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輕抬眼睫將木柴丟到火堆裡,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根本沒有把門外毛骨悚然的夜遊鬼放在心上,在眾人灼熱目光的目光下,他氣定神閒地走到門口,將那門閂一插,隨後輕輕推了推千羽,將她按在火堆旁,“坐著吧,站著怪累的!”
說罷他又拿起木勺攪了攪懸掛在火堆上的鐵鍋,悠哉悠哉地看著水麵上炸開一個又一個的水花,嘴角輕輕上揚。
門外的腳步聲和嘶吼聲愈發強烈了起來,千羽深吸了一口氣,雙眉緊鎖看向門口,一顆心止不住地狂跳起來,卻忽地瞧見屋裡漫出了陣陣霧氣,再回頭卻見九幽似乎在鍋裡煮著什麼東西。
他望向千羽,磕了磕木勺子,輕笑道:“都坐吧,那些怪物不會進來的!”
話音剛落,屋外的動靜小了些,霧氣逐漸濃烈了起來,沒一會兒眼前隻剩一片白霧,荀緋和裴昭彰揮了揮手,瞧見絲毫沒辦法趕走霧氣,無奈圍坐到了火堆旁,此時也唯有這一小塊兒地方還能模糊看見人影。
荀緋湊近鐵鍋一瞧,隻見大量濃白霧氣自沸騰的水麵緩緩升起,升起後又下落,隨著火堆產生的熱風上下流動,像潮水一般將屋子完全淹沒,她滿臉疑惑看向九幽道:“你這煮的都是什麼?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抵抗得了夜遊鬼?”
九幽瞥了她一眼,嘴角輕揚道:“怎麼對抗不了?是你白日裡沒有好好觀察罷了!”
說罷他用木勺挖了一勺水,霧氣這會兒又改從木勺上升起。千羽往他遞過來的熱水上仔細一瞧,水麵上此刻正浮著一隻肉蟲子,蟲體大約隻有小拇指指甲蓋那麼大,通體月白,蟲身每一節的肉環上還有著一道冰藍的紋路,每個環紋下一對小腳微微突出,環紋閃爍著微弱的熒光,在水中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不僅如此,蟲身在距離頭部的第二和第四節肉環夾縫處還長著兩對小巧精致的翅膀,翅膀像極了蜻蜓,輕薄透光,紋理又像極了葉脈,在水中光彩溢目格外好看。
更有意思的是,蟲子絲毫不怕被煮,它此刻在熱水裡悠閒地擺動著小腳,翅膀微微煽動,頭部的嘴巴小孔一張一翕吐著雲霧,悠哉又快樂。
見千羽瞧得認真,九幽把木勺遞給她道:“小心點,拿去玩吧......雲蟲喜歡在熱水裡泡澡,看這隻這麼活潑的樣子,它應該能吐一個晚上......”
千羽接過木勺沒多久,荀緋也滿臉新奇地湊了過來,看著可愛的小家夥兒在水裡這麼快活,她伸出手就想去撓它的肚子,但還沒碰到它,手指被熱氣燙到又連忙收了回去。
千羽擔心一會兒將水潑了,待荀緋看夠後又將雲蟲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鍋裡,這才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所以,你白天要從屋頂來這裡就是為了抓它?你又怎麼知道它能對付夜遊鬼?”
千羽的疑惑剛好就是大家心中所想,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再次挪到了九幽身上,他輕輕一笑看向千羽道:“是啊,我白天就是為了捉它,雲蟲吐出的霧氣能夠掩藏人身上的生氣,迷惑夜遊鬼的視線,是克製他們最好的利器......而且,這種小家夥就愛躲在煙囪裡,一伸手就能抓住......”
九幽回避了千羽關於“他是如何知曉這些怪物特點”的問題,故作輕鬆地觀察著場上的形勢,每個人都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千羽眉心始終微微蹙著,眼眸裡藏著些許的深意,九幽不敢多瞧,一顆心慌張到不行。
他忽地想起之前隱瞞千羽發病一事,嘴唇不禁隱隱作痛起來,她那時氣憤的模樣直到現在依舊記憶猶新。刻意隱瞞帶來的傷害有時候不亞於欺騙,不曉得千羽知道自己隱瞞了那麼多的事又會露出怎樣的一副表情?
越想越覺得心裡滿是虧欠,他挪了挪位置直到和千羽挨著肩膀,小聲道:“困不困,要不要睡會兒?”
千羽直覺一向很敏銳,她捕捉到了九幽眼神裡的慌張,也在暗暗猜測他和浮虛境的關係,無論是前幾次一起進入瘴林還是如今一起進入浮虛境,對待什麼事情都好似從不放在心上的他卻對浮虛境這麼關注......更何況,他還懂這麼多怪物的事情,好似他生來就屬於這裡。
但他卻是那麼普通,從小在赤蠱宗普普通通長大,成為了赤蠱宗普普通通的護法,看起來跟這個地方完全格格不入。即使再懷疑,千羽卻不得不在心裡歎了口氣,默默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她想多了,就算九幽和浮虛境有什麼關係,這是她的九幽,一直會陪在她身邊的九幽,什麼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千羽嘴角微微上揚,衝他輕輕一笑,隨後握住了他的手,枕在他的肩膀上,就好似隨風飄搖的種子終於找到了安穩的土地,格外心安。
在白茫茫的霧氣裡除了緊緊相挨的兩個人再看不見彆人的麵孔,九幽側過臉看見身側的千羽對著她笑,心裡滿是歡喜,他情不自禁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見她投來奇怪的眼神,勾著頭又親了親她的嘴角,用口型比劃著“我喜歡你!”
千羽看不懂他在說什麼,搖搖頭後將耳朵離他更近了些,九幽見她這副模樣卻又不想說了,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用那雙溫暖的大手替她取暖,將她樓得更緊了些。
屋外的奕城在夜裡猶如無間煉獄,夜遊鬼瘋狂捕殺活著的人,打鬥聲、嘶吼聲、慘叫聲不絕於耳,但屋裡卻恍如另一個世界,安詳得有些格格不入。
宅子兩側緊挨著彆的住宅隻有屋前和屋後有空曠場地,這在無形中也減弱了被怪物從四麵八方圍攻的危險,屋裡此時猶如冒著霧氣的巨大澡堂,煙霧穿過門窗縫隙向外冒去,折射了火光,在那死寂的黑夜裡格外明亮。
一個三人小隊在倉皇逃亡間偶然發現了這座風水寶宅的異樣之處,其中為首的是一個虎背熊腰的光頭男人,他揮舞大刀砍下一旁夜遊鬼的頭,想也沒想就朝屋子飛奔而來,身後跟著的一男一女也疲於應戰,身法敏捷跟在男人身後,他們一邊在蜿蜒曲折的街巷裡逃命,一邊還竭力躲開身側怪物偷襲,個個都狼狽不堪。
待終於跑到了宅子正門,光頭男人一腳踹開房門,但一隻腳還沒來得及邁進屋內,霧氣中忽地閃現一把明晃晃的長劍,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便猝不及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光頭男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隻見流動的霧氣四散開來,一個長相冷峻的男子正盯著他,沒有多餘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睛淩厲得可怕。
“兄台饒命,我不知道這裡有人!”
話音一落,跟在他身後的一男一女也停了下來,但眼睛卻不時環顧四周,滿臉恐懼。
此時房屋四周已被夜遊鬼包圍,他們能感受到這裡的生氣卻因為受到霧氣影響不能準確辨彆出他們的方位,故而一個個守在這裡不肯離去,和夜色融為一體的黢黑身影像極了懸在黑夜裡的刀子,任誰都不敢輕易挪動腳步,生怕再次驚動怪物。
九幽環顧一圈,扯住男人的衣領將他一把拽進霧裡,眉宇間滿是厭惡,最後衝著門外不敢動彈的二人道:“都進來,把門關上!”
直到關上了門,屋內湍急的霧氣才稍稍平息了下來,三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霧氣裡摸索了好一會兒才圍坐到了火堆旁,看著鍋裡此刻翻滾起的洶湧霧氣,無不瞠目結舌。
光頭男人環顧了一圈,在白霧茫茫中沒法瞧清人臉,他略有些煩躁地扇了扇麵前白霧,尷尬抱拳道:“多謝諸位肯收留我們三人!”
“不用客氣,既然進來了就呆著吧,不知諸位如何稱呼?”九幽微微審視一圈道。
光頭男人放下手在膝蓋上擦了擦,率先道:“我們三個都是金罡派的,我叫曹三。”
他話音一落,旁邊坐著的男人也抱起拳來,“我叫薛懷仁,旁邊的是舍妹薛殊......”
因為動作幅度有點大,他麵前的霧氣流動得更快了些,端坐著的女子扭過頭看向他,略有些局促地抱起拳,小聲道:“多謝諸位!”
見對方沒什麼惡意,荀緋放下按在腰間暗器上的手,“嗯,沒關係,外麵情況凶險萬分,你們還是好好休息吧!”
荀緋話音一落,九幽輕拍千羽肩頭,手指隔空點了點離火堆有些遠的一個角落,那裡模糊可見薛殊衣裙下擺,以及她那雙略有些小的腳。
千羽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薛殊的鞋就是尋常女子的白色長靴,上麵布滿灰塵和泥痕,沒什麼好奇怪的。她疑惑地晃了晃腦袋,又觀察起同行人的兩雙鞋,卻見他們深褐色的鞋麵上零星分布著微微泛紅發亮的深色水漬,瞧著倒像是不久前踩到血水染上的,他們一路過來結伴而行,兩人腳上皆留下血水痕跡卻偏偏薛殊腳上沒有,的確有些可疑。
一聯想到白日裡在屋頂上見到的那個掉入水井的人,千羽瞬間反應過來九幽的意思,那個女子極有可能是皮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