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照進屋裡的第一縷陽光沿著窗台慢慢往上爬,逐漸照亮了床上躺著的千羽,她睡得很不安穩,眉頭一直緊蹙著,黑鴉一般的睫羽微微抖動,滿頭都是冷汗,若離得近一些還能聽到她不停說著一些模糊不清的囈語。
“我沒殺人!”
剛說出口,她忽地睜開眼,黑亮深黝的眼睛瞪得極大。
守在屋內的九幽聽見動靜步履匆匆趕到床邊,他端起一旁茶水,滿臉關切:“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千羽見他出現在房內滿臉疑惑,在腦中回想了一圈昨天發生的事情,呆愣愣坐起身來,接過茶水卻不急著喝,剛準備發問,九幽將茶水往她身前輕輕一推:
“先喝,喝了再說!”
千羽乖乖將溫熱茶水飲儘後,九幽這才接過茶杯,緩緩道:
“荀姑娘病的有些重,我讓青斛去煥顏宗照顧了,相輿也被我派去找荀如言了,你就放心休息吧!”
千羽聽罷直搖頭,滿眼驚恐抓住九幽胳膊:“我不是想問這個!”
九幽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你昨天沒犯病,就是見到那個場景受了點刺激精神恍惚,再說有我在呢,你不用擔心!”
千羽遞過去一個質疑的眼神,九幽這話實在有些太篤定,她一想到他連自己都打不過,此刻就更不相信他能控製住失控時的自己。
平日裡就不靠譜,此刻莫不是在打腫臉充胖子?
千羽在心中輕笑一聲,礙於九幽難得說人話,不好折了他的顏麵,隻得訕訕回道:“嗯......”
嗯?隻回一個“嗯”是什麼意思?
九幽斜睨了她一眼:她莫非是不信自己?
他輕蔑一笑,湊近了千羽,一雙丹鳳眼直勾勾盯著她,直到盯得她雙頰泛紅,雙眼迷離,這才開口道:
“我與尋常人可不同,聖女不如找機會試試?”
話音一落,千羽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可偏偏這登徒子長了一張冷峻自持的臉,這般惹人惱的話竟不像是從這樣一張好看的臉中說出來的一樣,千羽說不出話來回懟,側過臉來,順著被子又溜了下去。
九幽見她模樣,露出一副小人得誌的笑容:“飯菜在桌子上了,聖女不妨用了膳再休息......不,我還是拿過來伺候你用膳吧!”
千羽用被子遮住自己半張臉,連連搖頭:“不,你......你出去!”
九幽喜歡極了她這副害羞慌張的模樣,又佯裝慢條斯理替她掖被角,故意拖延時間叫她心亂神迷,直到千羽將自己埋入被中他這才肯罷休,輕輕一笑揚長而去。
直到九幽離去,千羽這才敢探出頭來深深吸口氣,一想到自己被這家夥拿捏實在是有些無地自容,但嘴角卻不自覺微微上揚。
用罷早膳後千羽推開房門,院子一旁住著的宗門弟子早已離去,九幽也不見蹤影,周圍安靜得有些過分。
尋找荀如言的事情雖然已經交給了相輿,可千羽心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江湖中人目前都知道荀如言的真實身份,劍靈宗雖竭力力保煥顏宗,但距離浮虛境大開不過一兩月的時間,時間越是接近,煥顏宗也隻會越危險。
荀如言雖身懷血魂術可以以一敵百,但這血魂術容易叫人迷失自我,他隱忍二十年都未將邪功透露一點,此刻定然也不會為了讓煥顏宗自保而交與他們,煥顏宗往後的路更是舉步維艱。
她忍不住在心裡感慨,一抬頭看見九幽正沿著小徑腳步輕快往院子裡悠閒走來。
他好像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是這樣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仿佛什麼事都沒辦法讓他放在心上。
見到千羽,他眼睛一亮,步伐匆匆走來:“要去瘴林了嗎?”
千羽點點頭:“你去哪裡了?”
“哦,這不要走了,見你愛吃杏仁酥我又去廚房討了些,反正又不要錢!”
九幽說罷炫耀似地把手中點心提了起來,千羽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不忘初心。
趕到瘴林已是午後,目力所及皆是一片鬱鬱蔥蔥,地上此刻布滿了雜亂腳印,還有不少人為破壞的枝葉。穿著相似的弟子們圍坐在熄滅的火堆前,一個個麵露難色,疲憊不已。
千羽尋了一個樹樁坐下來,聽見周圍傳來接連不斷的抱怨聲:
“都找了一夜了,這人難道還能化成鳥飛了不成,鳥都不進這破林子!”
“那可不,他會易容,說不定早就化成他人模樣溜出去了!”
“那可不一定,外麵圍得水泄不通,弟子們都結隊而行,他想出來都不容易.......”
“麻煩死了!要我說還不如把他妻女綁了,他肯定會出來!”
“噓,彆說了,劍靈宗的那個瘋子在前麵!”
弟子瞧到了裴昭彰一個個噤聲不敢多言,他們在瘴林親眼見到有人對荀緋出言不遜,裴昭彰將那人揍得隻能橫著出去,更何況他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不出半日這裡的人都知道了他這號人物。
千羽順著他們的目光瞧見了裴昭彰,他的左肩連帶左臂都被繃帶纏繞,身上依舊是昨日那件暗銀紋玄衣,他此刻目光如炬盯著林子深處,滿臉憔悴,微微揚起的下巴上滿是青色胡茬。
“還好嗎?”千羽走到了他的身邊問道。
裴昭彰見到她微微一愣:“無事,小傷而已!”
“現在瘴林情況如何了?”
“不太樂觀,林子外圍都圍了起來,深處沒人敢去,但好在沒人受傷!”
千羽點了點頭,沉思了一會兒,忍不住追問道:“你現在還想抓住荀如言嗎?”
話音一落,裴昭彰側過臉來看向她,目光堅定道:
“自然,我欽佩荀前輩的為人,守住了邪功二十年沒有叫它禍害人間,可他終究是殺了人,我想要為那些人討一個公道,這個想法一直沒有變過!”
千羽聽罷心中滿是酸楚,她不懷疑裴昭彰這番話的真實性,隻替那瘴林裡的荀如言感到惋惜,他想要去保護眾人卻被眾人所傷,被世間所不容,即便如此他也不說出浮虛境線索。
這樣的江湖千羽不屑一顧,但荀如言卻始終如一守護......
正思索著,相輿聽聞他們來了,步伐匆匆從瘴林方向往他們這邊趕,身後還跟著青斛。
千羽見到青斛眉頭一皺,青斛瞧見了她銳利的眼神,立馬小跑過來,一臉諂媚,笑道:
“聖女,阿緋姐醒了,聽聞你昏倒了,說什麼都不肯讓我多留,我就直接過來了!”
直接過來了?
千羽看著她喜笑顏開的模樣隻覺得怒火中燒,瘴林對她有多危險她又如何不知,她竟然還敢在瘴林轉悠!
千羽臉色難看得可怕,他們三個許久沒瞧見千羽這副模樣,站在一旁都不敢出聲,隻覺得源源不斷的寒氣自她身上冒了出來,叫人直冒冷汗。
“青斛,我沒有跟你玩樂的心思,從現在開始,這瘴林你一步都不許再邁進去!還有你,相輿......把她給我看牢了,她若是出了事,我唯你是問!”
千羽的態度很嚴肅,青斛被她強大的威壓震懾到,耷拉著腦袋不敢吭聲,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掉。
“你們聽清楚了嗎?”千羽掃視一圈後,目光又落回了青斛身上。
“聖女,我後麵天天盯著她,絕不讓她靠近瘴林!”
相輿先發了聲,瞥了一眼青斛委屈的模樣,替她回道:“青斛知道錯了,後麵肯定也不會靠近瘴林了!”
千羽皺了皺眉頭,盯著青斛又道:“問你呢,聽到沒有!”
青斛抽噎了幾下,用袖子擦去臉上淚痕,倔強地抬起頭,一臉可憐模樣。
“我知道了,我不去了就是......可聖女,我身上的蠱蟲就是來自瘴林,我每天都很疼,我就是想找辦法擺脫這些蠱蟲......我真的好疼好疼......”
千羽又如何不知她的痛苦,可比起這些,她更害怕青斛會因為蠱蟲反噬而死。
青斛一慣又有自己主意,若是她此刻因為心疼而做出讓步,這丫頭恐怕會更不聽她的,千羽在心裡歎了口氣,擺出唬人的氣勢來,冷冷道:
“除掉蠱蟲這件事我會幫你做,你這幾天去煥顏宗待著,聽清楚了嗎?”
青斛點了點頭,擦乾臉上的淚水後就開始在斜挎包裡翻翻找找,沒一會兒翻出了一個黑色的蠟丸,畏畏縮縮放在千羽麵前,她還沒決定原諒千羽對自己的疾聲厲色,側過臉來故意不去瞧她,倔強道:
“我可以不跟著,但你們都必須種上靈機蠱,我要知道你們都好好的!”
千羽接過蠟丸塞進懷裡,想跟青斛多囑咐幾句,但臨了還是歎了口氣,看向九幽,冷聲道:“走吧!”
九幽端起手瞥了一眼青斛,漫不經心拍了拍相輿的肩膀,不用多說相輿都懂他的意思,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
走了沒一會兒,千羽將蠟丸掰開,兩隻約莫芝麻般大小的蠱蟲感受到空氣,立馬活躍了起來,沿著蠟丸內壁緩緩蠕動。她用指甲劃破手指後輕觸蠱蟲,蠱蟲感應到鮮血立馬鑽進了她的手指。
這種芝麻大小的靈機蠱都是子蟲,母蟲形似去掉翅膀的通體黢黑的蜜蜂。子蟲一旦種下便無法離體,他們依賴宿主血肉而活,若是宿主受傷死去,子蟲也會痛苦死去,即使相隔千萬裡母蟲也能感應到子蟲的狀態。
青斛這是擔心他們出事,千羽摩挲著蠟丸忍不住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這丫頭總算是有良心了一回,還知道擔心人......”
九幽眼疾手快從千羽手中奪過蠟丸,嘴角微微上揚道:
“放心吧,小青斛不會有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