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後,宋時魚先讓愛美回娘家。他則問明地址,獨自一人去了許家。
回程途中,經反複商量,宋時魚與孔家姐妹達成一致:愛美因精神焦慮,對愛佳說要去內蒙古草原散心,被愛佳及時追趕,剛到呼市就勸了回來,見證人是宋時魚。
宋時魚反複交代,對外口徑必須一致,打死也不能提蕭詩人,包括對孔老爺子。
到了許家,宋時魚按過門鈴,一個矮小老太太打開房裡麵的門,隔著防盜門橫了宋時魚一眼:“找誰?”
“請問您是王阿姨嗎?”宋時魚微笑著問。他從愛美口中得知,許重的媽媽叫王芳。
“你是?”老太太遲疑道。
“我是來報喜的。”宋時魚答。
“報喜?”老太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這把年紀,哪來的喜?不報喪就好了!”
“如果我們遲到一步,就真的要報喪了。”宋時魚收起微笑,臉上頓時結了寒霜。
“怎麼個意思?”老太太更蒙了。
“你們家愛美,差點就自殺了,您和許重,怕是都要擔責任的!”宋時魚冷冷地說。
老太太張開兩張薄嘴唇,愣在那裡。
“我可以進來嗎?”宋時魚見這招奏效,馬上進了一步。
“哦……請進……”老太太打開防盜門,隻見她頭發斑白,一雙三角眼之間好似打了個結。宋時魚連鞋都不換,進屋就往沙發上一坐,接著說:“幸好,我和愛佳及時趕到,愛美才沒有輕生。您知道愛美一直向我們哭訴什麼嗎?”
“她說了什麼?”老太太有些慌了。
“說您讓她喘不過氣來,不如死了算了,反正珊珊有您疼,她也沒什麼牽掛了。”宋時魚見老太太的氣焰幾乎熄滅,接著進攻。
“這愛美……哪兒跟哪兒啊,我對她,像對自己的親生女兒……”老太太語無倫次。
“反正沒出事,所以是報喜。您還是坐下說。”宋時魚把手一揚,反客為主。
老太太依言坐下,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愛美……我還以為她回娘家了呢……”
“愛美離家出走,你們居然都不知道,足見你們對她漠不關心。”宋時魚先發製人,“剛才,愛美爸爸要來找您鬨,被我攔住了。您說,要是愛美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怎麼向孔家交代?”
老太太垂下頭,張了張嘴,沒說話。
“其實吧,您沒錯,隻是您的方式不對。”宋時魚見老人年事已高,心想不宜再責備下去,必須見好就收,“您那些方式方法,說白了,還不是為愛美好?還不是為這個家好?”
“是啊,是啊。”老太太嘴唇動了動,“我這個人吧,有個毛病,就愛瞎操心。唉,都怪我命不好啊。許重他爸走得早,你說我一個人拉扯孩子,容易嗎?拉扯完許重,還要拉扯珊珊,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這都不說了,人家愛美還不領情,要死要活的……”
老太太的情緒被帶動了,眼角已經潮濕。
宋時魚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阿姨,我還不知道您的辛苦嗎?但您看看,許總現在是成功人士,大老板;珊珊聰明可愛,成績又好,將來肯定也會有大成就。這說明,您帶出來的孩子,跟彆家的就是不一樣,說明您對教育孩子有一套。可是,您也要想到,愛美雖然不是您的親生女兒,但嫁到你們家來,就是一家人。咱們先不說愛美輕生的事,就是她真的離開了你們家,對您兒子、孫女的影響都是一輩子,而且是壞影響!您這麼一個完美的家,如果破壞了,多可惜呀!”
老太太的三角眼終於沁出了淚水。她扯了張紙巾擦了擦,說:“你說得對啊,我這幾天也在檢討,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愛美吧,我打心眼裡就沒把她當外人,可是有時候就是控製不住地來氣,也不知道為什麼。再說,我雖然不是她親媽,可我是她婆婆呀,至少也是長輩吧?她隻要稍微尊重一下我,我能不好好待她?你說,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活幾天?犯不著和她置氣。”
宋時魚便又數著愛美的好,末了又說,王阿姨是福相,有氣場,鎮得住這個家。老太太聊著聊著就樂了,去拿水果給宋時魚吃。宋時魚見溝通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起身告辭。
老太太將他送到門邊,舍不得他走。
等宋時魚出了小區,她才想起,應該問問這個說話貼心的人的名字。
下午兩點半,盛唐飯店,二樓餐廳。
宋時魚走進去時,許重已經在靠窗的座位上候著了。約許重見麵,是宋時魚計劃中的第二步。他目測了麵前這個人:盤子臉,即典型的“圓”字型臉。雖然才三十一歲,但已微微發福,低頭時隱現雙下頦。
從麵相和神色上來看,他與愛美的描述略有出入。這個男人大概比較早熟,鎮定,有耐力,適應力很強。一般情況下,男人身上都會有母親的一些特征,但許重例外。
“宋先生,非常感謝!”許重握了一下宋時魚的手,請他坐下,“我剛跟母親通過電話。您的那番話,讓我母親安心不少。”
“許總的孝心令人敬佩。”宋時魚坐下,“但我認為,一個男人,既要孝順母親,更要能處理好與妻子的關係。從您第一句話中,我感覺不到愛美的存在,也難怪她會有輕生的念頭。”
許重一愣,隨即麵有慍色。隻要有點社會經驗的人都看得出,他臉上的表情透露出反詰的信息:愛美是你什麼人?用得著你來教訓我?
但這種表情瞬間就消失了,轉為一種謙恭:“謝謝宋先生一針見血的批評。說實在的,我不太懂女人,也未能儘到做丈夫的責任。今天應約而來,就是想請宋先生開個良方—當然,愛佳已經介紹過,宋先生的工作是從事婚姻危機處理的。從您與愛佳將我妻子平安帶回來,您就已經付出了許多。所以說,價錢,好商量。”
“這個好說。”宋時魚見許重乾脆,也爽快回應,“許總能乾出這麼大的事業,什麼事情都明白,我說多了,顯得班門弄斧。如何定奪,還得看您的決斷。”
“宋先生彆客氣。”許重擺擺手,“這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瞞你說,我哥們兒與老婆鬨離婚,就是我勸和的。但這事落自己頭上,真的是百無一策。我既然如約而來,就是認可你。先不說以後的事,你能及時把愛美勸回來,我就已經很感謝了。”
宋時魚覺得許重確實挺沉穩,城府也深。但以他的從業經驗來看,越是看著“好說話”的人,越是難對付。往往是那些一見麵就針尖對麥芒的人,幾個回合下來,反而容易搞定。
本來,他一開始也準備用“將”老太太的方法,但一看這架勢,許重肯定不吃這一套。這筆生意燙手啊!
他急速地在腦子裡打了幾圈算盤,終於決定坦誠麵對。
“這筆業務,我免費服務。”宋時魚說,“也許許總還不知道,愛美前幾天去找過我。”
“還有這事?”許重略感吃驚,“她說什麼?”
“她說你有外遇。”宋時魚看著他。
“你怎麼看?”許重表情平靜。
“我認為你沒有。”宋時魚說,“不是現在才這麼認為,而是愛美找我時我就確定了。你帶一個女人回家,不過是為了氣她。”
“哦?”許重來了興趣,“我為什麼要氣她?”
“因為你發現她有外遇。”宋時魚喝了一口茶,平靜地說。
“這麼說,你們到內蒙古,不是為了救想要自尋短見的愛美?”許重略皺了一下眉頭,“而是去破壞草原詩人的浪漫?”
這句話說得有點重。但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許重都表現得相當平靜。
“對你的母親,還有愛美的爸爸,我隻能這樣說。”宋時魚歎道,“但對許總,我不能有絲毫隱瞞。”
“你認為我會再次接納愛美?”許重定定地看著宋時魚。宋時魚覺得,這個沉得住氣的男人,此時心頭正翻滾著憤怒的火山炙烤而成的熱浪。任何男人一旦得知自己的妻子與彆的男人私奔,都會變成一頭被惹毛的雄獅。不同的是,許重能夠將自己的情緒控製得恰到好處。
“所以我剛才說,這筆業務不收錢。”宋時魚歎道,“因為,我的第一個建議,就是儘快與愛美離婚。”
這個回答讓許重感到意外。“你不是開‘試離婚公司’的嗎?據說你成人之美的概率一直都很高。”
“在一個強勢的男人麵前,我隻能選擇放棄。”宋時魚認真地說,“許總是做生意的。當你發現,你的中介公司無法說服房產買賣雙方,或是雙方的期望值差距太大時,你可能也會選擇放棄。”
“你確定我會放棄?”許重問。
“我隻確定一件事。”宋時魚站起身來,“一個真正的爺們兒,不應該對女人玩陰的。這跟有沒有錢、是不是很牛沒關係,這是最起碼的做人問題。再見,許總。”
“你給我站住!”許重終於忍不住站起來,抬起手準備拍桌子,但當手掌就要落到桌麵時,他停住了。
宋時魚回過頭來,冷冷地看著他。許重突然覺得,對麵這個瘦削的男人,此時仿佛一座山,山上的石和樹雖顯單薄,但撞入眼裡,卻有種堅韌不拔之力!
“請坐……”許重改了口,換了一種友善的目光,“對不起,你……終於把我激怒了。”
宋時魚回身坐下。
“宋先生,你坦白,我也坦白。”許重摸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一口,噴出濃濃的煙霧,“其實,愛美剛開始與那蒙古詩人交往,我就知道……還有,她去呼市的路上,我找了人,一路跟過去……”
“我知道。”宋時魚說。
“你知道?”許重有點驚訝。
“你是說那個在五金店門口給愛美測字的老人吧?”宋時魚說,“愛美後來悄悄地對我講了,並問我所測倆字是真是假。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測字先生不會在那種地方做生意,不說彆的,但說一個看不準,就容易挨菜刀。而且,這個測字先生,並不專業,更像是事先知道內情,特意暗示的。”
“是。”許重點點頭,“那老人是我雇的……宋先生,事已至此,我也真是沒轍了。剛才有所冒犯,請你彆往心裡去。”
“你要是心頭沒有愛美,不會找個女人來氣她,不會派人去跟蹤她,更不會應我的約。”宋時魚坐踏實了,“還有煙嗎?”
“有。”許重趕緊掏出煙盒,遞上一支。宋時魚剛抽了一口就嗆得直咳嗽,趕緊摁滅了。
“原來你不會抽煙。”許重笑了。
“心情激動的時候,也會抽一支。”宋時魚也笑了,“愛美就在樓下。”
“在樓下?”許重一愣,“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咱倆翻臉了呢?”
“那她就不在樓下。”
宋時魚話音未落,許重突然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