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響了，蔣瀾依然留下來跟李尋一起寫卷子，還是嚴宇與何亞楠搭伴回家。離開前，蔣瀾往他倆的位置上看了一眼。李尋不知道跟蔣瀾說了什麼，逗得他伏在桌上，笑得肩膀抖個不停。

蔣瀾與何亞楠慢悠悠地走著，他們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今天的八卦。

當然大多數時候都是何亞楠在說。

她跟他說，他去了醫務室後，就剩下他們三個練習接力。她說汪洋好討人厭，次次都跑得很快，她每次都像狗一樣被他溜著跑一段。

她還說，李尋打籃球還挺帥的，蔣瀾沒看到，他一定後悔死了。

她沒提到林瀚東，嚴宇也不好意思直接問。

“亞楠，你說蔣闌和李尋，真的是那種關係嗎？”

何亞楠眨眨眼，“你說的‘那種關係’，是什麼關係？我怎麼聽不懂。”

嚴宇想來想去，不知道怎麼形容，心想算了。他搖搖頭，“沒事，不糾結。”

他們正好走到第二個路口，何亞楠皺了皺眉，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前麵綠燈還剩十幾秒，她匆匆跟嚴宇說了聲再見，便跟箭似的衝到了馬路對麵。

嚴宇這邊是紅燈，他站在斑馬線前，癡癡地看著對麵紅色的數字等著。

過了第二個路口，往前走兩百米，左轉進去就是大馬路，嚴宇家住的小區就在大馬路的儘頭。

但他不著急著回家，反正他暫時也不能回家。

大馬路中間還有條岔路，他得先拐進岔路口，沿著小路一直往前走，先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今晚的菜。

嚴宇五年級就開始去菜市場了，市場裡的叔叔阿姨大多都認識他，他每在一個攤位前停留，他們都會跟他閒扯兩句。

“嚴宇，今天放學那麼早啊？”

“還行，跟昨天一樣。”

“小嚴，今晚吃魚嗎？阿姨多送你兩根蔥。”

“謝謝阿姨。”

不管人問什麼，嚴宇都有禮貌地回答了。

買好菜，嚴宇開始往回走。他剛走出菜市場的大門，便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頭一看，一位穿著花襯衫短袖的中年婦女朝他跑了過來。

叫他名字的這位阿姨姓杜，就住在他家旁邊的小區。一年前嚴宇幫她指了個路，之後兩人又在菜市場裡見過幾次，每次杜姨都很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就熟絡起來了。

嚴宇朝她笑笑，站在原地等她。杜姨身寬體胖，跑兩步就微微喘起來了。“小嚴，今天這麼巧啊，你也都買好了？”

嚴宇提起袋子，向她展示自己的成果。“嗯，買好了，今晚蒸鱸魚。”

杜姨瞧見他手上的紗布，哎呀一聲，“你的手怎麼了？沒事吧？”

嚴宇忙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沒事，小的擦傷而已。”

杜姨輕歎一聲：“你怎麼這麼懂事呢，都是同樣年紀的孩子，我那個家裡的小孩就不如你。”

嚴宇笑了笑，“也沒有，我做的飯就很難吃。”

雖然話這麼說，但一回到家，嚴宇還是放下書包，馬不停蹄地開始做飯。

他九歲就開始學習怎麼做飯了，到現在，他已經在廚房裡待了整整八年。

晚上八點，嚴宇在寫作業，身後的門被打開了，他立刻站起來，走進廚房，再出來時，手裡端著兩碗白米飯，兩個碗邊都各搭著一雙筷子。

嚴宇的父親嚴國興瞧見桌上的菜，放下鑰匙，擠出一個笑，說：“喲，今晚不錯啊，有魚有肉的。”

嚴宇隻是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麼歡迎詞，然後把碗分彆放在桌子，拉開凳子坐下開始吃飯。

麵對兒子的冷漠，嚴國興也不生氣。他走到桌邊，筷子也不拿，用手就從碗裡撚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裡，嚼了嚼，露出驚訝的表情。“嗯！這紅燒肉不錯，跟誰學的。”

嚴宇頭也不抬，仍繼續吃飯。“網上學的。”

“哦，挺好的，想吃什麼，就網上找菜譜來學著做，反正網上什麼都有。”嚴國興說著走進廚房，洗了手出來，問道：“你最近在學校怎麼樣？跟同學相處還不錯吧？”

“還行。”

“那學習呢？學習變好了還是變差了？”

“一般般吧。”

“還有一年就高三了，學習還是得抓緊的，雖然爸爸不指望你能考上清華北大，但你自己還是得儘力啊，最好是......”

嚴國興才坐下，嚴宇就站了起來。

“我吃好了。”

嚴國興突然抓住嚴宇的手腕，“哎，你手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嚴宇皺了皺眉，甩開他的手，“沒事。”

他剛要走，嚴國興猛地一拍桌子。“乾什麼！我跟你說兩句話，你都表現得這麼不耐煩，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嗎？他奶奶的，我一天到晚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地賺錢供你讀書、供你吃穿，把你養這麼大個，沒想到養成了個白眼狼！早他媽知道你是這樣的人，當初還不如不要跟著我，你滾去跟那個賤人好了！”

這樣的場景已經發生過太多次了，嚴宇已經習慣了，他淡淡地瞥了嚴國興一眼。

其實嚴國興說完就後悔了，他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太重。但說出去的話就跟潑出去的水，哪裡收得回來。他低下頭，拿起筷子和碗，再也不說一句，專心吃飯。

嚴宇仍用不鹹不淡地語氣說：“你慢慢吃，我回房間學習了，爭取明年考清華北大。”說完，他回到房間，繼續寫剛剛沒寫完的卷子。

嚴宇九歲那年，他父母離婚了。他母親離婚前是個家庭主婦，沒有工作，所以他就被法院判給了父親嚴國興。

嚴國興是個很勤奮的人，而且有一輛出租車，他通常早上七八點出門，晚上七八點才回家，基本每天都工作十二個小時，要是遇上節假日，他甚至不回來吃晚飯，一直在外麵跑，到了深夜才回來睡一覺，第二天又是早早的就開工了。

但他同時也是個極大男子主義的人。他覺得婚姻就得按照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模式進行，儘管他們家算不上富裕，他也不想讓妻子外出工作分擔他的賺錢壓力。

他們家住的房子是嚴宇爺爺早年分配下來的，省下了房租，嚴國興每個月賺到的錢本該夠他們一家三口過著不錯的生活，可偏偏嚴國興除了是個大男人，還是個爛賭鬼。

每周，嚴國興總會隨機消失一天。第二天，他可能是笑著回來的，也可能是醉著回來的，而他醉著的時候，便是嚴宇母親遭殃的時候。

從小到大，嚴宇從來沒有怨恨過母親，他反而很開心母親有機會逃離這個地方，他可能唯一不甘心的，那就是母親沒有辦法帶著他一起走。

一顆豆大的淚珠落在了剛買的本子上，手機在桌上正好震了震，嚴宇慌忙抬手擦了擦眼淚，拿起手機一看，是何亞楠發微信詢問他的手傷怎麼樣了。

嚴宇和何亞楠，還有蔣瀾三個人有個微信小群，蔣闌也在問。

掀起，波瀾~：對啊，你手還好不？

多餘小心：沒事，小問題而已。

嚴宇手上的擦傷確實是小問題，晚上做飯的時候水打濕了紗布，他直接就把紗布掀開扔進垃圾桶裡了。不過他倒是一直擔心林瀚東，他沒想到林瀚東會在這種時節下中暑，也不知道中暑為什麼會讓人消失了一個下午，到放學也沒回來。

擔心歸擔心，但他不知道找誰問，更不好意思問，他喜歡林瀚東這件事是秘密，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任何一個人，也從來沒有這個打算。

楠姐在此：你有沒有問老師，需不需要打破傷風？

掀起，波瀾~：操！下午忘了問！

多餘小心：小小擦傷，還需要打破傷風？【鄙視】

楠姐在此：以防萬一啊！破傷風可是會死人的。

多餘小心：誇張了，下午老師都沒說，那就是沒那麼嚴重，不需要打的，浪費錢。

掀起，波瀾~：丟，真要打的話，這錢我去，行吧了！

楠姐在此：就是，讓蔣大少給你買單！【棒】

多餘小心：......

掀起，波瀾~：不行，我明天就去問問。

多餘小心：不用了吧......【汗】

臥室門外有聲響，嚴宇放下手機，站起來，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貼著門聽外麵的動靜。他聽到了玻璃輕碰的聲音、椅子摩擦的聲音、水聲、鑰匙的聲音，還有關門聲。

過了兩秒，嚴宇將臥室門打開一條縫，看到餐桌上收拾得乾乾淨淨。他打開門，再進廚房一看，水池裡也沒有空盤子，垃圾桶也是空的，走回客廳，玄關上掛著的車鑰匙沒了。

嚴宇深深歎了口氣，每次他對嚴國興表現出不耐煩的時候，他都會很愧疚，可知道嚴國興又出去賭博之後，他便立即陷入深深的無力的感覺。

重新坐在書桌前，桌上的手機還在嗡嗡地不停發出聲音。嚴宇拿起一瞧，何亞楠和蔣瀾早就換了個話題，聊得不亦樂乎。

楠姐在此：林瀚東真要出國？

掀起，波瀾~：我也不確定，但李尋說了，他下午沒回來就是因為請假去辦簽證。

楠姐在此：真好啊，真羨慕。有錢就是好，學習不怎麼樣，但能花錢去讀外麵的好學校。

掀起，波瀾~：投胎是門技術活，羨慕不來的。

楠姐在此：你家也不差，你有考慮出國嗎？

掀起，波瀾~：不，我要和李尋一起考去魔都。

楠姐在此：思考.jpg

楠姐在此：你來真的？

嚴宇看著那句話出神。他知道林瀚東的家境肯定比自己好，但沒想過要好這麼多，也沒想過他會出國。他輕輕歎了口氣，又一次如此直觀的感受到，他們兩個真是分屬於兩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