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性的一幕給萬山朗整不會了,隻呆呆地看著他。
“我說了不要。”
“沒事,媽媽好久沒看到你了,想看看你嘛。你在哪裡?”
餘光裡看到那雙眼睛緊張地盯著自己,裴行川強壓下鬱結在胸口的暴躁,彆臉背過了身,緩緩呼出口滾燙的氣息:“媽,我這邊有點急事得回去了。等我、等我有時間了再回來看您。”
敏感地察覺到他說話打頓的地方明顯是哽咽了一下,萬山朗神情複雜地望著裴行川的背影,腦海中全是他低頭那瞬,晶瑩的淚水掉落下來。
這些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裴行川為什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完全無緩衝無過度,就這麼冷漠地眼含淚水,好像非他本人意願,隻是身體裡壓抑的情緒在機械地自主表達。過生了便迅速抽離,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但真的過去了嗎?
說不出的煩悶堵得萬山朗快憋死了,他低頭一腳踢開路邊的石子,又伸手把路邊的狗尾巴草薅禿了。
沒等那邊回複,裴行川就把電話掛了。通話界麵消失的那刻,他有一瞬間的茫然。
編的借口,不知去哪裡。
不知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
萬山朗餘光一直注意著這邊,見狀嘴比腦子還快:“你有什麼急事呀?”
裴行川收起手機,偏頭看向他。
在對視的著幾秒裡,萬山朗看見他眸子倒映著燈光,亮晶晶地,像凝成鏡麵的一潭湖水上,細碎的月光。
“我跟你一起。”
*
這些年榆陽發展得很快,老舊小區早拆了一批又一批,重重疊疊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顯得這巷子更加幽深曲長了。
“我也好多年沒來過了,應該是這裡沒錯。”借著手機的光亮,裴行川大步在前麵帶路,聽見旁邊時不時傳來倒吸氣的聲音。
“應該是不在這裡了。”裴行川想了想,“怎麼說你這些年也掙了錢,沒理由會讓他們繼續住在這麼落後的環境裡。”
萬山朗打量著周圍黑乎乎的環境,一步留神踩了灘積水,齜牙咧嘴道:“……如果沒查過卡裡的餘額,我可能真的會相信你說我這些年掙了錢。”
“誰知道你怎麼混的。”裴行川瞥了眼自己濺上泥水的褲腿,“當年你去複讀高考,一聲不吭地就來了央電。我問是不是公司虧待你了,你說你們老板宇宙第一好。我問你還欠多少錢,你不說。我幫你把剩下的錢還了,你也不乾。”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萬山朗感動地說:“大明星混到吃軟飯為生,我會好好反思自己的。”
“不用謝。”裴行川理所當然道:“你付出了勞動,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付出了……勞動。
黑暗裡,萬山朗悄無聲息紅了臉,受不了這個人了,“你能不能彆把錢\色\交易這種事說得這麼……正義凜然?”
二十五歲的萬山朗可能是個變態色情狂,但是十八歲的萬山朗還是個傻兮兮的單純直男。裴行川好笑道:“那說什麼,你和我上床,這是你該得的?”
“…我真服了。”萬山朗悄悄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麼,輕挑下眉,看著裴行川的後腦勺嘴角漾起一個弧度,“喂,你說我和你上床,你是上麵的?”
“對啊。”裴行川麵不改色,“我一直都是1。”
“真的呀。”萬山朗憋著笑,裝作疑惑的樣子:“那我之前買的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乾什麼的?”
“……我怎麼知道。你欲求不滿變態吧。”
“喂!”
“問這麼多乾什麼。”到地方了,裴行川回頭看向他,“你想和我試試嗎?”
萬山朗腳下一個趔趄, “你說什麼東西??”
“……”跟失憶前一個德行,一提反攻就裝傻。裴行川蹙眉,語氣有些不滿,“誰家金主當成我這樣的。還要我求你嗎。”
“沒沒沒。”本想戲弄他,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萬山朗硬著頭皮道:“我隻是不太能接受和不喜歡的人發生關係……我一定儘快把錢還你,孫姐說這部戲壓的片酬等開播就能給我了,還有我馬上就要去一個什麼綜藝。到時候先還你!”
不知被哪個字眼戳中,裴行川深深看了他一眼,抿唇沒再說話。
樓道裡的燈年久失修,兩人摸黑敲響了門,很久都沒有人來開門。
“真不住這裡了嗎。那怎麼辦?”萬山朗有點氣餒,“要不我還是打電話問問他們算了。”
當年老人就是因為氣急才病發,雖然後來治療得及時,沒什麼大毛病了。但還是不能有過度勞累和情緒波動。
看他擔心的樣子,裴行川低頭打量那扇老舊防盜門,手指無意識磋磨著食指上的傷口。
“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們先找個酒店落腳吧。”萬山朗瞅了眼裴行川狼狽的衣服,垂頭喪氣帶頭下樓梯。
“等一下。”裴行川叫住了他,在手機上戳了幾下,一通電話響了沒幾下就被接通了,“喂?”
“小川?”電話那頭的女人有些驚訝,“這麼晚打電話,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蔣阿姨。”
旁邊的人瞬間回頭,踉蹌了步搶上前扒住了自己的胳膊,裴行川把他的手打開,“好多年沒見麵了,我今晚從榆陽路過,想順便看看你們。您還住在趙家巷128號嗎?”
“誰家大半夜探望啊。”萬山朗壓低聲音道。
裴行川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行你來,抬手把他的臉推遠,“阿姨?您和叔叔還住在那裡嗎?”
“哦哦,在,我們還在那裡住。”
那邊傳來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蔣妙青的聲音有些不穩,她說:“小川啊,我跟你叔叔今晚有點事不在家。我們現在就回來的,天熱,你先找個酒店休息吧?”
“好,您不用急。”
掛斷了電話,裴行川回頭打量一下台階,直接席地而坐,“他們還住在這裡,一會兒就回來。”
“這大半夜的他們在外麵乾啥?”
“不知道。”
“……行吧。”
沒想到爸媽現在真的住在這種地方,萬山朗坐在了他的邊上,繼續懷疑人生。
未來的自己到底是怎麼把生活過得這麼落魄的?沒錢沒房沒學曆,不僅要靠男人吃飯,還這麼不思進取,六年了都沒能幫父母換一個好點的環境?
兩人各懷心事,樓道裡安靜得好像時空停滯在了這一角。
半晌,裴行川打破了這平靜。
“你之前說要搬出去住,搬吧。”
“真的?!”萬山朗沒想到裴行川會這麼輕易放自己走。
裴行川疲憊地靠在牆上,不疾不徐地開口:“真的。反正你天天在我麵前晃,我也看煩了。等商務合作完,我們就不用再見麵了。”
與其這樣相看兩厭互相折磨,還不如早點撇清關係。
萬山朗也是這麼想的,對於恐同直男來說,糾纏不休的gay終於放棄他了,可謂是天籟之音。
可不知怎的,在裴行川說之後都不要再見時,他微怔了一下。
“放心,連本帶利我肯定一分不差打你卡裡。”
裴行川笑了聲,眼睛都懶得睜開,“您多堅貞不屈啊。”
“這跟錢沒關係,我欠你的肯定是要還的。”萬山朗微微低著頭,臉部線條在晦暗光線下,如刀刻般生硬。
聊到這個地步,也真沒什麼好說的了。
萬山朗靠在欄杆上抬頭望天,在周圍樓房的擠壓遮擋下,坐在他這個角度,夜空很有限,還是被各種霓虹廣告牌染成粉紫色的天。黑暗從四麵八方壓來,像是一座密不通風的籠子,讓人感到窒息和無力。
“為什麼我的未來會走到這步田地呢。”雖然之前也很崩潰,但大明星的光環讓萬山朗下意識忽略了自己這麼無能的事實。
十多年來,隨便混混都能遠超其他人熬更守夜一大截,努努力就能穩坐年紀前幾,再輝煌的曾經,都拯救不了他現如今一點點垮掉的驕傲。
萬山朗慢慢垂下頭,無聲咬緊了牙關,對未來的焦慮和挫敗感折磨得他快瘋了。
黑暗中,一股非常清淡的木香細細鑽進了鼻子,溫和氣息無聲安撫著躁動的情緒,萬山朗的思緒像四散無定的煙,被風牽引出了一個方向。
好像在裴行川身上聞到過這種味道。
萬山朗扯了扯領口,心想:“應該是之前和他的衣服掛在一起沾上的。”
就像很難相信自己未來會這麼失敗,萬山朗沒想到未來自己會和裴行川有這麼深的羈絆。
竟然能默許對方完全入侵自己的生活,精神上的坦誠相見,更讓他吃驚。
可這段關係在自己的插手下終於要結束了,萬山朗訕訕地想:裴行川知道原主以前喜歡他嗎。
應該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大概也是玩味嘲笑的態度。
畢竟他這麼討厭自己。
這樣想著,萬山朗嘴唇慢慢地抿成了直線。
奔波了一天,又是下水又是飛的,都累得夠嗆。等了將近一個半小時,兩人各自靠著一邊迷迷糊糊睡著了。半夢半醒間,聽到樓梯道裡有腳步聲傳來,來者小小地驚呼了一下,“小川,朗朗?”
萬山朗揉了揉眼睛,看到萬庹安和蔣妙青正拿著手電站他們在麵前。
“爸,媽?”
在自己的記憶裡僅僅隻有一個多星期沒見,可時間上的距離是隔了六年,隔了千難萬險和風風雨雨。
萬山朗再見到他們時,那種無處言說的委屈好像終於找到了突破口,強忍眼淚,朝他們大步走去,“你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裴行川睡得不安穩,一聽到動靜兒就醒了。見狀默默地往後讓了讓,給他們一家三口騰個說話的地方。
沒想到剛站定,一隻細瘦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裴性川猝然抬頭,這糟糕的打光效果仍然擋不住蔣妙青女士難掩激動的臉:“小川,這麼多年不見都長這麼大了!”
萬庹安則高貴冷豔地瞥了眼萬山朗,威儀不減當年,“回來怎麼不提前說?不是說讓你們找個酒店先住嗎,這麼熱的天讓人家窩這裡睡??”
萬山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