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想到會再次遇見她,至少不是以現在這種狼狽的姿態。
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離開,不能被她看到自己沾滿汙水不合身的襯衫,但是聽著潮濕柏油路上漸進的腳步,雨水順著脈搏跳動滲入領口,猶如給他心中卡朽的齒輪重新上油。
雨幕密集,韓席蔚撐著傘步履匆匆來到男人麵前,對方渾身濕透垂著腦袋看不清傷勢,於是她蹲了下來:“你好,先生,你沒事吧?”
她嘴上語氣溫和,實際心中暗罵雨天就是沒好事,開車視距短,還總有不長眼睛的神經病嫌命長突然竄出來。
一肚子惱火和吐槽在視線接觸到男人那張過度精致的臉後戛然而止,鴉羽般的長睫毛輕顫,翡翠般的小鹿眼清澈無辜,慌亂地躲避著她的目光。
明明他才是被撞的那個,這神色卻怎麼看怎麼心虛。
看著這張熟悉的臉,韓席蔚有那麼一瞬間懷疑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性,怎麼可能這麼巧,幾百萬人的城市她偏偏撞到了前前前前男友的弟弟。
之前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龐已經完全長開了,這張臉沾著雨滴如同易碎的藝術品攝人心魄。
韓席蔚暗自感歎了一番池家不愧是上流富豪,一家子的顏值都高得不像凡人。
池厭看見韓席蔚眉頭皺起,知道她已經認出自己了,咬咬下唇怯生生喊道:“嫂子。”
濡濕的眼眶閃躲著偷偷看她,乖得不像話。
也許是韓席蔚的錯覺,她品出一股天然的茶香。
“有哪裡感覺疼嗎?我剛剛開的不快,應該沒大事。”韓席蔚上上下下掃試了一遍池厭,沒有看見明顯的傷口,鬆了口氣:“你先上車吧,渾身都濕透了,待會容易生病。”
池厭有些猶豫,但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注意到雨水已經打濕了韓席蔚的褲腳,點了點頭,跟著她上了車,又有些擔心自己會把她車子弄臟。
韓席蔚瞟了眼後視鏡,手足無措的青年穿著明顯小一號的襯衫,濕噠噠的布料緊貼在皮膚,展露他緊繃的肌肉線條和寬闊的肩膀,還有一股一股的水滴順著他腰腹的溝壑滴落在褲腰帶上,像被刻意包裹的糖果,明明嚴絲合縫但卻一覽無餘。
和他哥一樣,甚至倒三角的比例比他哥還性感,這種公狗腰天生就是用來取悅女人的。
路邊模糊的街景不斷後退,池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抬頭問:“嫂子,我們這是去哪?”
韓席蔚收回不斷深入的思緒,轉了下方向盤駛進下個路口:“當然是去醫院。”
醫院!
池厭條件反射握緊雙手,慘白的燈光混雜消毒水的回憶不斷抨擊腦海,他深深呼吸著,努力穩住情緒:“我們可以不去嗎?我感覺沒什麼事的,隻是摔了一跤而已,嫂子我們彆去好不好?”
他掩飾的不是很好,韓席蔚都能察覺他語氣裡的哀求。
她想起來了,之前去池家的時候,池厭就不怎麼有存在感,明明他和池未卜是雙胞胎,但往往是一個萬眾矚目一個無人問津,甚至池厭吃飯都不是和一家人在一起。如果不是彆墅太大給她走迷路了勿入池厭的書房,或許她都不會發現池未卜有個雙胞胎弟弟。
池未卜對池厭的態度也很隨意,偶爾提起有關池厭的話題,也都是不耐煩和厭惡的表情,說他是個瘋瘋癲癲的弱智。
弱智嗎?
等紅燈的過程中,韓席蔚回頭看了下惴惴不安的池厭,安慰道:“是不喜歡醫院嗎?彆怕,就做個簡單的檢查,沒事的話我就開車送你回家,可以嗎?”
長這麼漂亮,說話也很有禮貌,還真不像呢。
不說還好,一說池厭更焦躁了,他不想嚇到韓席蔚,可也不想被彆人發現他偷了護工的衣服逃出精神病院。
他不想再被抓回去了,說他是反社會的瘋子,哼,他看他們才是,總有一天他一定要把他們弄死,做成藝術品雕塑或者盆栽擺在院子裡,種滿園的玫瑰來映襯美景。
但是現在呢,應該怎麼做?
直接搶過方向盤撞在樹上,或者從後座勒住她的脖子限製行動?
不,不行。
她不是那些畜生,她不一樣的,他不能這麼對她。
他該怎麼辦?他……
綠燈亮起,韓席蔚踩下油門。
男性荷爾蒙的氣息忽然自身後逼近,濕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耳廓,沙啞的嗓音帶著唇瓣分離的水聲:“嫂子,彆去醫院,池家會發現我的,我不想再被抓回去了。求求你,嫂子,幫幫我好不好。”
他按住她的肩膀,那雙骨節分明有力的手顫抖著,像一隻受驚恐懼的野獸,本能地用壓抑的喘息讓自己鎮定。
昏暗的車燈下,韓席蔚眼尖地發現了他手腕上有著被寬布帶束縛的痕跡,指甲剪的很短,但幾乎每個指縫都夾雜著血絲。
韓席蔚的無動於衷讓他貼的更近,那雙手克製在她肩頭不肯用力:“不會有人發現的,嫂子,這條路年久失修路燈都壞了,攝像頭在雨幕下就是個擺設,嫂子如果擔心的話,就讓我在這裡下車好不好?”
也是因為知道這些,他才會趁這個時候逃出精神病院。
“我不要去醫院,真的,我不要去……”
說到最後,他整個人就像陷入了意識脫離的階段,不斷重複“不要去”三個字,低垂著腦袋,長期未修剪的黑發擋住了雙眸,分不清是汗還是雨的水珠從發尖滴落,砸在韓席蔚的鎖骨上。
抗拒,但又溫順。
韓席蔚很難去形容池厭身上這種支離破碎的脆弱感,看著導航上逐漸接近的目的地,視線轉移到車窗外密集到阻礙視線的傾盆大雨和搖晃的雨刷。
她不應該管這件事的,最好的做法就是立刻送到醫院,然後從黑名單裡翻出那個壓箱底的電話讓他來接人。
腦海中閃過那個夏日後花園裡修剪玫瑰的少年,他剪下一株怒放的紅玫瑰,走到落地窗邊遞給誤入書房的她。
少年栗色的短發在陽光下隨微風吹拂搖晃,露出左臉上的一道淡淡的疤痕。
“我不是池未卜,我是池厭。”
厭棄的厭。
他是這麼說自己的名字的。
韓席蔚沒忍住嗤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笑色欲熏心的自己,還是笑池家二少爺淪落到這個地步,在導航機械聲響起前一秒,她關閉了導航,扭轉方向盤開上了相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