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在國營飯店的包間裡, 一桌人端著酒杯喝得麵紅耳赤。
龍主任站在其中,“找了好幾個兄弟輪番盯著,肯定跑不掉, 等淩晨一過,大報就會貼滿主街保證人上班路上都能看到, 怕有人不識字,還會安排人邊看邊念, 增大擴散力度。”
主位上的男人眯著眼,“你可彆小瞧紡織廠那書記,人老成精,你說的這些之前不是沒有人試過, 可最後都沒人成功。”
他轉了轉酒杯, 透明的液體在燈光下晃動, 蕩出一圈圈波紋。
啪——
酒杯被重重放下,酒水濺在手背上。
“你要是不成,我這可不留廢物。”
龍主任主動掏出手帕,殷勤地把男人手上的酒水給擦拭乾淨, 當場立個軍令狀。
“我一定幫助您把被□□篡奪的權利給搶回來, 您隻管等天亮, 直接帶人入駐紡織廠,搶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 控製住廠裡人。”
男人滿意地笑了。
“小龍啊,看你表現了, 聽說你還有個兒子, 這麼晚了肯定還沒吃飯,去,給打包一份飯菜讓小龍帶回去, 早點休息,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抱著溫熱的飯盒,龍主任笑著離開國營飯店,一轉身隱沒在黑暗中。
到家時,鄰裡鄰居基本都睡下,站在天井下,偶爾還能聽到一兩句鄰居訓孩子的聲音。
踩上樓梯的吱呀聲大到蓋住一切聲響。
站在房門前,龍主任摸出鑰匙,打開門聞到一室騷臭。
他皺起眉頭,視線掃過淩亂的房間,老舊的木地板上到處是水,分散的鞋子,破碎的瓷片,滿心疲憊。
踮著腳尖過去,把飯盒放在桌上,犀利的目光定格在天天身上。
“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我辛辛苦苦在外麵工作賺錢養家,不想回來還要收拾你弄的爛攤子!”
等轉過身看清楚地上的汙穢,臭氣混合著他身上的酒氣,熏得人直惡心。
天天忍著眼淚,怯生生地縮在角落。
“尿桶滿了,你早上沒倒,我憋不住才拉褲子上的。”
龍主任這才看到丟地上的衣服,一陣乾嘔。
“你不會出去公廁上!”
“你把門反鎖了,嗚嗚嗚。”天天小聲抽泣。
“誰讓你上次亂跑,你但凡聽話一點點,少讓我操些心……”
龍主任氣上頭,眼冒金星。
他扶著額頭,暈眩感一陣陣湧上來,深呼吸,又一陣乾嘔。
“我真是後悔生了你!”
眼睛直白厭惡地看眼天天,天天渾身一抖,徹底憋不住哇哇大哭。
“閉嘴!把地掃了。”
他甩了甩頭,打水試圖把地上的臟東西衝走。
沒一會,房門被哐哐哐敲響。
“出來,你屋裡漏水滴我家床上了,趕緊開門!”
龍主任拉開門,樓下婦人看清楚情況,立刻破口大罵。
“要死哦!木地板你拿水潑,現在水都漏我家去,你去看!大冷天讓我們怎麼睡。”
龍主任都插不上嘴解釋,被拽著下樓,就發現對方整個房頂都在滴水。
“必須給我收拾乾淨!”
龍主任理虧,上上下下一通忙碌。
驚動其他鄰居看天天哭成這樣,心軟地動手幫了忙。
等收拾後,已經是淩晨。
有人真心建議,“這家裡沒個女人還是不行,孩子一個人放在家裡太危險了。”
送走所有人,身心俱疲龍主任扶著牆看著窗外夜色濃黑如墨。
他認真思考起鄰居的建議。
說得沒錯,家裡還是要有個女人在。
龍主任想,他委屈一點,放低要求吧。
他現在正值努力的時候,不能被家裡這些破事給絆住腿腳。
隔天清晨。
龍主任把昨晚上帶來的飯菜熱一熱,看向坐在對麵的兒子。
“天天。”
天天渾身一抖。
龍主任目露不悅,“把腰挺直,坐有坐樣,含胸駝背像個什麼樣子。”
天天挺起來,借著長發遮在眼前,偷偷看了眼爸爸。
龍主任說:“我會儘快給你找個媽媽,這幾天你就先在鄰居家,在彆人家記得嘴巴甜一點,有點眼色。”
“爸爸,新媽媽還是上次那個阿姨嗎?”
天天又想到雲木香。
他上次偷跑去學校,都還沒來得及找到人,就出事了。
是和爸爸相親的那個阿姨救了他。
天天覺得,如果是那個阿姨當他新媽媽,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龍主任腦海裡閃過謝靜雲那張含羞帶笑的臉,陰惻惻地笑。
“不是她。”
那就是個沒福氣的,被雲木香一通胡扯竟然就放棄他,以後有她後悔的時候。
“你隻要記住,新媽媽會好好照顧你就行,其他不用多想。”
……
小洋房裡。
頭天晚上喝了點酒,大家熱鬨到半夜,男同誌乾脆直接打地鋪睡在客廳裡,把客房讓出來給女同誌睡。
一群人沒有形象地擠在一塊兒,勉強不太冷。
雲木香從房間出來,看眼客廳基本無處下腳。
“醒了,怎麼不再睡會。”
牛廣平老婆端著杯子牙刷,顯然剛洗漱完。
雲木香笑笑,“平時也在這個點起來。”
“牙刷沒備那麼多,湊合著用鹽水簌簌口。”
“嫂子不用忙,也不是第一次,我帶了洗漱的東西。”
連帶擦臉的雪花膏。
雲木香洗漱完,對著鏡子把自己收拾好,就從鏡子裡看到牛廣平老婆一直盯著她。
“嫂子?”
“哎,你看你來還帶這個多東西,真講究。”
“沒辦法,周以臣毛病多。”雲木香一推二三四,正收著東西,就感覺腰上一緊,“我毛病多,恩?”
鏡子裡,周以臣下巴放在肩膀上,眼睛還眯著,牛廣平老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
“換我講究肯定要被追著說,你就不一樣。”
不公平,但省事。
雲木香側目,就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臭氣沒散開,“你臭死了,趕緊刷牙洗臉,你昨天喝多少?傷口疼不疼。”
她找出牙刷準備好。
周以臣輕哼,“沒多少,都知道我有傷。”
“哎呦,地板太硬睡得我腰疼。”
“誰臭腳昨天直往我腿裡頭塞!”
外麵鬨哄起來。
雲木香把抹上牙膏的牙刷往周以臣嘴巴裡一塞,“趕快,彆人都起來一會要擠了。”
周以臣接過牙刷,手卻還是不放人,直接把她當架子抱著。
路過個人瞧見,立馬賊兮兮捂著眼。
“我什麼都沒看見。”
“低調,低調。”
雲木香掐一下周以臣的小臂。
“放開我,早上想吃什麼我去買。”
“麵條。”周以臣總算放手。
雲木香出門,詢問大家吃什麼時,牛廣平老婆從廚房出來。
“彆麻煩,我熬了粥,昨天剛蒸的窩窩頭。”她端著剛從壇子裡掏出來的醃黃瓜和蘿卜條,攔著雲木香不讓去。
正想借口呢,外麵一陣嘹亮的哨聲響起。
“什麼聲?”
“這……誰家又遭殃了。”
牛廣平老婆倒是很熟悉,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朝外看,瞧見斜對麵的道路上出現一群年輕人,正瘋狂敲門。
雲木香目光掃過去,最終定格在道路兩邊的牆壁上。
昨天來的時候,有貼這些?
她緊了緊衣領出門,發現牛廣平家門口也有貼,還挺多張。
魯魏源撕下一張,“我們進去看。”
怕沾上事,眾人安靜地出來,又安靜地回去。
周以臣拿著毛巾正擦臉,看他們眼神帶著疑惑。
“拿的什麼?”
雲木香走過去,“大報,不知道寫的是誰。”
哪知道魯魏源掃兩眼,突然抓了抓頭發,彎腰從角落找到他的包拽起就往脖子上套,打開找出本子和筆。
“我去現場看看。”
“你小心點。”
周以臣接過來,雲木香伸頭跟著看。
是批判紡織廠書記剝削工人,七七八八列舉一大堆的罪證,還有受壓迫人員的指認。
“來人了!”
小洋房窗戶被人圍住,透過彩色玻璃看向外麵。
雲木香瞧見來接人的龍主任,驚呼出聲,“你看。”她指給周以臣看。
很快,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被掛著牌子拽出來,眾目睽睽之下,不斷有爛菜葉子和臭雞蛋丟出去。
“怎麼是他!”鄭方良滿目錯愕,“這是我認識的叔叔,根本不可能剝削工人。”
牛廣平抖了抖手裡的大報,“礙事,我聽說紡織廠的革委會至今都是他們自己人。”
鄭方良皺起眉頭,“我要先回去了,可曼。”
夫妻倆急匆匆地離開。
雲木香也看不下去,扭頭拉了拉周以臣的袖子。
“去吃飯吧。”
周以臣看她臉色不好,點點頭。
餐廳就他們兩個,有點安靜。
“被嚇到了?”
“不是。”雲木香搖搖頭,“我有點內疚。”
周以臣攪動的勺子頓住,抬起頭,目光認真。
“你覺得這位老人是你害的?”
“我不把龍主任趕走,就不會有今天陷害這一幕。”
周以臣把吹涼的粥換到雲木香麵前,“因為正方說老人是個好人?你不是一直很討厭他,還相信他的話。”
“我討厭他是覺得他花心,以後會欺負可曼,我看人一向很準。”雲木香咬口粥,“不然你為什麼跟他做朋友。”
“不是因為你?”
總結是,被冷落的相同經曆讓他們相識,相交。
周以臣被瞪了一眼,微笑著說:“老婆,你是不是還沒睡醒,腦子有點迷糊。”
雲木香沒精打采地搖搖頭。
“那你還記得最開始趕走龍主任是為什麼嗎?”
“記得啊,為兒子嘛。”
雲木香腦海中緊繃的弦被彈了一下,她恍然回神。
“所以你應該慶幸自己果斷地將那麼個人給弄走,不然住在隔壁,誰知道他會搞出什麼陰招來。”
“乖寶,你救了全家呢。”
雲木香抬眸,周以臣眼睛裡倒映著她的身影。
是哦,陷入誤區了。
陌生人和兒子比選誰?
重新來過她肯定還是會把龍主任給踢走。
她抿著唇笑,嬌嗔道,“你是在偷換概念。”
這時,牛廣平過來。
“剛剛我出去一趟,趁機幫了你一把,不用謝。”
等三天後。
雲木香從來給她送報紙的魯魏源那,得到個最新消息。
龍主任當日結婚,娶得就是牛廣平家隔壁的女人。
速度快到不行。
“真和廣平說得一樣邪門,今天倆人結婚,姓龍的就被調去浦東了。”
“!”
至於報紙,老書記被下放,事情就按照剝削工人判定的,子女紛紛劃清關係。
雲木香掃一眼,沒深看就丟到桌上。
一隻手伸過來,“雲老師,報紙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雲木香抬頭,看見了幾天沒見的小謝老師。
他情況看起來有點糟糕,整個人暴瘦,眼睛下一片黑青。
“還好吧。”
“很好。”
人雖然憔悴,小謝老師的眼睛卻十分亮。
“謝謝你,我姐姐說,是你幫了忙。”
“恩,算還你之前幫我代課的人情,還有之前壞你姐姐姻緣的事。”
不管是不是龍主任先設計,和龍主任結婚之後的謝靜雲日子是過得很好的。
她背的債要還。
小謝老師固執地搖頭,“該我們說謝謝,是你避免我姐姐跳進火坑。”
“哦。”
你說是就是吧。
小謝老師明顯感覺到,雲老師對他態度淡了很多。
聯想到雲老師給姐姐的消息,唇抿成一條直線。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什麼?”
雲木香裝傻。
小謝老師眼神黯淡,舉起報紙,“我會儘快看完還給你。”
“不著急。”
雲木香算著時間,在即將上課前兩分鐘動身。
一出辦公室,就撞上吳老師。
這人最近屬實像個炮仗,因為增加了兩個年紀,一點就著。
次次見麵說話都陰陽怪氣。
雲木香趕在她說話之前開口。
“吳老師,去上課了。”她加快腳步。
“雲老師,你累不累呀。”
“?”
“要不然課我幫你上?”
雲木香最終還是停下腳步。
“你有話就說。”
吳老師忸怩地垂下頭,“那個,今天來找你的那位男同誌,有沒有革命同誌呀。”
雲木香嘴角抽了下,“你看上他了?之前不還恨得牙癢癢。”
她都還記魯魏源嘴她,當事人不會這麼快就忘記吧。
“哎呀!那之前不是第一次見麵,對他有些誤會,現在看來,那位同誌肯定是個人要求特彆高,才會嚴以律人,這種人一般都很有責任感,是我喜歡的呢,你看我們做了這麼多年的好朋友,你是不是要幫幫我。”
“……糾正,我們認識還不足兩年,單純同事而已。”
上課鈴被敲響,雲木香鬆下一口氣。
“我去上課了。”
吳老師見她走得那麼痛快,鬱悶地跺了下腳,眼睛一轉,等在了辦公室,趕在下課前繼續堵在雲木香麵前。
“雲老師,你下課了呀,累不累。”
“雲老師,上了這麼長一節課,要不要喝水。”
“雲老師,我中午請你吃飯呀,國營飯店今天有糖醋魚。”
“雲老師……”
雲老師被煩死了。
明明就一個人,活生生像是有五百隻鴨子在她耳邊循環吵鬨。
她停下腳步,認真說:“你是以結婚為目的,想跟我朋友談對象?”
“當然!我可是很保守的一個姑娘,堅決不會耍流氓,隻要在一起,我會對他負責的。”吳老師仿佛看見了希望的光。
“哦,那你沒戲,他不婚,你要單純耍流氓我沒準還會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她說耍流氓三個字時,故意壓低聲音。
好氣啊。
就不該跟魯魏源靠近,淨招蜂引蝶。
吳老師一臉震驚,“雲老師,你怎麼能在背後詆毀朋友呢!”
“……”
大傻子。
“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原諒你啦,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和其他女人是不一樣的,相信我們在一起後,那位同誌肯定會收心,跟我一起好好過日子,沒辦法,我就是擁有這樣的魅力。”
“……”
抱歉,她剛剛侮辱傻子了。
“既然這麼有魅力,加油上吧,我相信你肯定能讓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嗯嗯嗯!”
“再見!”
雲木香攥緊琴包,扭頭走了兩步後,立馬快跑離開。
吳老師捂著臉想了兩秒未來的幸福生活,突然一下子醒過神來。
“不對呀!你還沒答應介紹我們認識呢!”
……
“你警告魯魏源,少來學校找我的,學校是孕育花朵,培養未來的淨土,可不能讓他這滿心思男盜女娼的人玷汙。”
雲木香被吳老師雷到,回到家扯著周以臣撒氣。
周以臣像是水上浮萍般,被老婆扯得搖搖晃晃,好脾氣地點頭。
“說,下次見麵就說,警告他以後見到你至少離八百米遠。”
雲木香散了氣,腰間彆著彈弓的淼淼正好回來,手裡頭牽著根麻繩,繩子的另一頭,被打了個複雜的結,綁在小黃身上,套著脖子和腿,能拽著走又不會傷到。
雲木香隻看一眼,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這紅領巾哪兒來的?”
“淼淼的呀!媽媽說了呀,要感恩幫助過你的噶。”
“……”
不,她沒說過這話!
雲木香低頭看著小黃小小的身子負擔大大的紅領巾,如今大半都拖在地上,紅豔豔的顏色蒙了層土。
“這也太大了。”
雲木香得空,找出當初裁過的紅襯衫,見到剪出個小小的三角形,針線簍裡找出顆金色的半球形紐扣,把三角形的兩角給釘上。
幾分鐘,一個小黃專用紅領巾被製作出來。
雲木香蹲下把小黃身上的大紅領巾給摘到,將小的戴上,扶正。
“嘎嘎。”小黃歪著脖子,用一邊眼睛看著眼前人類。
雲木香拍拍腦袋,回頭問周以臣。
“怎麼樣?這樣看起來小黃是不是也變得眉清目秀起來。”
“哇!媽媽,你好厲害,小黃小黃,你喜不喜歡。”
“嘎。”
獨獨周以臣,他盯著那殘破的紅襯衫太過於專注,以至於雲木香都察覺到。
她收好針線簍,“我早就和你說過,你說沒意見的,衣服都是身外物。”
“?”
他確定說過?
“老婆,這是我們結婚的紅襯衫,你就這麼給……”
“廢物利用,廢物利用,紅色長時間不穿,看起來就不鮮豔。”
周以臣眯起眼睛。
雲木香動手丟下就往外跑。
“淼淼,快跑,你爸爸要揍人啦。”
“小黃小黃,快跑!”
周以臣氣笑了,走到門口故意活動著四肢。
“讓你們三分鐘,一會再給我抓到,哼!”
淼淼哇哇直叫,金金林林聽見還以為在玩兒什麼,追上去一起,其他小孩子不明就裡,也一起跟著跑。
原本還想借著早跑藏起來的一大一小一迷你,這次藏都沒辦法藏。
以至於,大家一起最後來了幾場老鷹抓小雞,小孩子歡樂的笑聲差點沒響破天際。
在家的老人聽見,出來看一眼。
“噢呦,都玩瘋了。”
晚上吃飯時,雲木香和淼淼嗓子全啞了。
雲母心疼死了,“這一個個,都喊成公鴨子了。”
“嘎嘎!”淼淼笑著學了下。
拴在椅子腿上的小黃仰起頭,“嘎。”
“媽媽!到你了!”淼淼晃著腿,扯住雲木香的袖子。
雲木香:“……”
並不想裝鴨子。
“吃飯。”
聲音從嗓子裡出來,像是小刀劃過,火辣辣地疼。
她扭頭看向周以臣,“都怪你。”
“惡人先告狀,喝不喝水。”
雲木香點點頭。
周以臣起身去倒水,坐對麵的雲沉香抬起頭。
“你嗓子怎麼會啞。”
“喊多了……”
雲木香愣住。
雲沉香偷偷把一片白菜幫放到大仙兒麵前,淼淼瞧見,有樣學樣,偷偷把碗裡頭定量的青菜吞進嘴巴裡,抿抿味道,低頭吐在地上。
“嘎嘎。”
快吃快吃!
小黃像是感受到,搖著翅膀就晃過來。
雲木香回神,總算想到她忘記了一件特彆重要的事情。
隔天,她早早就起床洗漱。
腳好一些就跟著東永亮一起鍛煉的周以臣,看到老婆還奇怪。
“你今天上午沒課。”他以為雲木香忘記了。
“換了課,中午也有事情,不回來吃飯了,走啦。”
雲木香急忙忙離開家,經過路口,要了一個肉包一個豆腐包,邊吃邊走。
七拐八繞地走進一片老民居裡,站在門口,抬手敲門。
這是雲木香固定來采買朱砂和符紙的地方。
如今這些東西見不得光,隻能私下偷偷做。
雲木香敲門時,腦子裡在想,大哥學了製香、陶藝,要不抽空讓他再去學學造紙和製作朱砂,以後再用直接跟他拿就好,不用擔心功課做到一半,突然沒材料。
把最後一口包子吃完,雲木香已經站在門口等半天。
她又用力敲了敲門,眼前的院門沒開,倒是鄰居家走出來個人。
“你誰呀,要找誰。”
雲木香看是位老人,乖巧微笑。
“奶奶,我來找我姑婆,她是不是走親戚去了呀,所以家裡沒人。”
“姑婆?那劉老太上個月出殯怎麼沒見到你。”
晴天一聲雷。
雲木香身體晃了晃,“出殯,我姑婆沒了?”
雲木香手揣在口袋裡,掐指一算。
“……”
陽壽儘了!
她把這一茬給忘記了!
果然人不能太囤貨。
雲木香傷心至極的模樣看在鄰居奶奶眼裡,倒是去了幾分疑惑。
“是啊,她孤寡一個人,後事都是街道辦幫忙辦的,作為報酬這發工資歸還國家所有,你要是早來些,你姑婆沒準還能過戶到你名下。”
房子就算了。
雲木香又不是沒有地方住。
她現在比較苦惱以後怎麼辦。
“奶奶,我姑婆離世前,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麼東西?”
比如繼承人,接班人什麼的。
“沒有。”
“……”
雲木香垂頭喪氣。
“不過房子剛死人,街道辦還沒安排人住進來,裡麵還沒變樣,你要不去街道辦拿個鑰匙來,進去看看你姑婆有沒有留下東西,”
“對。”雲木香點頭,跟鄰居奶奶道謝後,找到街道辦。
街道辦的信息對都上,可惜隻是名字。
“之前我們還想辦法要去聯係你,可惜地址電話都沒有,雖然天冷,可遺體不好一直放著,所以就由街道辦代理了後事,這房子是劉老太給的報酬,已經在房管所那過戶到我們街道辦名下。”
街道辦的人大半都以為雲木香是來要房子的。
雲木香也很無奈,“我尊重姑婆的決定。我沒能見到姑婆最後一眼,就想再進姑婆住的地方好好看看,等以後住進來新人,這世界上就徹底沒我姑婆的痕跡,你放心,我隻看看,保證不會乾擾到你們工作。”
工作人員鬆口氣,商量後決定答應下來。
也沒再讓人跟著去,直接給了鑰匙。
“等過完年,這房子就會分配出去,如果有你姑婆留下的東西可以直接帶走,不然等新人搬進來就全都丟了。”
所以彆想拿著鑰匙做什麼手腳。
雲木香笑笑,當沒聽懂,“謝謝你,我會儘快把鑰匙還回來。”
重新再回到小院,隻月把沒人住,沒半點人氣的房子就顯得特彆荒涼破敗。
小院還維持著上一次來的模樣。
推開門,潮濕的味道縈繞在鼻間,抬起頭正對上一雙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門口。
雲木香嚇一大跳,仔細一看,是個紮紙人。
腦袋上頂著兩個揪揪,穿著一身大紅大綠的衣服,一看就不吉利。
雲木香環顧一圈,最後在客廳木桌上看到一盒火柴。
想了想,反手關上門,擦亮火柴丟向那紙人。
紙人碰到火焰立馬燃燒起來,是詭異的綠色火焰,前後幾秒的時間把紙人全部吞噬,留下一地灰燼。
是個地址。
七寶街,棺材鋪。
雲木香看著十分眼熟。
這……這不是上次雲沉香忽悠她時用的地址。
棺材鋪,紙人……
雲木香抬腳擦掉地上的灰燼,《金剛經》《華嚴經》送了劉老太一程,便拿著鑰匙離開,掛了鎖回到街道辦。
街道辦的人看到她還愣了下。
“這麼快?”
“恩,麻煩你們。”
她留下鑰匙離開,站在路口糾結了下。
是回家騎自行車呢,還是直接坐公交或者電車。
可公交和電車裡的味道好重。
“木木?”
一輛自行車停在身邊。
雲木香抬頭看到萬金雨,對方眼底閃過詫異。
“還真是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
“我來看親戚,你這是……”
萬金雨拍拍包,“照你說得起個彆稱,好多原本不答應的也點頭了,大家集思廣益,打算把這個做成古代萬民傘那樣,趕在一天下雨天戰鬥。”
“……”
“對了,你的代號還沒告訴我。”萬金雨刹下自行車,掏出紙筆。
雲木香想象,“左思吧。”
“堅定向左的思想嘛!”萬金雨豎起大拇指,“堅決打倒一切□□。”
雲木香被她喊得有點腿軟。
“那你繼續忙。”
真是叫不醒一個瘋狂的人。
她要想想辦法,徹底劃清楚乾係。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我送你一程啊,我要去七寶街一趟。”
雲木香抬起的腳步又重新落下。
“好巧,我還有一個親戚在七寶街,正打算去坐電車。”
“不用浪費那個錢,我載你。”
“這多不好意思。”雲木香客氣完就跳上後座,“謝謝你,路程我們一半一半騎。”
“好呀。”
萬金雨興奮地蹬起車,還不讓和雲木香討論。
“七寶街那之前有好幾位學長有意,就是害怕受牽連,這次我去肯定能說服他們。”
雲木香見避不開這個話題,抓著她的衣服問。
“你哪來這麼多時間到處跑,單位請假不方便吧。”
“我請了幾個月的假,準備把工作賣掉。”
“???”
“現在分秒必爭!我不能浪費任何一點時間,我打算等學校恢複之後,就徹底把工作給賣掉,重新回到學校裡去上課。”
“真是個好想法!”
雲木香聲音都在抖,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冷的,還是自行車顛的。
她嘗試勸一勸,“不過是不是衝動了點。”
“你剛剛還誇我好想法,該不會打心裡也覺得我賣掉工作的做法很蠢吧。”
不是覺得,是真的蠢。
雲木香心裡點頭,嘴上卻說,“俚語說得好,‘工作一要有權利,二要有財富,三要擁有聽診器,四要掌握方向盤’,你身為糧食局的事業編,直接手握權力,為什麼不最大化的利用自己這個身份呀。”
萬金雨聲音緩和下來,“你的意思是?”
“你工作賣掉,頂多就是得到一份錢,你缺錢嗎?”
“不缺。”
“那不就是了,可是個人都要吃飯吧,計劃經濟足以體現出糧食的珍貴,你好好想想,仔細想想,認真想想,是一個普通人民站出來的能量大,還是身為一個乾部,還是糧食局的乾部站出來能量大,相信為了和你處好關係,一定會有人站在你這邊支持你。”
萬金雨蹬車的速度慢下來。
“你說得對!”
雲木香現在特彆佩服萬金雨家人,得多寵孩子才把孩子養這麼缺心眼。
“你是不是累了,還我騎吧。”
“行,木木,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剛剛想到求我辦事的人裡頭,家裡有教育局的親戚。”
“……”
“不行!晚上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去告訴老師,他一定很開心,木木你跟我一起去吧,見見老師,把你心裡的所思所想全部說出來。”
雲木香蹬車節奏突然一亂,差點把車鏈子給絞掉。
“我今天出來太久,兒子見不到我要鬨了。”
“真可惜。”
“我不覺得可惜,甚至我建議你現在最好彆去找老師。”
“為什麼呢?”
“老師這些年舉步維艱,肯定有不少人還盯著他們,頻繁走動被有心人捏造成拉幫結派就不好了。”雲木香苦口婆心地說。
萬金雨沉默一會,最後重重地歎口氣。
“老師們太不容易了,木木,你聽說了安娜老師的消息嗎?”
雲木香心裡一咯噔,“什麼消息?”
“安娜老師被送去農場的第二個月,就上吊自殺了。”
“什麼!”
車子一陣晃動。
“你慢點慢點,彆激動,是不是不敢相信,這個世界太黑暗了,所以我必須站出來,安娜老師臨走前都還在創作,她的心裡隻有音樂,卻被那群不知所謂的人借此打入深淵,我現在就特彆後悔,後悔當初做了膽小鬼,沒能站出來為老師說句話。”
雲木香心堵得慌,想著想著就覺得不對。
安娜老師是七年前被送去農場的。
“老師去世那麼久都沒消息傳出來,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碰巧在老師書房裡發現安娜老師的筆記,追問之下才知道,你肯定不會相信,安娜老師去到農場的第一個月還在堅持創作,你看到一定會大吃一驚。”
“還在老師哪裡嗎?那晚上我和你一起去拜訪老師。”
“沒有,筆記本被老師送給我了,你要看嗎?就在我包裡。”
七寶街上。
雲木香從萬金雨手裡接過一個牛皮封的筆記本,厚厚一本,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萬金雨傷感道,“你看過之後就會明白我的心情。”
“我會認真看,我有些迫不及待,晚上就不和你去看老師了。”
“噗,行了,你還挺記仇,不就老師掛了你一次科,知道你不想去,不為難你。”
“謝謝。”
雲木香將筆記本裝進包裡。
“那我走了。”萬金雨擺擺手,車子剛蹬起來又停下,“對了,安娜老師的死記得保密,安娜老師在校太受歡迎,一旦知道她死亡,我怕會擾亂同學們剛堅定的心。”
雲木香點點頭,想到什麼。
“是老師讓保密的嗎?”
“恩,老師說,讓他一個人承受傷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