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兒院灌木圍成的柵欄外麵，有一個公園，裡麵坐著一個四歲左右的孩子，他抱著件白襯衣，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哇哇大哭。

他緊皺著眉頭、張著嘴巴，哭的撕心裂肺；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那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讓人聽到了直心疼。

那小孩哭累了的間隙。

還不時轉動著小腦袋和身子，東張西望著，用那淚眼朦朧的大眼睛尋找著……哭聲驚動了那不高的灌木，但是它隻是搖晃了幾下。

這不。

一看見遠處跑來的婦女，小孩便急忙丟下懷中緊抱地白襯衫，搖晃著站起身來，嚎啕大哭的跑去。

婦人一見。

那雙手到處揮著，跌撞跑來，還模模糊糊叫著“媽媽”的小孩，便開心地笑了，緩緩蹲下身子，敞開懷抱……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媽媽回來了。”

婦女邊說邊輕拍著懷裡的小小孩，握著那小小的手，小聲安慰著，“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媽媽去外麵一下，馬上就回來了呀！”她捧起那小圓臉，用袖口輕輕擦著那滿臉的淚花。

哭聲漸漸平和，但那一遍遍奶聲奶氣的“媽媽”，仍帶著顫音。

婦女聽了，笑罵道：“真是個愛哭鬼兒，沒得媽媽不行呀？都四歲多了，才曉得叫媽媽。”

“彆人可都說你是個啞巴、一天到晚瓜兮兮嘞，學不會說話！”說著便輕擰著那嫩嫩的小臉頰。

“好了，好了。彆哭了哦，哭成花臉巴媽媽就不喜歡了哦。”但看著他委屈的撅起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淚花還不停的打著轉。

婦女又心疼了。

“嗯，不哭，乖。我們出去買糖吃。”

“糖！”

“嗯，糖！”

婦女輕輕抱著懷中的孩子，站了起來。

那仍然哼哼唧唧、滿臉淚痕的小臉上，眼睛已經睜得大大的，小嘴也翹起了弧度，露出了笑。

抱著孩子的背影漸行漸遠……隱約能看見，有一隻小手搖搖晃晃的指著前方，那個方向有糖。

而趴在灌木叢中的餘小魚，一直盯著那兩個消失在夕陽下的背影，過了很久很久才回過神來了。

今天天氣有些冷，她搓了搓手，低頭吹熱氣的時候，輕輕說了一句，“真好。”

前幾天餘小魚望著遠處出神的時候，偶然發現了這一對母子，於是她一有空，就會在這裡等著。

其實看見與看不見沒有區彆，因為那都不屬於自己，可是能看到自己夢想成真的場景，也是幸福的。

說起來，今天好像又有人來領養自己，還是早一點回去吧。

於是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有些脫線的衣服，又把一旁的枯樹枝放回了洞口。

這可能是以前孤兒院裡的孩子挖出來的，想要去外麵玩耍的通道，但是自己不想出去，也不想孤兒院的孩子出去，外麵的世界很危險。

從後院到前院並不遠，但餘小魚走的很慢，可再慢的烏龜也會到達終點。

走到前院的時候，餘小魚突然加快了步伐，想要快點走進屋去，可還沒等她躲進屋裡，就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小醜魚回來了！這又是去哪裡偷懶了啊？”

餘小魚聽到聲音就默默地停在原地，低頭看著那走來的紅色新鞋，小碼被擠的臃腫，才幾天不到就添了幾道劃痕。

那其實是屬於自己的鞋。

見餘小魚沒有回答，鞋子的主人快步走上來推了她一把，“喂，小醜魚，我跟你說話呢！”餘小魚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但她還是低著頭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自己那開膠的鞋子發神。

見他還想說什麼，但是一旁的小弟連忙安慰說：“媽媽說今天有人要來，叫我們都乖點。”

於是他對著半躺在地上的餘小魚嘲諷著，“聽說又有人要來領養你了啊！小醜魚還真是受歡迎啊！那你怎麼不快點走啊？”可是她就像木頭一樣沒有情緒，似乎是見她實在沒趣，他也就甩著胖乎乎的身體走開了。

聽著腳步聲走遠，餘小魚才慢慢站了起來。其實她並不怕疼，也不怕他們人多，隻是餓肚子的感覺很不好過。

正當她拍著身上的灰塵時，羅阿姨從門口快步走了出來，見她站在院子裡便急匆匆地說著：“小魚，你跑哪去了？不知道今天有人要來領養你嗎？”但當她走近時，就發現餘小魚身上的泥土，她皺著眉問著：“你這是怎麼弄的？又被小胖他們欺負了？”

餘小魚這才抬起頭，輕聲說著，“羅阿姨，我沒事，走吧！”

“這……唉。”欲言而止的羅阿姨還是帶著她快步上了樓。站在門前，她幫餘小魚粗略拍了拍，囑咐著：“快進去吧，彆讓人的等久了，聽說這是一個大戶人家，記得表現的乖一點！”

餘小魚點著頭扯出一絲笑容，推門進去了，一進門，就看見了院長陪同下的老人。

他消瘦的臉頰在一身西裝的襯托下，顯得精乾又利索，有些發白的頭發也一絲不苟的整齊排列。

那深陷的眼睛把餘小魚從頭到腳審視了幾遍，沉默了一會兒，轉頭和院長說著：“我要再回去和主人家商量一下，很快就給你答複。”說完就邁著利索的步伐轉身離開，院長趕緊跟在他的後麵走了出去，“彭先生，你在看看啊！我們小胖……”

隨著院長聲音逐漸遠去，過了一會，餘小魚因為那尖銳的目光變得僵硬的身體，才慢慢鬆懈了下來。

偷偷躲在門旁的羅阿姨走了進來，本來她想開口說什麼，但是看著餘小魚有些麻木的眼睛，又改口安慰著：“沒事兒，小魚這麼聽話，總有一天會有人領養的！”

餘小魚看著她，還是扯著笑、點著頭。

但是這時，院長帶著一身火氣回來了，後麵還跟著幾個小尾巴，那平時和藹的麵容，現在顯得有幾分躁意，她先看了羅阿姨一眼。

羅阿姨默默走了出去，她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然後院長皺著眉對餘小魚教訓著：“小小年紀怎麼會偷懶和打架呢？今晚彆吃飯了，好好反省反省。”餘小魚沒有回答，她隻是看著門後對著她擠眉弄眼的小胖，有些傷感。

院長說完就厭煩的轉身準備離開，可是她看見了門外的孩子們，“你們怎麼上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前幾天那個送鞋子的阿姨寄了糖來，快都進來嘗嘗！”

餘小魚知道自己應該出去了，她默默低頭從側麵走開，可還是被興高采烈的孩子撞了一下。

院長隻是皺了一下眉眼。

餘小魚也沒有反應，她走到門外，輕輕的把門關上。

回房間的路上，她溫柔的給一個流著口水的孩子整理了一下口水兜，又把口袋裡唯一的糖果，拆開放進她嘴裡，然後才回到了房間。

她穿過一排排的床，走到了最裡麵的那張，蹲在牆角在黑暗中摸索著，從床底最下麵拿出一個小包裹，見沒有咬痕，才放下的拆開層層包裝。

她看著包裹裡麵的兩個饅頭，她想了想隻拿出了一個，另一個又重新包了起來，放了回去。

雖然還沒有到吃飯的時候，但是她現在不吃，等一下就沒時間了。

饅頭很硬，她吃的很慢。

其實今天下午不是該她乾活，她上午就把所有的衣服洗了，還抽空拖了地；其實院長和小胖以前很好，隻是因為一些原因討厭自己而已，還好隻討厭自己；其實她也有家，隻是裡麵沒有人。

隨著咀嚼，她感覺著唾液間的微甜，餘小魚微微一笑。

好像媽媽說過，生活中總是有甜的，饅頭很硬，也很甜。

也不知道媽媽會吃糖嗎？會不會想起小魚呢？可惜沒有媽媽的照片了，夢裡都看不清媽媽的樣子了。

好像是短發吧！跟羅阿姨一樣。

一想到這裡，餘小魚就狠狠地咬了一口饅頭，結果發現太硬了咬不下來，還是老實的小小的咬了一口。

慢慢吃完饅頭的餘小魚沒有過多休息，孤兒院的人手不夠，所以她還要去大廳幫忙照顧孩子們吃飯，因為快十一歲的她是大孩子了。

當她來到大廳的時候，拿著碗盆的孩子們，已經排好了長長的隊，拿著大勺的小胖他們一邊大聲吆喝著，一邊給每個人都滿滿的舀著飯菜。

餘小魚沒有多看，她走到一旁單獨劃分出來的小桌子，羅阿姨她們也在這裡。

她走到一個小女孩麵前，蹲下給她擦了擦流下來的口水，輕聲說著：“來，妞妞，我們吃飯了哦！”然後端起特彆製作的肉粥，用勺子舀出一點，緩緩的喂進了妞妞的嘴裡，“妞妞真棒！我們再吃一口！”

就這樣，喂兩口擦一擦嘴，不時還鼓勵著，一碗肉粥也花了幾乎半個小時。

當妞妞把最後一口粥吃了，餘小魚笑著說：“妞妞真棒！今天比上次還吃的快哦！明天也要這麼棒啊！”妞妞開心的點著頭，“我……我厲害！”餘小魚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嗯，妞妞最厲害了，去玩吧！”

見妞妞蹦蹦跳跳的走開了，餘小魚收拾好麵前的碗筷，她隻需要洗妞妞的碗筷，因為羅阿姨她們已經回去很久了。

在餘小魚洗碗筷的時候，院長也下來了，雖然院長要做的事情很多，通常都是在辦公室吃飯，但是也時不時會下來看看。

巡視了飯堂一圈，見孩子們都很乖，小胖他們也在收拾著菜盆，於是她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就看見了在洗碗筷的餘小魚。

她走到餘小魚身後問著：“你吃過了？”那洗著碗筷的手頓了一下。

“嗯，吃了。”

院子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多問，轉身朝著小胖他們走去。不一會，那邊就傳來一陣歡呼。餘小魚沒有轉頭去看，她隻是默默地拿著一塊抹布擦桌子。

～砰，她麵前剛擦乾淨的桌麵出現了一些黃色的油脂，她抬眼望去，小胖端著一盆快要溢出來的碗，裡麵全是肉和菜。

他眼睛眯成縫得意的說著：“小醜魚，瞧你這骨瘦……咦？那是來著，額，算了，看你這瓜兮兮的樣子。”說著，他把麵前的碗往餘小魚麵前一推，張牙舞爪地嫌棄著：“瞧這肉膘肥的，你胖哥我減肥，也就醜魚你吃吧！哈哈哈！”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

他的小夥伴們也迫不及待的招呼著：“胖哥，快點！媽媽叫我們去吃小蛋糕呢！”

“來了來了，慌啥？蛋糕又沒長腿，不會跑！”

餘小魚拿起溫熱的抹布擦著桌子上的油脂，隻是不時看著麵前紅色的筷子，她有些出神。

……

迷糊中，餘小魚突然看見了一個麵容猙獰的魁梧男人，他瘋狂揮舞著什麼東西。

還來不及多想，她就趕快衝上去，張開手擋在他的前麵，泣不成聲的求饒著：“爸爸！爸爸！彆打了，求求你，你打我！爸爸！你打……”

～啪

餘小魚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但那男人依然唾液橫飛的咆哮著，餘小魚聽不見他說什麼，隻是轉頭對著那地上躺著的女人喊著：“不！媽媽！不要走！媽媽！”但是她還是看見那渾身是傷的女人轉身跑出門去。

眼見她就要消失了，餘小魚猛地一發力推開麵前那男人，拚命的就追了上去，撕心裂肺的聲音不斷響起。

“媽媽！媽媽！”

“你不要走！”

“媽！”

“小魚在這裡！”

“媽！……”

四五歲的餘小魚不知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隻是當她昏迷過去時，那視線中模糊的身影沒有回頭，再也沒有回頭。

就如同十歲生日那天，無論她如何哭泣與喊叫，那地上躺著的老人也沒有睜眼，再也沒有睜開眼。

……

記憶深刻的終是痛苦，夢裡也都是回憶。

不知何時醒來的餘小魚靜靜的躺在床上，她有些難受的揉了揉肚子，緩緩起身靠在床角處，緊緊的縮成一團。

太陽已經回家了，烏龜也到達終點了，可小魚還是沒有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