,頓時一陣滋啦。
又道,“本來也沒打算瞞他。”
石硯點了點頭:“不過聽您所說,大皇子派周大人上任兩淮巡鹽禦史,怕是另有目的。”
“目前還無從得知。”沈青彥站起身,“不過看他近日在醉雲軒出現的頻率,約莫也能猜出來他想做什麼。”
“走吧。”沈青彥推開門走了出去。
雪比方才小了些。
一刻鐘後,馬車從大佛寺後門緩緩駛出。
自從上次後,沈青彥已經許久沒有走過前門。
然而剛走出沒多遠,正要掉頭走上回京的官道時,馬車停了下來。
石硯探身進來稟告:“主子,是江府的馬車。”
沈青彥掀起簾子往窗外看去,出京的岔路上,兩輛馬車並行疾駛,遠遠朝京郊去了。
那是去固安的方向。
江府的人去固安做什麼?還有旁邊那輛青帷馬車,顯然不是江府的。
馬車很快消失在路的儘頭。
沈青彥皺了皺眉,驀地收回視線,放下了車簾。
-
馬車顛簸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完全黑了。
在行駛到一處杳無人煙的深林中時,馬車停了下來。
借著月光,車上幾位男子將麻袋轉移到一輛車上,而後棄了江府的馬車,繼續上路。
這次顯然沒有上次那麼匆忙了,車上幾人都有些鬆懈。
“你說那主家怪不怪,光綁了人不讓殺,也不讓睡,就讓我們把人扔了,扔得越遠越好,也不知打的是什麼算盤。”當中一位臉上帶著刀疤的男子說道。
“彆問那麼多,主家給錢我們辦事,不該打聽的彆問。”製止他的是一個麵黃肌瘦的男子,正靠著車廂壁。
其餘兩名在外趕車,聽到裡麵的動靜互相對視了一眼。
刀疤男不滿意地冷哼了一聲,心道若不是這次錢多,他才不會來乾這種憋屈事。
對麵那男子又道:“這次乾完這一票,我們就往南邊去了,京城怕是不能留了。順便把人帶到南邊,也算是給雇主交差了。”
“去南邊做什麼?”刀疤男並不讚同他的話。雖說他們這種人在江湖上混生死難料,但這段日子在京城大魚大肉吃習慣了,真讓他去南邊,他還擔心一時住不慣。
“你沒看這姑娘嗎?一瞧便是京中大門大戶裡的,乾完這個,你還能留在京城?”
刀疤男麵上不悅,粗聲粗氣道:“老三,這你可就不仁義了,先前你可沒說過這話!”
“早跟你說了,你會願意來?”男子一臉瞧不上他的樣子,“乾完這個,你還擔心去南邊過不上好日子?主家可說了要給這個數......”
說著用手伸出五指比了比。
刀疤男驚得目瞪口呆,一時沒話了。
外麵的兩個男子也都豎起耳朵,卻沒聽到什麼。
出了林子,再繞著山腳下走了會兒,遇到一間驛站,眾人在這裡停了下來。
被稱作老三的男子下了車,走進驛站不知說了些什麼,片刻後,滿麵春風地回來了。
而後鑽進車廂,附耳對刀疤男說了些什麼,刀疤男臉上一笑,吩咐外麵二人將麻袋搬進了驛站,“我們今夜就在此留宿!”
安排好房間後,原本車內的二人才偷偷離開了驛站,往驛站後的山上去了。
“老三,那銀子可真在這處埋著?”
“看看便知道了。”
刀疤男身形魁梧,一身的蠻力,三下五除二就照著地方挖出了洞。
二人頓時兩眼放光。
“老三,我們今晚就走吧?那倆娘們倒是累贅,索性找個地方埋了算了!”
“萬萬不可。乾我們這行的講得便是個誠信,聽我的,我們今晚趁那二人熟睡,把人帶上一起走!”
“行!”
與此同時,驛站內兩道身影悄悄溜進客房。
“那倆龜孫還想瞞著咱們拿錢,當我們傻?”
“嘿嘿,錢拿不拿得到先不說,不能白出這麼些力......”
說著不懷好意地蹲了下來,伸手掀開了地上的麻袋。
一個時辰前,臨安侯府族孰外。
秋竹焦急地等在門口,咬緊牙關強使自己冷靜下來。
未曾想小廝隻說:“世子今日不在學舍裡,姑娘去府上問問吧。”
秋竹恨恨跺了跺腳,忙小跑到侯府側門,讓守門的小廝進去通報。
她心裡想著那日主子說的話。
“若是真有不測,便照墨梅所說去侯府找禎哥哥。見了他,隻說我被人綁走了,旁的不要說,他若知道我出事了,即便不知緣故,也一定會幫我的。”
“那萬一來不及呢?”
墨梅又說,“你不用擔心這些,到時我們自會拖延時間,你的任務就是去找侯世子,若真是到了要報官的地步,世子自會衡量。”
“禎哥哥一定會來救我的。”
小姐說這話時雙眸亮晶晶的,像是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世子爺身上。
這也的確是最後的希望了。
小姐被綁,此事若是傳出去終究會落人口實,將這事交給世子爺來決定卻是最穩妥的方法。
秋竹在這一刻無比地思念墨梅,可她知道,眼下她必須要靠自己。
天色暗了,侯府側門外也點起了燈,影影憧憧。
小廝推門出來,恭恭敬敬地回了一聲:“世子爺不在府上,留了話說若是江小姐來尋,請明日晌午後再來。”
秋竹頓覺天旋地轉,兩眼一黑,人都要暈過去了。
世子爺怎麼能不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