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木香不吭聲, 倔強地望著周以臣,等待他說出個一二三來。
周以臣垂眸,拉起她的手。
“這不是看學生意願就能定下來的事情。”
“現在是人民當家作主的時候!”雲木香據理力爭。
“停課時有多少學生抗議。”
“……”
雲木香蔫了, 由他牽著進門, 低著頭,盯著握在手腕上的那隻手。
手背上青筋突起,帶著力量感。
她伸手摳了一下。
頭頂飄來他說話的聲音, “老婆,是你主動問我的,實話一般都不好聽。”
“……”
當晚,雲木香入眠後又開始做夢。
“媽媽, 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
淼淼坐在台階上, 穿著單衣, 眼淚汪汪地啃著包子。
雲木香眨眨眼,環顧四周,紅色磚牆上刷著‘勞動最光榮’‘爭做社會主義接班人’‘加強安全管理, 構建和諧社會’。
一陣刺耳的哨聲響起, 百米外的大鐵門被打開,十幾號人被帶進來,小如淼淼這個歲數,大如十二三歲的青少年, 滿臉的憤世嫉俗。
雲木香看看門口, 再看看台階上。
‘她’兩耳不聞門口事,把小竹籃子裡的飯盒打開, 炒雞蛋,燉五花肉,雪白的大米飯半點雜糧都沒攙, 手拿著筷子夾菜,放在兒子啃出豁口的包子上。
“多吃點,淼淼再等一段時間門,媽媽很快就帶你回家。”
大門口鬨騰的聲音很快消失。
孩子們被帶走,按照年齡分散打入到其他隊伍中。
很快,板著臉的嚴肅婦女過來。
“探望的時間門到了,趕緊出去。”
“同誌,我這就走,我家淼淼多些你照顧,孩子還小,我給準備了點吃的,你通融一下。”
一式兩份塞到手裡,嚴肅婦女依舊嚴肅,態度卻沒那麼緊迫。
“周栕,歸隊。”
“媽媽。”
雲木香鼻子一酸,認真眼淚跟嚴肅婦女離開,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兒子。
沒注意到送她的婦女被門衛室的老頭給拉住。
“怎麼又來十幾個孩子?這是少管所可不是孤兒院,紮堆地往這兒送算怎麼回事,地方都快要住不下了。”
“這都是從犯,幫著爹媽上大街上貼大報,簡直無法無天,送來這也沒錯,等家裡頭定了罪,肯定會一起送走,也就住一段時間門而已。”
“這是哪兒又出事了。”
“音樂學院,聽說老師煽動學生們集體反動!把市局單位給砸了……哎,你怎麼還沒走。”
婦女一聲吼,讓流連在門口,一直目送淼淼的雲木香瞬間門從夢中脫離。
周以臣察覺到動靜,下意識輕拍著懷裡人。
“做噩夢了?”
雲木香貼近一點,閉著眼睛沒回答,趁著這會記憶力最好,努力去回想夢中的細節。
上一次她注意力都集中在兒子身上,忽略了其他。
如今結合現實細想。
動員學生為母校爭光的行動,被人利用或者被人汙蔑成反動。
雲木香這一刻深深意識到。
音樂學院不可能被選中。
耳邊鼓噪的心跳聲逐漸恢複平靜,雲木香緩緩吐出一口氣。
等天亮,想趁著沒課去找屠可曼,多問問這次組織的內情時,她和魯魏源在大院的門口撞上,魯魏源說要請客。
“請吃飯?”
“對,吃大戶,你帶著以臣一起來,給個麵子,我約了以臣好幾次,他每次都說問你問你,然後就再沒有下文。”
“……他可能忘記跟我說。”
“這樣你還護著他。” 魯魏源翻個白眼。
“都有誰呀?”
“正方、廣平。”
雲木香皺起眉頭。
她不喜歡牛廣平這個人。
牛廣平也算順應時代才冒尖的人物,靠著抄家混上烤煙廠的革委會主任。
“金雨、菊香、可曼和她愛人……”
一聽屠可曼也在,雲木香堅定的心思開始動搖。
機會呀。
魯魏源說一半,盯著雲木香認真思考的小臉。
“妹妹,我看你表情,怎麼感覺你腦袋瓜裡在想新借口拒絕我。”
“你看錯了,我在想怎麼拒絕讓以臣去。”
“?”
魯魏源:“這也沒有以臣前對象在,你為什麼攔著他。”
雲木香翻個白眼,“他敢有前對象!隻是覺得他和牛主任接觸不好。”
“現在想這個是不是太晚,找你麻煩的那龍主任還是廣平搞走的,為此廣平還被人拿住話柄踢出革委會,為這個,你們夫妻倆都要來。”魯魏源故意是往嚴重了說。
雲木香雙眼迷茫。
“龍主任?”
“你不知道?嘿,周以臣什麼時候學些酸腐文人,做好事不留名。”
“你再陰陽怪氣我可不去了,到時候跟牛廣平說,不去就是因為你。”
“……過河拆橋!”魯魏源突然回神,“你這意思是答應了。”
“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再拒絕不是太拿喬。”
“拿喬是女同誌的特權。”
“呸,彆把你哄對象那一套拿來對付我,時間門地點告訴我,我看看有沒有和課程衝突,好提前請假。
魯魏源嬉皮笑臉地說:“不用,到時候我來接,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吧。”
“恩,我回去和以臣說一聲。”
“……你們倆還真是一對,我當你們都來,走了。”
“不進去和以臣打個招呼?”
“沒必要!”
魯魏源跑了。
雲木香拎著醬油,慢悠悠地回家。
大院門口撞見從娘家回來的羅誌雲,不知為何眼眶紅紅的。
金金和林林跟在屁股後麵。
她掃了眼兩個孩子,忍不住皺起眉頭,快步走到孩子麵前,捏了捏身上衣服。
“大嫂,天這麼冷,怎麼給孩子穿這麼薄,凍感冒可難受。”
“快到家了。”羅誌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敷衍道,“小孩火氣旺,不要緊。”
雲木香皺眉,看她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就討厭。
她問孩子,“你們冷不冷?”
林林仰頭看了眼媽媽。
金金二皮臉,“凍死算球。”
雲木香一巴掌拍在背後,“好好說話,活生生的人乾嘛非要凍死自己,現在又不是災荒年,缺衣少糧,我給你買的那身新棉襖呢。”
羅誌雲追上來,著急解釋,“新衣裳想留過年穿。”
“撒謊!你把我新衣服送人了。”金金生氣地甩腿就跑。
林林吸了吸鼻子,喊聲哥哥追上去。
雲木香抓緊醬油瓶,眼神似刀刮過羅誌雲。
“把衣服還回來。”
羅誌雲有些難堪,“哪有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的,你好意思。”
“那也比便宜外人好。”
“你——”
“你不要,我就找人去要。”
羅誌雲咬著唇 。
雲木香丟下個冷漠的背影,轉身離開。
她把醬油給母親後,從廚房找出兩大塊兒生薑,轉頭去了隔壁。
周母正板著臉給林林套衣服,金金站在一旁裹著大人的棉襖。
“媽媽,家裡還有沒有薑,熬點薑糖水給他們喝吧,一直吸鼻子彆是感冒了。”
“家裡沒人吃薑,不一定夠。”
“我拿來了。”
周母不客氣地接過來,抬眸看到回來的人,立馬拉下臉。
“羅誌雲,你就是這麼當媽的!”
雲木香見此,手扶在金金和林林的背上。
“走,出去蹦蹦暖和得快一點。”
孩子一出門,沒了顧忌的周母怒火瞬間門就徹底爆發出來,怒吼的聲音站院子外都聽得清清楚楚。
金金仰起頭,“小嬸,我媽媽生我的時候,是不是難產啊。”
“怎麼這麼問。”雲木香失笑,想象力真豐富。
“不然她為什麼這麼討厭我們。”
“……她隻是沒那麼喜歡,不能說討厭,哪有父母不喜歡孩子的。”
“騙人,小嬸你就是在哄我。”
“……”
這讓她怎麼編。
被金金漆黑的眼眸盯著看,心裡還怪不是滋味。
她手扶著金金肩膀,“彆瞎想,小孩子想太多小心長不高。”
金金拍開她的手,“小嬸你哄小孩呢,我又不是小孩。”
“行行行,你是大人。”
“我決定了,我以後跟著奶奶過,不跟他們過,林林你呢。”
“跟哥哥。”
雲木香沉默。
你們兩個安排挺好。
“你們可以和爺爺奶奶商量商量。”
雲木香才不摻和這事,讓他們自己去玩兒。
周家一整天卻都是爭吵不斷。
雲木香推著周以臣,“你要不要去勸一勸,彆把媽媽給氣出個好歹來。”
“和我又沒關係,我做小叔子的幫大嫂,傳出去不好聽,大哥又不是不在。”周以臣端正態度。
“……”
雲木香也不想去。
吵架這種事情太內耗。
雲母嫌棄地看著小兩口,“多大點事情,我去,乖寶你這個婆婆就是太要麵子,看我的。”
雲木香心裡有一點點好奇。
她起身走到圍牆邊趴著,豎起耳朵去聽隔壁的情況。
“虧你之前還是做婦女工作的,這種人,不顧孩子死活,費儘心思挖空婆家去貼補娘家,就該送去婦聯接受思想改造。”
“你出去,我們去街道辦。”
“現在知道丟人,早乾什麼去了,來,你也彆傻站著,幫我架一下人。”
雲木香要過去看熱鬨,經過周以臣身邊時被他給抓住。
“現在彆去,費力不討好,沒見大哥到現在都沒出麵。”
雲木香愣了下,確實沒聽見大哥的聲音。
這麼一等,就等到羅誌雲真被送去婦聯,最後落得個上思想課的教訓,一直到離開之前都要去。
雲木香看著雄赳赳氣昂昂回來的雲母,小手拍了拍周以臣。
“你可對我好點,你要對我不好,小心哪天我媽把你也送去婦聯。”
周以臣看眼嶽母,在視線碰上的瞬間門立馬轉移。
惹不起惹不起。
“老婆,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好過。”
“大話張口就來,你就沒瞞過我什麼事情。”雲木香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沒有。”
周以臣敏感察覺到他老婆眼底的那一絲變化。
“如果有,一定是我忘了,肯定不是刻意想隱瞞。”
“好話壞話全讓你給說了。”
雲木香掐他一下,周以臣倒吸一口氣喊疼。
“彆裝!我避開你傷口了。”
“……好的。”
周以臣端正態度。
雲木香也不兜圈子,“龍主任是怎麼回事呀。”
這個呀。
周以臣偷偷鬆口氣。
他說:“不是你告訴我的?龍主任欺負你們母子,我找人問了下,意外得知他正在準備舉報資料。”
“我?”雲木香指著自己鼻子。
“是嶽父,他是不是來過家裡?舉報其中一條,就是爸截留國家藥材資源。”
這會中醫的地位也十分尷尬,一個不留神就容易被打成牛鬼蛇神。
“原來有人想趁機撈一筆卻被壞了好事吧,怪不得牛廣平都被調崗。”
“恩?他調崗。”
“你不知道啊,他竟然沒和你說。”
那麼個以利為先的人,竟然沒借此機會跟周以臣要好處。
“我不知道。”周以臣捏捏她手,“你也彆把他想得太壞。”
雲木香一臉不以為意。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周以臣也不試圖去說服她,沒必要。
“老婆,你怎麼知道這事的,我還想說找個機會當成驚喜送給你。”
“魯魏源說的,他說要請吃大戶。”雲木香頓一下,自我點頭肯定,“驚喜的。”
是真的驚喜。
驚喜於他願意操心的精神。
“可惜了,我沒驚喜送給你,送個我吧。”
雲木香左看看,右看看,做賊一樣確定沒有其他人,低頭吻在周以臣的薄唇上。
親一下,離開。
周以臣仰頭逆光望著近在咫尺的人兒,喉嚨滾動間門,大掌扶著後頸又把人給按下來。
“再親一個。”
……
“車來了。”
傍晚時分,雲木香和周以臣等在大院門口。
一輛四四方方的紅旗小轎車停在麵前,車窗搖下,露出魯魏源笑眯眯的臉。
“嗨,我卡了我爸的車親自來接,夠不夠意思。”
周以臣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雲木香站在原地。
“你這麼說,我怎麼那麼害怕呢。”
“怕什麼?”魯魏源問。
“怕被舉報偷車。”
魯魏源嘲諷道,“瞧你膽小的樣。”
“說誰呢。”周以臣伸出手,魯魏源趕緊縮起腦袋催促,“趕緊的,就等你們兩個了。”
雲木香坐上副駕駛,才發現司機是鄭方良。
她皺起眉,扭頭看向魯魏源,“我們倆換座位,你坐副駕來。”
“這位女同誌,麻煩你不待見我,當著我的麵也稍微收斂一點。”鄭方良單手扶著方向盤,微微一笑,“我可是司機。”
“那你下去,讓魯魏源開。”
“我這些年都隻摸自行車方向盤,你敢讓我上手?”
雲木香已經從副駕駛下來,打開車門拽著魯魏源,小聲質問。
“你怎麼帶他來啊。”
鄭方良,屠可曼那青梅竹馬。
她認定會出軌的爛黃瓜。
魯魏源看樂子,“沒辦法,當時在場會開車的,就他一個,我就好奇,正方到底哪裡惹到你,讓你惱這麼多年。”
鄭方良胳膊架在車窗上,歪頭猜測。
“可能我把她最要好的小姐妹給娶回家了,心氣不平。”
“騙,是騙!”
雲木香說完就委身坐進後座,盯著周以臣多看兩眼。
魯魏源坐到前麵,一扭頭就瞧見這一幕。
“還有人呢!你們兩個注意點,這車窗透視,外麵能看見。”
周以臣故意把人擁進懷裡,“你就是羨慕嫉妒。”
雲木香乖巧靠著,目光依舊停留在周以臣臉上。
單純洗洗眼。
也就屠可曼那個大傻子才會覺得鄭方良比周以臣好。
“聽聽,這你能忍。”魯魏源撞在鄭方良肩膀上,“都用上騙了,以臣,正方老婆在身邊還好,你小心哪天回來,木木被可曼給拐走啦。”
雲木香抬手就把布包砸出去。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以為三兩句就能挑撥到我老公,他聰明著呢。”
周以臣輕嗯,帶上車門,靠著椅子似笑非笑地看著魯魏源。
鄭方良看人坐好,打著方向盤把車駛上路。
魯魏源:“好好的漂亮妹妹,可惜小小年紀就瞎了眼。”
周以臣伸出胳膊鎖喉,直接掐滅一切不愉快的聲音。
雲木香放肆嘲笑,看著窗外的環境覺得不對。
“這是要去哪兒?”
“牛廣平家。”
車子停在小路口。
雲木香下車,環顧四周的老舊民居。
周以臣拎著她的布包,抬手遞過去,雲木香抓住包帶,對方卻沒放手。
“?”
她扯了扯。
周以臣就這麼領著她朝裡走,腳步放得很慢。
雲木香環顧四周陌生環境,“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找個地方把你給賣掉。”
雲木香不稀得理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周以臣身後。
讓跟在後麵的魯魏源很難受,一下衝開膩歪的夫妻倆。
“小心招紅袖箍來查你們。”
周以臣回頭看他一眼,安慰雲木香。
“不怕,我帶了結婚證。”
“?”
就很離譜。
誰出門帶這個在身上。
雲木香一看就知道魯魏源想歪了,又不好解釋,羞憤地拽了一下周以臣胳膊。
“你彆說話了。”
等小道儘頭轉彎,入目便是聯排的幾幢小洋房,煙熏黑的牆麵斑駁脫落,零零星星掛爬牆虎的藤蔓。
魯魏源皺起眉頭,“牛廣平之前說分房,選了這?他腦子有洞啊,好好的小紅樓不去住,來住這破地方。”
雲木香也有點唏噓。
記憶中的聯排洋房牆麵雪白,獨特的現代主義風格同道路上茂密的綠茵相得益彰,哪像現在,外麵看和鬼屋似的。
“來了!”站門口的牛廣平迎過來,“快進來,就等你們了。”
他穿著板正的中山裝,肚子微微凸起我,一臉的富態,半點看不出來以前乾瘦的模樣。
視線看向她,咧嘴笑著誇,“幾年沒見,木木一點沒變。”
雲木香摸摸臉微笑,“真的嗎?那以後出門彆人問我多大,就說十八。”
“倒是以臣老不少,走走走,進去說。”
牛廣平熱情地同周以臣寒暄著許久不見。
魯魏源在一旁插科打諢,鄭方良跟在最後。
歐式建築的風格強烈,隻布局簡單了些,客廳特意裝扮成舞廳,留出很大一片空地,角落擺著格格不入的方凳方椅,留聲機裡黑膠唱片在旋轉,喇叭被棉布包裹住壓下音量,典雅動聽的音樂緩緩流淌。
一切怪異的美。
屠可曼聽到動靜就站起身,衝著雲木香使勁兒招手。
“木木,木木,來這。”
雲木香露出笑容,又拽了下布包。
“我過去可曼那。”
周以臣抓都抓不住人,不禁看向鄭方良。
“你怎麼不去找你老婆。”
“我想呢,誰讓你沒攔住你老婆。”
“……”
“…… ……”
牛廣平看到這一幕笑得不行。
笑聲傳到雲木香這邊,好奇地回頭看一眼,就看到周以臣和鄭方良相互板著臉看對方。
她扯了扯屠可曼,“你看看,鄭方良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溫柔,板起臉來嚇死人。”
“肯定是周以臣又招惹他了,哪次見周以臣不惹點事出來。”
“胡說八道,你就知道不是鄭方良先動的,剛剛車上他還陰陽怪氣說我騙你。”
“你這是偏見,他隻是覺得你霸占了我的時間門而已。”屠可曼美滋滋。
“真是白癡,這都信。”
“你個笨蛋,不開竅。”
同桌萬金雨:“……要不你們換一桌吵。”
雲木香:“誰吵架了。”
屠可曼:“我們沒吵架。”
雲木香:“我隻是好心提個建議。”
屠可曼:“我單純發表一下心裡想法。”
萬金雨:“……那我走?”
雲木香和屠可曼一左一右把人拉住坐下。
雲木香問,“你們之前說什麼呢。”
屠可曼激動道,“我們正說著呢,這些天組織的學生隊伍又擴大一倍多,相信我們這麼多人的能量,一定能影響到教育局改變主意。”
雲木香想到來的目的,試探性說:“你們架勢這麼大,好像是去逼宮一樣,萬一教育局的領導生氣,一怒之下更不願意了呢。”
是屠可曼沒想過的方向。
萬金雨擺擺手,“除非這個領導不想乾了,我已經聯係好日報的記者,當天會進行跟蹤記錄,隻要領導故意忽略我們的請求,我就讓那記者把我們這些學生的真實想法給報道出來,給教育局領導施壓,讓更大的領導看到我們的訴求。”
雲木香要瘋!
光是聽這一耳朵,都嚇得心驚膽跳。
竟然真打算逼宮。
“這樣不好,萬一被誤認為是運動怎麼辦?”
萬金雨抬手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地抓住雲木香的手。
“還是木木你想法多,我怎麼沒想到呢,我們完全可以發起一場學生運動,去為學校做爭取!”
“……!”
彆!
這鍋她不背。
雲木香抽出手,“你瘋了,不怕被打下鄉呀,前些年小將搞運動轟轟烈烈,甚至徒步千萬裡去看主席,之後呢,上麵嫌棄他們太鬨騰,一紙文件全給打發到廣大的農村去,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敗是什麼後果。”
“還沒開始行動呢,你怎麼潑冷水。”萬金雨不悅道,“你打得這個比方根本不對,會組織下鄉純粹是因為農村需要我們,主席看好小將,才會將安排他們下鄉建設新農村,這是榮譽。”
“……”
瘋了瘋了。
都73年了,竟然還有人沒認識到下鄉的厲害!
氣氛停滯兩秒。
屠可曼把話題拉回來,“扯遠了,不過我覺得這種氛圍很好,大家集思廣益嘛,總會找出最好的辦法,菊香,你覺得呢?”
努力把自己當小透明的柏菊香尷尬地笑了笑。
萬金雨重哼一聲,“和她說什麼,她根本沒參加。”
柏菊香低著頭,任由她說。
雲木香看她一眼,很想和她一樣當隻沉默的啞巴。
可惜,她一句話好像打通了萬金雨的任督二脈,她不住地抓著她討論。
雲木香隻能不斷岔開話題。
“最先是誰建議的呀?”
“說到底根本目標是希望學校選中,這方麵需要學校配合,學校是什麼想法?”
“我聽說工農兵大學生和我們以前上課不一樣,他們經常上勞動課,實踐課,我們學校也可以安排嗎?有沒有對接的工廠?”
一連串的問題算是徹底把右腦發熱的萬金雨給問倒。
“木木你說得對,我們準備還是不夠充分。”
雲木香呼出一口氣。
多準備準備吧,最好把時間門全部耗出去。
“木木,要不我把你的名字添在總策劃上吧。”
“不!不需要。”
“為什麼?”
“因為……因為要保密!”
“?”
眾人眼神齊刷刷看向她。
雲木香靈光一現,“我們大張旗鼓地搞,萬一被其他學校的同學知道,有樣學樣,我們還有優勢嗎?”
“!”
沒有!!
“所以我們要悄悄進行,然後一下驚豔所有人,甚至我認為我們不應該用真名,大家都應該取一個代號,老祖宗當年打仗靠什麼贏的!”
“什麼?”
“遊擊戰啊!跟領導硬碰硬,沒成功再被記恨上,可有代號就不一樣,領導不知道誰是誰,這樣即便失敗大家也都有一個退路。”
萬金雨頻繁點頭,甚至再次邀請雲木香當總策劃。
雲木香看眼周以臣,正好目光對上,直接站起來。
“我愛人好像在叫我,你們繼續商量。”
雲木香灰溜溜躲到周以臣身邊,和他擠在一個椅子上。
“怎麼了?”周以臣垂眸低聲詢問。
雲木香靠著她,偷偷咬耳朵,“我感覺有人要發瘋,心裡害怕。”
“怕什麼,有我在呢。”
“你們夫妻兩個,當眾說什麼悄悄話呢。”魯魏源砸了個花生過來。
周以臣抬手接住,捏開口搓到紅衣,送到雲木香唇邊。
“吃不吃?”
“你洗手沒。”
周以臣丟回自己嘴巴裡。
魯魏源沒眼看。
雲木香的到來也隻是個小插曲,她足夠安靜,話題又陸陸續續恢複到之前談論的。
牛廣平剛說到他工作調動。
之前是烤煙廠革委會的主任,因為這次被抓住小辮子,被踢去了烤煙廠當倉庫主任。
雲木香扯扯周以臣的衣服。
“我是不是該說聲謝謝?”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也沒關係,這家夥賣慘呢。”
“?”
周以臣這次沒刻意壓低聲音,牛廣平聽見了。
他笑著打趣,“我是真慘,雖然都是主任,可工資降了好幾檔,以前我在廠裡作威作福,現在輪到我被人家管,木木啊,可得安慰安慰我。”
周以臣踹他凳子上。
“滾,美死你,彆欺負我老婆什麼都不知道。”
雲木香眼睛轉一圈,覺得有貓膩。
她想到未來發展,“總不能革委會要不行了,他故意跳船。”
說完,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嚇得雲木香往後縮了一下。
周以臣擁住她肩膀,往懷裡摟,“你們嚇到她了。”
牛廣平雙眼晶亮,“木木這話說得沒錯,就是跳船。”
魏源是拿消息來換的。
各地複興的組織瓜分了革委會的權利,上頭領導察覺風向不對,這些年革委會太招人恨,一旦沒權利就隻能等死。
近來開始頻繁提拔小領導,培養替死鬼,他不巧,市革委會的名單上。
他是圖利,可也要有命享受。
於是魯魏源找他後,他二話不說設計了這個小辮子,下定決心趁著革委會走下坡路還沒徹底不行前脫離,花個兩三年把自己給洗洗白。
“說起這個,木木你跟姓龍的什麼仇什麼怨啊,之後還三番兩次想找你麻煩。”
“三番兩次?除了搜集材料舉報那次,還有什麼?”周以臣問。
“還一次想試圖敗壞木木名聲,好像是找了個女人冒充木木到處去相親。”
雲木香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裡頭還有龍主任的事啊。
女人?
“你認識謝靜雲嗎?”
牛廣平挑眉,“聽說過,她爸至今還關在革委會拔出餘孽思想,她也是倒黴,被龍主任看上,先是她爸被設計,之後又是她弟。”
“我怎麼聽說倆人是相親認識的。”
“姓龍的想娶,那肯定要規規矩矩按照步驟來,想圖個好名聲嘛。”
雲木香深深覺得龍主任是個禍害。
“木木認識謝靜雲?”
“見過,她弟是我學校同事。”
“那你倒是可以提醒一下姐弟倆,有關係找關係,有錢送錢,趁著姓龍的不在趕緊把人給搞出來,其他人跟她沒仇,單純就想賺一點。”
周以臣聽出味來,“他還能翻身。”
“能,這家夥狠,去曹家渡這才多久,就把他們那塊半年的任務量給完成了。”
革委會是有固定任務下發的。
比如一個月要抓多少人,要送多少人去勞動改造,要關多少人進牛棚。
為什麼有那麼多冤假錯案,一半原因是這任務鬨的,沒人抓就隻好製造人來抓,另一半,才是衝著抄家的那份財。
“這麼說,我以後還要防著他嘍,我可是親自把他給趕出我們大院的罪魁禍首。”
牛廣平沒說話,看了眼周以臣。
“害怕呀,直接隨軍去就好呀,姓龍的就算再翻身,一時半會也不敢去惹你們家裡頭。”
周以臣正玩兒著她的手,漫不經心歪頭看過去。
沒等逗老婆兩句,就聽到外麵爆發出一陣咒罵聲。
“怎麼回事?”
牛廣平習以為常,“肯定是隔壁兩口子又在為女兒吵架。”
“那姑娘也是個牛人,第一任對象臨過門的時候出意外,跑車死在道上,那之後掛個望門寡的名聲,接連再找幾個都不滿意,被人說多了,工作丟了之後,直接自暴自棄乾脆乾起半掩門的活計養活自己。”
半掩門,又叫高等暗娼。
不光明正大地出來賣,說直白些,就是不甘寂寞的女人偷偷和男人約會,為給男人提供方便,故意把家裡的房門半開半掩。
“當爹的嫌丟人,當媽的又心疼,就一直鬨鬨鬨,這次吵是因為那姑娘懷孕了,我媳婦說看她走路不對。”
“那家裡人是在爭孩子打不打?”
“不是,在吵要不要把人給趕出去,這姑娘的命簡直劇毒,不說死掉的那個對象,就後頭陸陸續續沒看上的那幾個相親對象,見麵之後就開始各種的倒黴。”
牛廣平壞笑著說:“這幾條街的人都知道,誰家男人突然倒黴,肯定是跟那姑娘睡了,一驗一個準。”
“怎麼不怪那些偷吃的男人心虛。”反倒說是女人害的。
周以臣突然笑著問,“那女人性子怎麼樣?”
魯魏源瞪大眼睛,“你老婆可在呢,你問這個!木木,他膨脹了,你必須好好教訓教訓。”
如果他表情沒那麼幸災樂禍的話,雲木香都信了他是為自己打抱不平。
“我都沒激動,你激動什麼呀,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我家周以臣有什麼想法。”
龍陽之好,自古就屢見不鮮。
“你沒戲,周以臣喜歡我。”
“嘖嘖嘖。”
魯魏源看周以臣滿臉蕩漾,忍不住心裡頭罵了句狗男女,就知道秀!
周以臣摸著老婆頭發,認真解釋一番。
“問一下什麼性子,日行一善,替她介紹個對象。”
雲木香想歪了,驚恐地問,“你不會是想要把她介紹給小亮吧。”
家裡就這麼一個待娶的男兒。
她哥倒是男兒,但不能娶妻。
周以臣被她這個設想嚇到。
“我跟他又沒仇,介紹個這樣的人給他,我回部隊肯定立馬被師長攆出來。”
仇字點亮了雲木香腦海中的燈火。
搖搖晃晃。
“萬一人家不願意當後媽呢。”
周以臣輕笑,愉悅地捏了捏她的臉。
“後媽不好當,那前途光明的領導夫人,絕對具有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