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工作雖然繁忙，但愛佳還是抽出空來，與申崢嶸約會了三次，還去了一趟申家。

申崢嶸的母親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原來是從事審計工作的乾部，退休兩年多了。她今年五十八歲，比申崢嶸的父親大一歲。對待愛佳，她表麵客氣，實際上有點查賬的意味，落座後就問這問那。愛佳倒不是特彆在乎申媽媽的態度，而是拿從宋時魚那裡學到的皮毛，一邊謹慎回答，一邊觀察這個乾淨利落的女人。

申媽媽短頭發，粗眉毛，鏡片壓在不太明顯的鷹鉤鼻上，目光從鏡片上方射向愛佳。這個女人身體板實，身上沒有贅肉，說話直接，表情嚴肅。申崢嶸坐在旁邊，幾乎成了啞巴。看得出，隻要母親咳嗽一聲，三十四歲的兒子就會像皮球一樣從沙發上彈起來。

申崢嶸的父親幾乎是個掛名家長，出來寒暄幾句，就回房閉門看書去了。申爸爸白白胖胖，眉尾鉤垂，是搞科研的，一看就是對老婆言聽計從、從不操心家事的甩手男人。

愛佳回答申媽媽的盤問，幾乎不假思索。她是個極其精明的人，要講“鬥爭經驗”，也算是相當豐富，特彆是對付“審計”，公司每年的應對策略，都是由她與郝正乾秘密製定的，還沒失過手。一個挑剔的人，並不難對付，不好對付的是那種你無法判定其性格特點的人。

聊了兩個小時，愛佳忽然生出一種自信：如果她嫁入申家，絕對有把握搞定這三個人，並且最好搞定的就是申媽媽。

十分挑剔的人，做事嚴謹、細致，但往往生活單一、情感專一，隻要在細節上注意一些，在態度上恭敬順從一些，很容易獲得認可。申媽媽從鏡片上麵看人，明顯帶著提防心理，生怕給兒子挑錯了對象。然而這樣一來，會讓絕大多數相親對象產生抵觸情緒，深恐將來不好處理婆媳關係。而在愛佳看來，這種愛操心的婆婆，身體好，又退休了，隻要溝通對路，反而能幫忙處理一些家庭瑣事。如果將來有了孩子，更是可以放心，連保姆都不用請了。

反正那天雙方都極其滿意。剛開始，申媽媽還從鏡片上方盯著愛佳。到了後來，聊得投機，申媽媽就把鏡片扶上去了。愛佳本來就能說會道，這次又帶著父親交托的“使命”，加上在宋時魚那裡學了幾招，熱炒熱賣，投其所好，直把申媽媽誇得滿臉紅光，非得下廚做幾個好菜犒勞她的甜嘴不可。愛佳也不推辭，紮上圍裙就去打下手。等菜做齊，兩人的關係又進了一層。

飯桌上，申媽媽破例喝了點紅酒，當即表態，以後申家就是愛佳的家，歡迎常來，並對申老頭和寶貝兒子作了指示：老頭子彆往房間裡躲，在兒子十年的相親曆程中，愛佳是她最中意的，他也要對愛佳好一點；兒子要珍惜愛佳，勤走動，多看望孔伯伯、李阿姨。最後，她對愛佳說，你們都不小了，既然雙方家長都支持，你們就抓緊時間，加深了解，下一步雙方家長見個麵，抓緊把親事給定了。如果不想與他們一起住，可以住在東四環的一套閒置商品房裡，那是申家用多年的積蓄，為獨子申崢嶸買的婚房。

事情進展如此迅猛，愛佳有點措手不及。她想了想說，還是應該先加深了解，對雙方都有好處。房子的事，姐夫許重那裡留著幾套房，價格公道，以她的經濟實力沒多大問題。

回去的路上，車堵得厲害。愛佳邊聽音樂，邊總結當天的成果，大致有三條：

第一，婆婆對待未來兒媳，心理非常矛盾，既有本能的排斥，又想極力拉攏。特彆是有點身份地位的婆婆，總覺得自己的兒子是最好的，唯恐彆家姑娘配不上。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看上了她兒子，就得心態平和，設法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不抗拒，不自戀，多讚同，消除她的防範心理，同時展現自己獨立自主、不靠男人、不啃老的態度，讓未來的婆婆有種“既在掌控範圍之內但又不好抓牢”的感覺，是為上策。

第二，男人往往在母親與妻子之間左右為難，極難拿捏好分寸。孝順的兒子，就算再寵妻子，也不能怠慢母親；如果兒子絕大多數時候甚至完全站在妻子這邊的話，母親就會無窮無儘地找麻煩。這些矛盾，除非父母雙亡，不然永遠存在。像申崢嶸這種大齡獨生子就是人們常說的“奶嘴男”，被母親恨不得摟在懷裡，把母親的話當聖旨，女人要想完全擁有他的全部感情，幾乎不可能。隻有想辦法分而化之，讓他離開父母，建立二人的獨立空間。所以今天，她想到了自己購房居住，從物理上隔離這對一起生活了三十四年的母子。同時愛佳隱隱覺得，申崢嶸一直跟著父母居住，又家教極嚴，生活規律，肯定沒有花花事，恐怕還是個處男。

第三，一個家庭中，夫妻必分主次，否則難以舉案齊眉。申爸爸眉尾低垂，申媽媽眉粗且高，自然是老頭子俯首帖耳，倒也落了個清閒；在孔家，爸爸軍閥作風，曉梅媽媽雖常在背後嘀咕幾句，但凡事還是由爸爸說了算。普通家庭，很難達到相敬如賓這種高標準，必有一強一弱，才能長久。愛佳看明白了這一點，心想將來如果與申崢嶸生活在一起，必然是自己占據上風，可以彌補申崢嶸的不足。難道，宋時魚說自己旺夫，就是指這個？

想到宋時魚，愛佳暗自歎了口氣。她不止一次問自己：是父親的乾預，才讓她放棄宋時魚的嗎？她無法回答自己。拋開一切功利因素來看，自己當然喜歡與宋時魚在一起。這個人聰明、細致、有情調，可能因為過去的經曆太豐富，已經修煉到喜憂不形於色。但是，現在的都市女性，又有幾個不是“現實”的呢？宋時魚有一家小公司，可他連房子都沒有，等於是漂著，哪一天潮水來了，他那小公司或許就被淹沒了。

愛佳已經過了感性、衝動的年齡，看慣了早結婚的姐妹們變成為生計奔波、被丈夫孩子拖累的黃臉婆，看慣了戀愛時信誓旦旦、結婚後拈花惹草的男人，包括同學、同事和朋友。哪個女人不渴望浪漫？哪個女人不祈求愛情天長地久？但現實就是現實，個人的意誌和訴求在現實麵前總是顯得蒼白。宋時魚會相人，可他的目光回望過自己的內心嗎？申崢嶸顯得世俗，然而他的性格和生活環境，注定他會是個穩妥的丈夫。權衡利弊，愛佳心靈的天平偏向了申崢嶸。她既討厭自己的功利與現實，又欣慰於自己的鎮定與成熟。

直到後麵的喇叭響了好幾聲，她才發現前麵的道路已經暢通了。

她回過神來，心境亦如前麵的道路一樣，變得開闊。

轉眼到了年關。

愛佳找了幾次姐夫，請他幫忙買房。許重果然夠意思，為她推薦了一套“保留房”。這套房是許重一同學在四年前買的。當時，這位同學要出國，許重認為將來房價必漲，勸他買。那同學就委托許重辦理，等升值後再賣掉。四年過去，房價果然漲了兩倍半。

許重聯係上了遠在美國的同學，明跟他講，是小姨子要買，能不能便宜些。那同學當年並不想買房，完全是受許重的慫恿，不料真的漲了，扣除通脹因素計算也是賺了，雙方議定以原來兩倍的價格賣給愛佳。

一周後，愛佳拿到了鑰匙。許重讓她先住，再辦理相關手續。

房子四年前裝修過，一直沒人住。愛佳找人收拾了一下，心想以後有自己的家了。父親的病情比較穩定，在家休養，得知女兒按自己的意願與申崢嶸相處，進展順利，直催女兒趕緊辦事。申崢嶸最近似乎開了竅，送花請客，殷勤備至，愛佳覺得他與楊文遠有根本的不同：楊太精明、太功利、太自我；而申則誠實、踏實、會照顧人。

愛佳剛剛入住，愛淘就來參觀二姐的新房了。進屋轉了一圈後，愛淘轉了轉眼珠，說：“房子不錯，原來的裝修也不過時，挺好的。二小姐啊，能否借我住幾天？”

“乾嗎？”愛佳有些奇怪，“我把家裡的房間讓給你了，還不行？”

“你這房，主要是缺少人氣。”愛淘笑道，“等我把‘短毛’叫來，開開火，住一段，你再來住就順了。聽沒聽說過，房子必須有人氣才好住，跟暖被窩一個道理。”

“什麼‘短毛’？是小墨吧？你們同居了？”愛佳一愣。

“小墨同學現在不一樣了。”愛淘打開手機，給二姐看照片。

照片中的墨留香剪掉了長發，留了個板寸，蓄了小胡子，看上去乾淨利落，頗有錚錚鐵骨的味道，與先前的“長毛”判若兩人。

“真的按宋大仙的意思設計了？”愛佳問。

“是按李故然老師的意思設計的。”愛淘掩飾不住心頭的喜悅，“最近看電視沒？小墨已經完成了初賽，評委都亮出了高分。他最近可忙了，回來後倒床就呼呼。”

“你還真跟他同居了？”愛佳盯著妹妹，“你不知道這樣很有風險嗎？”

“哎呀，你這人真是沒救了。”愛淘不以為然，“你說，人家小墨這麼辛苦，我得犒勞他一下吧？嗬嗬，這種事，你又不是沒經曆過……”

“你……”愛佳被碰到了傷處，不由得把臉一沉。

“得，”愛淘吐了下舌頭，“二姐啊，你彆把男人都想象成楊文遠好不？人跟人不一樣，小墨這小子，給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翻出我掌心，你就放心吧。不過呢，我們租的那屋，暖氣不熱，又不隔音，所以才想借你的新房住幾天，把年過了，行不？”

“不行。”愛佳說，“老爸催得緊，二姐要結婚了。等你那短毛成了歌星，自己買房吧。”

“嘁，”愛淘噘起嘴，“那個姓申的，挺裝的，看著就不喜歡。你還真想嫁給他？”

“誰不裝？”愛佳哼了一聲，“早晚都得嫁，趁現在有人要，趕緊辦了。”

“還真是進展神速啊。”愛淘見二姐不借房，心頭不爽，“不過，我看啊，你們倆，成不了。”

“為什麼？”愛佳的犟勁兒上來了，“你以為我搞不定他？”

“不好說。”愛淘撇了撇嘴，“說句你不愛聽的話，這申處臉色蒼白，看上去一把骨頭，還不知有病沒病。”

“什麼意思？”愛佳心頭有點發毛。

“二小姐，你到底是裝糊塗還是真不明白？”愛淘說，“那申處都三十四歲了，還一直單身，身體、氣色，哪裡像個男子漢？我猜有幾種可能，要麼，他是同性戀，對女人根本不感興趣；要麼，性功能有問題，說不定□□過度，成了陽痿；而且啊，他超級戀母，還不一定有啥齷齪事呢……”

“愛淘，你胡說什麼！”愛佳臉色陡變，大聲喝住她。

“哼，你學了半天相人，根本就沒這個潛質。”愛淘沒借成房子，也不給二姐麵子，“那我問你，你與那申處約會了幾回，他主動抱過你，或者他眼裡有那種欲望？”

愛佳想了想，還真沒有。

“一個三十四歲的男人，談過戀愛，或者泡過妞，才算正常。”愛淘繼續給二姐紮針，“啥年代啦，還裝處男，沒毛病才怪！我看呀，不是爸爸逼你，是你的功利心在作怪，想找個穩定可靠的男人。可是，如果這個男人有問題，就是給你一座金山，有毛用！”

這話雖糙，但愛佳心頭還是震了一下。

“那你說，怎麼辦？”她終於泄了氣，問妹妹。

“試啊！”愛淘一瞪眼，“這年頭，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一試自然明白。女人如果找個男人，連起碼的‘□□’都沒有，嫁個毛啊，還不如單身！”

愛佳無法反駁妹妹。她在想，真得找個機會，檢驗一下申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