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關,便是三年一次的春闈。各地趕考的舉子紛紛湧入京城,茶樓酒肆都比往常要熱鬨幾分。
林舒望孤身一人坐在雲華茶樓的二層,拿起手中的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他饒有興趣地看著窗外,視線最終定格在一個算卦的道士身上。
那道士穿著一襲華麗的道袍,腰間的玉佩不似凡品,口中念念有詞。
說什麼自己是聖上身邊劉真人的親傳弟子,能預知未來、祛病消災、降魔驅邪,已是半仙之體,可長生不老。
一群百姓圍著他吵吵嚷嚷地,不時高呼一聲活神仙,引得更多人駐足觀看。
“係統,他真的有這本事?”
若是現實世界,林舒望自然不會對這種坑蒙拐騙之徒感興趣。但在數據構建出的虛擬世界,那便不一定了。
若這個世界真有什麼精靈鬼怪,或是能夠起死回生,那可就要換個玩法了
【經分析核查,這個世界不存在鬼神,也不存在所謂的長生不老之術】係統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被喚醒了,林舒望突然的發問,讓他有些異常的興奮。
……
那這個皇上便與曆史上所有修道煉丹的皇帝一樣,一邊吃著朱砂水銀做的仙丹妙藥,一邊做著與天地同壽的春秋大夢。
諷刺的是,修道煉丹的皇帝大多數早死,這些丹藥還是發揮了它們應有的作用,送這些皇帝早早飛升。
林舒望無法將那些深陷於貧窮、疾病與困苦的平民百姓,看作是冰冷的數據。但對於那位高權重,又素未謀麵的皇帝,林舒望卻隻將他看作是個符號,一個研究道路上的阻礙,一個不顧百姓死活的昏君。
林舒望有些惡劣的想。
與其等皇帝重金屬中毒而亡,不如自己多送他一程。
不過,這種想法隻能在腦中過一過。若是說出口,便是滅九族的大罪。與係統說,恐怕係統又會掉線尖叫。
與吵吵嚷嚷的人群相比,安靜坐在茶樓的林舒望,被反襯出一種超然的氣質,吸引來不少探尋的目光。
不過片刻,便有人耐不住性子,前來搭訕。
“兄台也是來參加春闈的嗎?”
“不是。”林舒望輕輕晃動手中的茶杯,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來搭話的黃衣青年:“不過是來開開眼界罷了。”
聽他不是參加春闈的舉子,探查的視線瞬間減少。隻剩寥寥幾道,仍有意無意的關注著這邊。
那黃衣青年興致不減,拉了凳子,坐到林舒望對麵。
“我看兄台氣質不凡,穿著打扮也不像尋常人家。縱然不是參加春闈的舉子,也必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在下太常寺少卿之子,賀清,願與兄台結交一二。”
賀清向林舒望微微拱手,自報家門。
太常寺少卿之子賀清?
林舒望用手輕輕揉著太陽穴,低下頭快速思索著。
自己來京中不過幾日,卻聽說過這號人物。
皇帝喜愛修道煉丹,太常寺少卿就寫的一手好青詞(注1)。加上他家中頗有錢財,又和賀家有些七拐八拐的關係。幾年的功夫,就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坐到了如今正四品的位置。
他的幾個兒子中,賀清是最像他的。
長袖善舞,最喜歡結交修道之人。據說青詞寫的也頗得他父親的真傳,在家中十分受寵。
如今這麼殷勤的湊過來,恐怕是將自己當成是修道之人,想要結交一二。
想到這,林舒望拱手還禮:“原來是賀公子,久聞大名。在下姓李,不過江湖郎中,並非什麼官宦之後。”
聽到他並非修道之人,賀清的興致立刻少了大半,但仍有些不甘的問道:“李大夫可知九轉太乙還丹(注2),聽說隻要服用此丹,無論何種疾病,都可藥到病除。”
林舒望將手中的茶杯放於桌上,一臉正色的開口:“賀兄莫要偏聽偏信。李某不知這世間是否有醫治百病的妙藥,但這丹藥,大多都是些江湖騙術,長期服用對身體有害無益。賀兄家中若有患病之人,還是早早尋得郎中才是,切莫偏聽偏信,延誤了病情。若是……”
未等林舒望說完,賀清便起身,敷衍的拱了下手:“某家中還有事,先行告辭。”
說罷,便急匆匆的轉身離開。口中還叨念著:“真是俗物,枉我以為是什麼世外高人,還想著結交一二。”
賀清離開後,林舒望拿起茶壺,將有些空了的茶杯滿上,注意力重新投向窗外。
雲華茶樓對麵的醉歡坊,觥籌交錯。
角落的桌上,一個的醉鬼睡得不省人事,頂好的料子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滑稽。
劉真人還在繼續推銷丹藥,圍在他身邊的百姓越來越多。
一乘四人抬的紅頂官轎,從遠處緩緩駛來。開道的人鳴鑼十一響,那劉真人趕忙向後躲開,圍在他身邊的百姓一哄而散。
茶樓裡的人小聲議論著。
“京城中能有這樣大排場的,恐怕也隻有賀家了。隻是不知道這是賀家的哪位大人。”
“看方向應當是,吏部尚書賀圖,賀大人。聽說這位賀大人,和榮親王十分親近,若是將來榮親王……”
“兄台慎言,這話可不是你我能說的。”
“是了,是了,多謝賢弟提醒。隻願今年春闈我也能榜上有名,然後做個小官,便心滿意足了。”
那兩人之後便轉了話題,談起為官之道。
林舒望側耳聽去,不過是一些大話空話,實在無甚趣味。
他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儘,勉強壓抑住胸口的煩悶。
林舒望深知自己在政治鬥爭中的短板,若是想扶德親王登基稱帝,必然需要其他助力。
本想著臨近春闈,各地的才子入京趕考,若是能有幾個可用的,或許可以招攬一二。故而,連著幾天來這京中最有名的雲華茶樓。
皇帝喜愛修道煉丹無人不知,這茶樓最熱門的話題便是這些修道之事。
舉子來了也無大不同,仍是這些事,不過更加風雅。若是有哪個舉子,能夠說出兩句好青詞,便可引得滿堂喝彩。
一連的七八日都是如此。
林舒望越發疲乏無力,手指按揉太陽穴的力度又加大了幾分。
“那林醫師又去雲華茶樓了?”
宗正暉拿起手中的湯藥,一飲而儘。
苦澀的味道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他卻麵不改色。似乎剛剛喝的,不是一碗苦的讓人咂舌的湯藥,而是再平常不過的白水。
“是的,已經連著七日了。”玉弩接過藥碗,揮手讓人拿了下去。
林舒望每日都來,每次都是規規矩矩的行禮,然後按部就班地把脈,問詢宗正暉的身體狀況,檢查被斷言難以治好的雙腿。施針、按壓,囑咐下人注意給殿下的腿保暖。再恭恭敬敬地行禮,退去。
之後,便是到雲華茶樓。
點一壺茶,一坐便是一天。也不與什麼人說話,隻是在那裡坐著。
但這林醫師似乎真有些本事。
一碗一碗的湯藥下去,宗正暉沒什麼不良的反應,身子反倒是越發強健了。連最難熬的冬日,也不像去年疼的那麼厲害。
“繼續盯著吧,注意他見過什麼人……也彆讓人動了他。”
宗正暉輕輕按壓著自己的腿,抬頭看向院門的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今天天氣好,奴才瞧著院子裡的臘梅開了,甚是好看,奴才推殿下出去轉轉。”玉弩立刻心領神會,推著宗正暉向院子中去。
“奴才覺得,今冬殿下的身體好多了。前兩天陰天,殿下的腿都沒有疼的厲害了。”玉弩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那個林醫師看著年紀輕的,但好像還是有些本事的。”
宗正暉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玉弩說的話。
見宗正暉心情不錯,玉弩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那今年除夕宴……”
自宗正暉出事之後,宮中的除夕宴他便再沒去過。如今來了個林醫師,殿下的腿也有了起色,不知道今年是否可以……
“不去。”宗正暉打斷了玉弩接下來的話:“和往年一樣,孤身子不適。從庫房裡挑些好的東西,送進宮便罷了。”
“是……”玉弩有些失望,但主子都發話了,也隻能應下。
轉眼便是除夕,德親王府上的下人也忙碌起來。
林舒望一路走來,看見年節的賀禮還擺在院子中。
皇後的賞賜十分豐厚,還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香雪,親自送到德親王府上的。其他的禮物,便隻是依照慣例隨意送來的。還有幾個零星的大臣送了東西,以表示恭賀之意。
好在,德親王府的下人房已經貼上了窗花,迎接賓客的前廳也擺上了紅色的臘梅,倒是多了幾分生氣。
廊下幾個下人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著。
“自從殿下遷居到這德親王府,便少有人探望。府中更是一年冷過一年,逢年過節也是冷冷清清的,今年怎麼與往年不同了。”
“這誰說的清楚。不過,好像是殿下身邊的玉弩公公授意的,殿下也默許了。”
“說這些有什麼用,廚房管事的吳嫂子,剪窗花的手藝一絕。一會散職,我要去找她討個窗花,你們一起嗎?”
“有人來了,快走快走。”
幾個下人瞥見林舒望往這邊走,趕忙散開,各忙各的去了。
林舒望進到宗正暉的院子裡,與往日一般為其把脈,又檢查了他的腿。
近一個月的治療,宗正暉的腿雖不能站立,但疼痛有所緩解,甚至還能使上些許氣力,已然是好轉了不少。
林舒望收起紮在宗正暉腿上的針,小心的將他的褲管放下,又重新把毯子蓋到宗正暉腿上,方才輕聲囑咐道:“殿下的腿,已經好轉許多了,今年冬天也不會如往日那般難熬,但殿下還是要多加休息才是。”
宗正暉點點頭,剛要開口說話,便有小廝進來詢問是否要傳膳。
林舒望見狀,便起身施禮道:“那草民便不打擾殿下用膳了,告退。”
宗正暉張了張嘴,有些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揮手,讓玉弩將林舒望送出去。
玉弩將林舒送到院外,方才小聲問道:“林醫師,我們殿下的腿當真能恢複如初?”
林舒望:“自然是真的,殿下近日情景,公公不也都看到了嗎。”
玉弩他這樣說,忽然向前疾走兩步,“撲通”一聲跪在林舒望麵前:“若真能如先生所言,奴才今生,做牛做馬必報先生大恩。”
林舒望趕忙將玉弩扶起,輕聲道:“公公不必如此,林某必然竭力醫治。”
玉弩用手抹了抹把眼中的淚花,躬身又是一禮:“多謝先生了。”
此時已到了門口,玉弩遲疑了一下,還是小聲補充道:“今日是除夕,先生若是沒什麼事的話,晚間也可來主院坐坐。便是尋常人家,這除夕也是要闔家團聚的,隻是這德親王府……”
聽到這話,林舒望遲疑的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頭,算是將此事應下。
玉弩見他同意,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招手叫過下人,吩咐將林舒望好生送回去:“那奴才就不遠送了。晚上便恭候先生大駕了,先生慢走。”
等林舒望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玉弩才轉身回到主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