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何亞楠被物理老師叫去了辦公室，蔣瀾還坐在位置上，與李尋埋頭寫著卷子，嚴宇收拾好書包，一個人走出了教室。

林瀚東一下課就不見人了，操場上人來人往，嬉戲打鬨，跑道圈住了一共十個籃球架，但沒有一個籃球架下有他的身影。

嚴宇低著頭往前走，他書包裡還裝著林瀚東早上送的半塊蛋糕，雖然這蛋糕是他沾了李尋的光才得到的。

這是林瀚東大老遠從新加坡帶回來的，他不舍得吃。他也不知道要放多久。袋子裡原本用來保鮮的冰袋已經完全化了，中午，他特地跑去小賣部買了兩瓶結冰的礦泉水重新放進袋子裡。走之前，他趁著彆人不注意，拆開蛋糕盒子聞了聞，沒聞到什麼異味。

他想把蛋糕帶回去，帶到房間裡，自己一個人偷偷品嘗。

身邊一群小孩子跑了過去，尖叫著，笑著，風風火火的像小車輪一樣。

看到他們跑那麼快，嚴宇的眼神沉了下來，他想起了下午跑接力的事。

從生理上看，男生的肌肉比女生發達，所以男生一般都跑得比女生快。比如汪洋和馮如。儘管馮如是練田徑的，但汪洋比她高，腿比她長，腿部肌肉比她發達，她再怎麼訓練使勁，隻要汪洋也使儘了全力，她還是比汪洋慢了一秒。

隻是這個“理”似乎在他身上並不奏效。他比何亞楠高半個頭，他也使儘了全力，可他還是比何亞楠慢了十一秒。他想，如果他再跑快點，起碼像何亞楠一樣快，那他們不就完成了餘東設下的一分十秒的目標了嗎？

這條大馬路兩邊都是牆，路上平時車就少，行人更少。

嚴宇深吸一口氣，眼睛堅定地看著前方。

【......同學們，同學們，一年一度的校運會4X100接力賽馬上就要開始啦......】

他跨出左腳，向後伸出右手，做出起跑的姿勢。

【運動員各就各位，比賽即將開始。】

【砰！】

【其他班的第一棒都是男選手，隻有六班派出的第一棒是女選手。大家可以看到，來自高二六班的馮如跑得非常快！甚至比個彆男生還要快！他們現在是第二的位置。】

【六班的第二棒叫嚴宇，他能保住第二名的位置嗎？】

嚴宇開始跑起來了，他想象自己手裡正拿著交接棒，周圍是一片加油聲，喇叭聲，甚至噓聲。但他不怵，他勇敢地向前跑。

【第二棒的嚴宇與第一名的位置越來越近了，他能超過去嗎？他快超過去了！】

呼，呼，呼。前麵就是何亞楠了，他使勁伸出手，把棒子交到了何亞楠的手上。

【第三棒的何亞楠也很快，他們現在是第一......第四棒交接，六班的第四棒叫汪洋，他跑得非常快，他衝線了！第一名是高二六班！】

仿佛真的聽到了歡呼呐喊聲，嚴宇興奮地跳了起來。“Yes！嗚呼！”

“你在乾嘛？”

嚴宇落地時，差點崴了腳。

這個聲音很熟悉，他好像一根被砸進地裡的柱子，一動不動。

他不敢動。

“一個人在這偷偷練習啊？”

這條大馬路是林瀚東回家的必經之路，隻要走到大馬路的儘頭，再左拐，路過一個老舊小區，旁邊豎著的兩個大柱子就是他家小區的大門。

他一早就認出前麵那個晃晃悠悠往前走的人是他的同學了，名字好像叫嚴宇，他早上還遞給了他一塊蛋糕。但林瀚東跟嚴宇不算很熟，他甚至到了高二才知道，原來班上還有這麼一號人物。他們之間唯一的聯係隻有蔣瀾，他能跟蔣瀾聊上兩句，也僅僅因為蔣瀾是他好朋友李尋的同桌。

省得見麵了隻能尬聊，林瀚東就沒有走上去打招呼，隻是默默跟在嚴宇身後。走著走著，拐進大馬路，嚴宇突然往前跑了兩步，還跳了起來，看上去有點傻，也有點好笑。他這個人最喜歡樂子，這才忍不住叫住了他。

林瀚東這人很開朗，基本見誰都是笑的。見了剛才那一幕，他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他不敢笑得太誇張，緩緩走上前。

“不錯嘛。”

嚴宇艱難地看了過去，當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他和林瀚東兩個人一起出去玩，隻有他們兩個人。在夢裡，林瀚東也是這樣對著他笑的，但此時他的心情卻跟夢裡的大不一樣。

他瞪大眼睛，向林瀚東身後看去，恨不得一頭衝出去讓車撞死，或者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要出來。“呃......我......我我......”

林瀚東覺得他尷尬的表情真的太有意思了，就想逗逗他。“下午你們練習的時候我瞄了兩眼，怎麼說呢......哎，你之前練過跑步嗎？”

死是來不及了，鑽進地縫更是不可能，他又不是蚯蚓。嚴宇強裝鎮定，搖了搖頭。“沒有。”

林瀚東抿了抿唇，想稍微收斂一下自己的笑意。“難怪了。雖然你比我矮一點，但你條件還是不錯的，你主要是跑步的姿勢有問題，所以才跑不快。”

林瀚東比他高了半個頭，嚴宇有些呆愣地看著他，“啊？”

林瀚東瞧他一眼，覺得他呆若木雞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嘴角控製不住往上揚。“嗬，是這樣的，跑步要想跑得快，要前腳掌先落地，這樣對膝蓋的壓力也比較小，而且你跑步的時候不能低著頭，要抬起頭，你不知道前麵有什麼，你就不敢往前跑。”

“哦。”

“還有，你跑步時的呼吸不對，你要把你的胸打開，快跑的呼吸法是兩步一吸，兩步一呼。”他往嚴宇胸口看了一眼，覺得他有些瘦，校服掛在他身上，顯得空落落的。

“嗯......”

“哎呀，不明白嗎？這個對於初學者確實有點抽象。”但他很白，臉也很白。林瀚東移開目光，看著他的眼睛。“這樣吧，你先練兩吸一呼。跟著我試一遍，吸，吸，呼。”

嚴宇便跟著林瀚東一起，短促地吸了一口氣，再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了出來。

“然後把舌頭伸出來。”

嚴宇就把舌頭伸了出來。

“對對，就是這樣，沒錯，哈哈哈。”林瀚東笑出了聲。

嚴宇卻沒有笑，他哀怨地看了林瀚東一眼，認真解釋道：“我下午跑太慢了，比何亞楠還慢，我不想拖累他們，所以就想練習一下。”

嚴宇也有一雙大眼睛，眼睫毛很長，看人的時候眼神好像霧蒙蒙的。被這雙眼睛這麼一瞧，林瀚東感覺身體麻了半邊。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哭，通常如果一個男生在他麵前哭的話，他隻會讓那個男生滾遠點，但如果是這雙眼睛哭的話......

他忽然感到很內疚，也有些不太自在。“啊......嗯，挺好的。”他收起了頑笑，朝彆處看了一眼。他們肩並肩往前走，為了不讓嚴宇尷尬，更重要是為了不讓自己尷尬，他決定把話題轉到彆處去。“對了，你也住附近嗎？”

“嗯，我住滬杭小區。”

“是嗎？我就住科彙苑，原來我們住這麼近啊！”

科彙苑就在滬杭小區的隔壁，隻有一牆之隔。嚴宇住的房子是分配的，但科彙苑的房子要十五萬一平，蔣瀾就住在那裡。

身後響起一陣刺耳的喇叭聲，林瀚東讓嚴宇往旁邊挪挪，走到人行道上。“我之前也經常走這條路，怎麼沒遇見過你？”

“因為我一直在你身後，你隻要一回頭就能看到了。”嚴宇很想這樣說，但他說不出口。他說：“可能是因為時間吧。”

“時間？”

“嗯，可能是我走得比較急。”

林瀚東點點頭，他瞟了嚴宇一眼，估摸著他有多高，大概一米七三？“這樣啊，確實有時候我會跟汪洋他們留下來打籃球。對了，你喜歡打籃球嗎？”

“我不會。”

“不會？怎麼可能，籃球可簡單了，一邊拍一邊跑就行。”

“我運動方麵不太行，呃......雖然學習也一般......”

“哈哈。”林瀚東又沒忍住笑出了聲，“你說話的方式真可愛啊。”

他在說出“可愛”這個詞的時候，是無意識的，在他腦子裡是認定為誇讚的詞語。但嚴宇或許不是怎麼想，他皺了皺眉，指著岔路口道：“我要走這邊，拜拜。”

林瀚東忙問他：“你不回家嗎？”

“我還有點事。”

嚴宇悶悶不樂地轉身拐進了小馬路，林瀚東望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

“啊，是生氣了嗎？”他心想，“好像生氣了啊，我是說錯什麼了嗎？要不要上去跟他解釋一下？要不還是算了吧，哪有人上趕著自討沒趣的。”

林瀚東成功地說服了自己，他自己一個人繼續往前走。

林瀚東不和爸爸住，也不和媽媽住，自從兩年前他爸媽離婚之後，他就跟爺爺奶奶一起住。

林瀚東的爺爺奶奶年輕時是當地一所有名大學的老師，退休後，兩老生活過得多姿多彩，時不時就結伴出去旅遊。但可惜，他爺爺前兩年又被返聘了回去，林瀚東的奶奶沒了伴，也不願意玩了，平常就在家裡鼓弄鼓弄花草，養養小貓小狗。

林瀚東打開門，站在玄關處大叫一聲：“我回來啦！”

他們住的房子雖然算是個彆墅，但麵積不大，林瀚東嚎這一嗓子，估計隔壁都能聽見。

“回來就回來，叫什麼。”

聲音是從客廳方向傳來的。林瀚東走進客廳，看到奶奶正坐在院子前畫畫。他把包隨地一扔，一頭紮進沙發裡，對著天花板喊道：“奶，我餓啦！”

“你小杜阿姨去菜市場買菜了，還沒回來。我們家的晚餐時間是七點半，你要實在餓，就自己找點東西墊墊肚子吧。”半響沒聽見林瀚東吱聲，他奶奶還真以為他餓暈過去了。“噫？你不是早上的飛機嗎？怎麼現在才回來？”

“去學校上課了。”

看來沒餓暈。奶奶笑了笑，“這麼勤力啊。”

“我爸摳死了，就給我請了兩天半假，我不去不是曠課了嘛。”

“行，還挺守紀律的，是個好孩子。”過了幾秒，奶奶又問：“你媽媽那邊怎麼樣了？”

“她挺好的。”

林瀚東從沙發後露出半個腦袋，看到他奶奶正在畫一雙眼睛。

那畫板上隻有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又大又圓，睫毛又濃又密，瞳仁不算黑，更像是深棕色，加上林瀚東奶奶的技術加持，那雙眼睛似乎蒙著一層水汽，看上去悲傷又美麗。

林瀚東一下子就想到了嚴宇的眼睛，這雙眼睛怎麼跟嚴宇的這麼像，真是見鬼了。他問：“奶，您在畫誰？”

奶奶停下筆，瞧了瞧畫，幾秒後才回道：“沒畫誰。”

“這雙眼睛我見過一模一樣的。”

“哼，胡說，這是我隨便亂畫的。”

林瀚東激動地站了起來，再往沙發上一跪。“真的！是我同學，他就長這麼一雙眼睛。”

奶奶轉頭倪了他一眼，“是嗎？那有機會，哪天帶回來給我認識認識。”

林瀚東笑著說：“您放心，一定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