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多久,隊伍排到了他們。
青斛十分積極走在最前頭,從布袋裡掏出手套帶好,又翻翻找找出一個便攜小袋子平鋪在案台上,袋子裡整齊碼放著些許的銀針和小刀。
一旁大腹便便的仵作見此,一臉的不可置信,“沒想到你這小姑娘家家的,竟然也學這仵作行當,這江湖果真是臥虎藏龍!”
青斛被這麼一誇,沒顯得有多高興,她看向屍體一改往常的活潑,神色中多了些許沉穩,“大叔,我從未學過仵作,我隻會養蠱,有些蠱蟲就得用死人養,若不懂死人構造,是養不好的!”
話音剛落,一旁的仵作瞬間噤聲不敢多言,他接觸屍體無數,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比屍體還要可怕上萬倍。
停屍房的麵積不大,彌漫著十分刺鼻的腐臭味,正中的木架上放著一具供乾屍,屍體由於之前的檢查變得淩亂不堪,頜骨大開,舌頭也被扯了出來,模樣極其可怖。
千羽離得不近不遠,她觀察到從木板上墜下的衣服有些潮濕,似乎從外麵搬進來不久,還沒乾掉,而那衣服製式像極了剛剛在門外叫囂的玄陽宗人,和之前打探的一樣,應當就是玄陽宗弟子。她環繞到屍體腳邊,見九幽正好在那裡上下打量,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
“腳上有何問題?”千羽端手問道。
“沒什麼,隻是看到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
千羽見他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也不打算繼續追問,這人在她麵前沒個正形,她若繼續追問下去又叫他口無遮攔起來,不曉得這停屍房的屍體會不會被惡心得能再死一次。但他若是不想直說,想必此刻也定然不是可以直說的場合,千羽在心裡歎了口氣,隨他去吧,隻要彆發病就行!
“這具屍體是何時發現的,可有目擊證人?”千羽冷冷問道,仵作還沉浸在對他們一群人的驚訝中,他也是頭一次見到南疆人,一時間有些錯愕。
“啊......這個......昨日末時,東街外巷,是一個賣貨郎發現的,人現在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什麼也問不出來,隻說這屍體是從天而降砸落在他的麵前的,是妖怪吸乾了他的精血,捕快們問他可見過怪物,他支支吾吾的也說不清楚......”
仵作話音剛落,青斛微微抬頭道:“屍體的確是從高處而落,首先落地的應是頭,後腦三寸處有砸落地麵而產生的骨裂!”
千羽瞥了一眼青斛,又道:“仵作,關於屍體和賣貨郎,你可還有其他線索?”
“屍體驗過並未有中毒痕跡,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天,胸口有三道劍傷但並非致命傷,我聽前麵的大俠說這似乎是劍靈宗的辟闔劍法,而且是什麼趙平川所為,我也不太懂這個......而且他的死亡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像是硬生生被人抽乾了血而亡,邪乎的很!”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而那個賣貨郎當日身著蓑衣,頭戴鬥笠,雨又下得極大,估摸他一低頭就看見這具屍體,被嚇得不輕這才傷了神智......關於他口中所說的怪物,我猜想也是他從彆人那裡聽說的,畢竟凶手犯案多次卻絲毫查不出一點線索,這裡的百姓認為是妖怪作惡也不奇怪,而他受到驚嚇一時間思緒混亂,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也是常有的事情......”
仵作剛說完,青斛像是又發現了什麼,瞅了一眼在旁邊站著的相輿道:“過來幫個忙!”
相輿連忙繞到了青斛的身邊,在她的指揮下將屍體翻了過來。青斛脫去乾屍的外套,順著肩膀一路往下摸索,最後又將乾屍的外套套上,反複幾次後,指著乾屍的肩膀道:
“聖女,這具屍體除了胸前的刀傷,還有肩膀上的擦傷,這道擦傷應是在他變成乾屍之後形成的,沒有瘀痕所以很不容易被看出來,而且他的外衣腋下還有非常細微的,衣服被麻繩勾刮的痕跡,衣服下擺亦沒有拖拽汙痕......所以我猜想,這具屍體極有可能死後被人用繩子穿過腋下掛在某個地方......”
千羽還沒來得及細看,一旁五大三粗的仵作卻先她一步湊了上去,檢查一番後,連連稱讚道:“小姑娘真是好眼力,這都能看出來!”
千羽輕瞥了一眼傷口,她的腦中此刻充斥著各種矛盾想法,越是想讓自己放鬆下來,亂如麻的思緒越是噴湧而出,她緩緩抬頭,目光不自覺落到了九幽身上。這個人自從進了停屍房,便收起了一貫的散漫,難得認真起來,看他眉頭緊皺的模樣,很明顯和自己想到了一起。
“青斛,你再仔細看看他胸前的傷口,可看得出這樣的傷痕是如何形成的?”
青斛點了點頭,在相輿的幫助下又把屍體挪了回來,她將三道傷疤仔仔細細瞧了又瞧,回道:“聖女,我不太懂劍靈宗的辟闔劍法,但是這三條傷口的順序應是先從左到右一橫刀,再從右往左一橫刀,最後才是從下往上的一豎刀,所以才形成了‘乾’字形。”
千羽望向九幽,又道:“你呢?你可認為這是真正的辟闔劍法?”
九幽將雙臂環在胸前,緩緩道:“術業有專攻,非劍靈宗人怕很難瞧出這劍傷是否來自真正的辟闔劍法,但我在想......這玄陽宗弟子好歹也是第一大門派的,功夫差成這樣有些不太應該啊!”
他話音剛落,原本封閉著的大門“轟”的一聲被踹開,力道極大,揚起了漫天灰塵。
“誰人敢說我玄陽宗弟子功夫差?”
身著緋色衣衫,頭戴琳琅珠冠,頸上環有萬壽紋金瓔珞,渾身散發出盛氣淩人氣息的陸寅時進了屋,他掃視房間一圈後,目光不自覺被千羽所吸引。
“我宗門的弟子,應當由我宗之人收殮屍體,放在這裡讓你們這些人看,算是個什麼事兒?”
隨從授意,粗魯撥開青斛就要將屍體帶走。
“等等,南陵的案件都應交與官府辦案,你們又算是個什麼東西?都給我靠邊站!”千羽麵色不悅,厲聲道。
她將青斛牢牢護在身後,她渾身散發出不容置喙的強大威壓,隨從見此紛紛愣在原地不敢動彈。
“這位姑娘看裝束應是赤蠱宗人吧!我知道赤蠱宗......赤蠱宗曆來多出美人,尤其是冰山美人,我見姑娘美若天仙,想跟你交個朋友......姑娘的人對我玄陽宗不敬,我剛剛對姑娘的人也多有冒犯,此事就一筆勾銷吧!你覺得如何?”
說罷,他睜著一雙鼠眼將千羽上下打量一番,模樣猥瑣至極,像是在欣賞自己的玩物一般,隨後,他看到了千羽手腕上的銀鐲,瞬間來了興趣,伸出手來試圖握住她的纖纖玉手。
千羽輕蔑一笑,率先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看著他一臉色笑,冷聲道:“閣下知道赤蠱宗,但卻不夠了解,赤蠱宗的女人瞧上一眼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說罷她輕輕鬆了手,陸寅時突然感覺眼睛刺痛了起來,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他瞬間便明白了千羽話裡的意思,痛罵道:“你個賤人,竟然敢給我下蠱,我乃玄陽宗少宗主,若我瞎了,我讓你整個赤蠱宗陪葬!”
千羽嫌惡地拿起手絹淨手,隨後用內力撕碎了絹子,冷聲道:“你儘管可以去南疆試試,那兒還有個比我漂亮上千萬倍的,隻不過她大概要的就是你的命了!”
“啊,我的眼睛,疼死我了......你們這群蠢貨,快給我殺了她!”
“你們若是真想讓這個,這個......這個老鼠,真的瞎掉,就儘管在這裡拖延時間,晚上一分,他可能就藥石無醫了!”
陸寅時聽罷,連忙退了回去,他推開看熱鬨的人群,捂著眼睛跌跌撞撞前行,跑過門口時還被門檻絆了個結實,摔得鼻青臉腫,像極了落荒而逃的老鼠。
“哈哈哈哈......”青斛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聲,千羽見她的模樣,原本的惱怒稍稍平息了下來。
“女俠,那個貴公子好像還挺有背景的,你們當真無事?”原本蜷縮在一角的仵作,見人散去,忍不住在一旁問道。
青斛有些得意,應聲道:“大叔你就放心吧,我赤蠱宗隻是不愛摻和中原的事情而已,又不是打不過它玄陽宗,他們若想攻下赤蠱宗,恐怕連第一關毒蟲穀都闖不進去!”
仵作聽罷稍稍安心,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
“屍體既已檢查完,走吧!”千羽向仵作微微點頭示意道:“走了,多謝!”
仵作見這樣的大人物朝自己道謝,一時間有些惶恐,連連道:“不謝不謝......”
離開縣衙已是傍晚,雨停了,但厚重的霧靄卻絲毫沒有散開的跡象。眾人朝著客棧處慢步緩行,千羽見四處無人,回身看向九幽,“你在腳底發現了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九幽停下腳步,感受到三人向自己投來灼熱目光,有些不適應,這等麻煩事他是一個字都懶得說,故而擺著張臭臉站在一旁默不作聲,但沒曾想還是躲無可躲。
“也沒什麼,就是他鞋底沾著一種草,這種草在南陵城中怕是尋不到,唯有城外的瘴林才會有!”
“你是如何得知的?”
千羽目光如炬,九幽總覺得自己再揣著明白裝糊塗,遲早會被她的眼刀子刀死,他聳了聳肩,卸下一身散漫,道:“這種草上麵有瘴林特有的遊蟲卵,他們會發光......雖然,你們可能看不見......”
千羽被他的回答搞得有些糊塗,相輿見她緊蹙眉頭,又知道九幽往日裡就是個懶得解釋的人,替他補充道:“聖女,每個護法都去過萬蟲窟,唯有借助蠱蟲之力才能活著出來,我的是颰風蠱,可以助我練成絕頂輕功,九幽的乃是遊光蠱,可以借它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就比如肉眼難見的蠱蟲和蠱蟲卵。”
千羽點了點頭,這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她見識過萬蟲窟的厲害,可若隻是能看見蠱蟲這樣的簡單能力,又怎麼逃得出來,她心中的疑惑呼之欲出,但卻知曉這個問題與這件事無關痛癢,隻好又咽回了肚子裡。
“這麼說來,根據現有的線索可以推出,這名死者死亡的第一現場並非東街外巷,有可能是在瘴林外,屍體提前被凶手用麻繩拴在屋頂上,而凶手在暗處用麻繩控製屍體的掉落時間,以擺脫嫌疑......”
“這一切目前看來都很合理,但在關於凶手的身份上還存在著一些疑點,江湖人都說是趙平川現身殺了這些人,意圖阻止眾人前往浮虛境,屍體上出現的辟闔劍法傷痕便可支佐證這一說法......但就像九幽所說,除了劍靈宗其餘人的猜測都隻是猜測,沒有根據。”
“更何況,進入浮虛境乃是大勢所趨,憑趙平川一人是阻止不了的,那麼他做這些事的目的是什麼?這些事對他而言又有何好處?我想不到......所以,與其思考這件事是不是趙平川做的,不如可以思考一下他現在藏身何處,是否還活著......畢竟對我們而言,乾屍案是誰做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浮虛境的線索在誰手裡!”
青斛聽得有些糊塗,但大概也搞懂了其中的道理,她一臉崇拜地看向千羽,忍不住道:“聖女,我現在總算知道角爺爺為什麼讓我跟著你了!你真的好厲害啊!”
千羽冷冷看向她,將她一臉癡漢模樣按了下去,接著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去查兩個地方,其一,東街外巷屍體出現地,著重看一看屋頂周圍是否有麻繩捆屍留下的痕跡,再查一查昨日未時前後是否有可疑的人出現在那裡。相輿,此事交給你了!”
相輿突然被點了名,他滿臉誠惶誠恐地看向千羽,應聲答道:“是!”
“其二,瘴林外還存在一些謎團沒有解開,九幽你隨我同去!”
九幽聽到命令,緊蹙眉頭,顯得有些煩躁。
“聖女,我呢?我呢?”青斛見沒自己的事兒,顯得有些小小的失落,她指著自己蹦蹦跳跳擋住了千羽的視線。
“至於你,有個大任務!”她小小賣了個關子,直到看見青斛滿心滿眼的期待,這才脫口而出道:“這段時間,你可以去找仵作幫忙,把所有死者的身份以及信息都整理下來,能驗屍就驗屍,不能驗屍的做好記錄就行,尤其要注意一下第一位死者......對了,他們的鞋底也要好好觀察!”
青斛見都是自己擅長的,顯得有些格外開心。
“好了,你們回客棧好好休息,我還有事與九幽相商。”
話音一落,原本正在打哈欠的九幽愣在原地,向她投來了一個幽怨的眼神。千羽絲毫沒有照顧他情緒的想法,自顧自往河對岸走去,還不時回頭催促道:“跟上!”
九幽收了倦意,無奈地跟在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