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還沒醒啊。”
“受驚過度, 以臣晚上多注意點,可能會起燒。”
淩亂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擾得雲木香根本沒辦法休息, 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道可道,非常道……無名天地之始, 有名萬物之母……夫唯弗居,是以不去……為無為, 則無不治……”*
低低的吟唱聲緩緩入耳, 雲木香渾身疲憊瞬間被安撫,陷入深深地沉睡。
房間裡。
周以臣眉頭緊蹙, 擔心地盯著躺在床上安靜的人兒,臉上帶著病容,唇色發白。
“爸,木木真沒事?她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今年是病了太多次, 上一次這樣還是她兩歲的時候。”雲父心裡有些懷疑。
“兩歲?”
周以臣想到一樁往事, “爸,你不會想把木木再送去道觀吧,那都是騙人的, 亂世裡和尚道士圈錢的手段而已, 假的。”他斬釘截鐵。
雲父閃過一抹深沉。
“你……”
“爸。”
床尾, 抱著刺蝟的雲沉香打斷父親,清冷的眼睛看向周以臣。
“你現在擔心於事無補,我問你, 今天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不會放過欺負她們母子的人, 我先出去一趟。”
他挪開目光,不再看雲木香,轉身離開房間。
雲父看眼咄咄逼人的兒子。
“好歹是你妹夫, 你這麼逼他想沒想過萬一鬨大了去怎麼辦,你妹妹醒來還要繼續在周家生活,以後要如何相處。”
“那就不相處,爸,你還沒看出來嗎?木木根本沒跟周以臣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這讓周以臣在雲沉香心裡的地位一降再降。
雲父發現了,“我還以為……”
“不說是對的,木木出嫁前我特意叮囑過讓她彆說。”
隻是詫異妹妹竟然真的聽他的。
年少時,倆人沒少對著乾。
“你也不要總插手你妹妹的生活。”雲父提醒他。
“爸,對不起。”
“嗯?”
“我當初不該攔著你留木木在家。”
打小家裡就商量,給妹妹招婿,是他自尊心作祟,想要證明自己生病也能照顧好父母,才配合周家把妹妹嫁出去。
他還是太年輕。
他後悔了。
雲父歎口氣,“那你就一直好好的,以後我和你媽走了,看著她彆被人欺負,我下去看看淼淼。”
雲沉香目送父親離開,掌心托著的白仙已經爬上床,就蹲在妹妹耳邊,嘀嘀咕咕念著些他聽不懂的語言。
……
一樓。
雲母把淼淼托在懷裡,輕輕搖晃著,手輕輕地摸著他後腦,小人兒瑟縮著發抖,眼角還掛著淚珠,可把雲母心疼死,每每回想都一陣後怕。
“金金也太過分了,淼淼是他弟弟不是仇人,黑心地下狠手,我提前跟你說,我淼淼但凡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拚命!”
周母是蓮子苦在心裡。
“淼淼也是我孫子,我難道就不心疼……”
“金金還是你周家長孫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一共四個孫子,缺淼淼一個不缺,我不一樣,我就這一個外孫,我可憐的淼淼,沒被外人欺負,倒是被自家人欺負得不像樣!”
雲母怕吵醒淼淼,低聲啜泣。
周母臉皮火辣辣的,心裡又氣又急。
氣雲母這一番不管不顧的指責,汙蔑她對淼淼的真心。
她是有四個孫子,可除了金金剛生頭兩年帶了下,在身邊長大的就淼淼一個,那感情完全不對等。
急雲母也沒說錯,金金再如何那也是她孫子。
她更加惱上點火的羅誌雲。
攪家精!
回來這才幾天就惹出一堆事!
看看把孩子教成什麼樣,小小年紀隨口臟話,不敬長輩,胡亂動手。
真是越想越氣!
周母再三保證,“你放心,金金以後我親自教。”
雲母看她一眼,那豈不是要留下,倆孩子在一起……簡直不敢想。
“那正好,以後淼淼就留我家養,你正好空出手好好教你大孫子。”
周母:“這說的什麼話!”
雲母:“我家不歡迎你,你回去吧。”
周以臣聽著臥室裡傳出來的爭吵聲,下樓,看到母親被趕出來。
母子倆對視一眼。
周母心裡咯噔一下,看著大步朝外走的兒子,趕忙追上去拉住人問。
“木木怎麼樣,醒過來沒。”
“沒。”
周以臣掙脫開母親。
周母重新又抓住,“以臣,你彆衝動。”
“媽,彆說什麼家和萬事興,現在是我老婆孩子病著。”
他稍微用力抽出手來,周母不放心趕忙追上。
周家院門緊閉,把兩人攔在門口。
隔著門,能聽見羅誌雲小聲訓孩子的聲音。
“一點腦子都沒有,淼淼都知道告狀,你長嘴隻會吃飯啊。”跟著啪的一聲巴掌聲,“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打架,你打贏了也沒有理,等著吧,你奶奶偏心眼,一會肯定會找你來算賬,你給我咬死是淼淼外婆先罵人,你才會動手的,聽見沒。”
周母臉黑成炭,簡直不敢相信羅誌雲是這麼教孩子的!
周以臣一腳踹開大門,兩扇門狠狠撞在牆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驚倒一眾人。
正擰著金金耳朵的羅誌雲沒想到周以臣這個點回來。
她見周以臣渾身煞氣,一時間慌得不知該怎麼辦,下意識喊。
“你摔什麼門,想嚇唬誰。”說著,鬆開金金耳朵,改拽住胳膊,“跟我進去!”
“站住,金金摔了淼淼,去道歉。”
“小孩兒鬨著玩兒,多大點事情,你何必這麼上綱上線,金金大了也要麵子,讓他跟弟弟道歉被外人知道了要笑話他。”
“你都沒教他要臉皮,現在還顧忌起來。”周以臣冷哼。
他從小就知道,顧及麵子要吃虧。
“大哥呢,把他找回來,我今天就當著媽的麵好好問問他,知不知道自己老婆孩子是個什麼貨色。”
“你講話也太難聽,彆仗著你大哥不在家,看我們娘幾個不順眼就故意找茬。”羅誌雲一句話給這事換了個定性,“當時媽可一直都在!”
周母張嘴剛要說什麼,羅誌雲再三強調,“媽,金金也是你孫子,你做奶奶的不能太偏心眼。”
“你!簡直死不悔改,行,今天這事我不管了。”
她倒是要好好看看,羅誌雲是哪兒來的底氣跟以臣硬剛!
憑以恒?
嗬。
揉著耳朵的金金被周以臣輕飄飄地看一眼,瞬間嚇得腿都軟了,這會後知後覺認識到,他有可能把淼淼腦袋給磕個窟窿後,內心也害怕起來,眼睛一擠哇地哭出聲來。
周以恒正好回來,一進大院,感受到一陣劍拔弩張的壓抑氣氛。
“這是怎麼了?都站在院子裡不冷嗎?金金哭什麼。”
他樂嗬嗬地抬起手,“媽,我今天和同學吃飯,正好趕上,今天一早剛打的魚,回來時才從水裡撈出來,還活著。”
周以臣看不上他這樣,“大哥,今天大嫂挑撥金金推了我嶽母,打了我兒子,嚇到我老婆,這事你什麼態度。”
周以恒笑容僵硬在臉上,“啊!這麼嚴重。”他看眼愛人。
羅誌雲不認,“怎麼都怪在金金身上,不是隔壁老婆子先打的人,金金躲的時候她自己沒站穩,至於淼淼,氣性也太小了,不就說了他兩句像小姑娘,就跟瘋狗一樣亂撞人。”
她一把將金金拉到周以恒麵前,把手攤開。
“你看看,淼淼把兒子傷成這樣,我還想找弟妹算賬呢。”
“還在狡辯。”
羅誌雲見他一直沒動靜,心裡的害怕慢慢淡去。
衝著周以臣陰陽怪氣地說:“以臣,我好歹也是你大嫂,難得回來家一趟,一點小事你至於這麼不依不饒,非要當著媽的麵給她添堵。”
周以臣被氣笑了。
這些年部隊的磨練,他以為自己已經修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可看羅誌雲這麼囂張,心底的火氣根本壓製不住,蹭蹭蹭地往上冒。
“你是死活不承認,不願意低這個頭。”
“不是我做的我不認,好好的我憑什麼去向雲木香低這個頭,我還要去找她媽算賬呢,不給我兒子出醫藥費,這兒沒完。”
“你再放屁!”周以臣怒目圓睜,抬腳踢飛掃帚,“你要醫藥費是吧。”
他猛地抬起腳,狠狠揣在金金屁股上,金金整個人直接飛出去,重重落在地上,摔得渾身上下都疼,眼淚像打開的水龍頭似的徹底止不住。
羅誌雲被周以臣瘋狂樣子嚇一大跳,“你……”
“以臣。”周以恒板起臉要教訓。
話未說完,就看他笑容猙獰,甩了甩胳膊一拳砸在周以恒的臉上。
“啊!”
羅誌雲控製不住尖叫。
她看看兒子,再看看丈夫,一時不知道該去扶誰。
周以恒回神,感覺下巴濕漉漉的,拿手一摸猩紅一片。
他擦了下鼻血,抬手格擋掉拳頭尋找機會要反抓。
“你發什麼瘋!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周以臣冷笑地看著周以恒。膝蓋往他腰側狠狠一撞。
他可太了解自己大哥是個什麼身手,頭微微一側避開迎麵揮歪的拳頭,一話不說彎腰抓住衣領,又給一拳。
林林蹲在角落瑟瑟發抖。
羅誌雲大喊,“快住手!”
周以臣充耳不聞,拳頭如雨滴般密集地落在周以恒身上,活生生像是仇人。
“快彆打了!我道歉,我立馬帶著金金去道歉,總行了吧。”
周以臣單膝跪在大哥身邊,單手抓著衣領,森冷的目光轉移到羅誌雲身上。
“你這是承認挑撥孩子鬨事,故意找茬。”
“我……”
羅誌雲想裝作被迫道歉的心思被一語道破。
眼睜睜看又一圈砸在周以恒肚子上,他頭一歪,直接被打吐了。
羅誌雲心一陣陣揪著疼,紅著眼眶點頭,“我認我認,你快放開他。”
“你承認就好。”
周以臣慢悠悠起身,卻又往周以恒的身上踢了一腳,把他踢離原地。
“周以臣,你彆太過分!”羅誌雲撲到周以恒身邊,看著男人一身傷,想扶人都沒下手的地方。”
周以臣啐了口血沫。
“知道疼就好,下次再動什麼歪腦筋,先想想你男人禁不禁揍。”
“你混蛋!這是你親哥哥。”羅誌雲眼珠子瞪得像銅鈴。
“嗤。”
周以臣毫不在乎。
“周以臣!”
小兒子這態度刺激到周母,她板起臉看過去。
周以臣嬉皮笑臉,“媽,我們兄弟之間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您老安心過你的退休小日子,跟老姐妹逛逛街,逗逗孫子,其他彆管。”
“你這是連我的話也不想聽。”周母聲音有些疲憊。
“聽呀,可媽你也彆把我和大哥再當三歲小孩,說什麼相親相愛的場麵話,我們各自有家。木木嫁給我,可不是為了受氣,下次誰再敢到我老婆麵前犯賤,我也不怕血濺當場。”
他看向還躺在地上的周以臣,回來拎的那條魚掉落在地上正撲騰著尾巴。
周母倒吸一口冷氣,被小兒子的態度給驚到。
“你!”
哐。
周母虛掩的大門被自行車撞開,周父冷著臉,渾身其實全開,視線掃過現場,最終定格在周以臣身上。
“在家把兄弟打成重傷,你很光榮是不是。”
“你是不是忘記自己肩膀上戴的章!還是覺得仗著這個可以無法無天,胡作非為!”
羅誌雲瞬間看到希望,張嘴剛要跟公公告狀,手腕被緊緊攥住。
低頭,對上周以恒血糊糊的一張臉。
那雙眼睛通紅地盯著她,十分嚴肅地在製止她,她相信,但凡她敢現在開口說一句話,周以恒就真的會惱。
等意識到這點回過神,她已經錯過最佳開口時間。
她心裡委屈得厲害,周以臣再怎麼打壓,都不如周以恒這一眼。
她是為了誰!
“扶我起來,咳咳。”
“你慢點,是不是疼得厲害,我們去醫院吧,彆留下什麼內傷。”
“以恒……”
周父的話到嘴邊,被周母給打斷,她目光淡淡地看向大兒子。
“木木和淼淼至今還昏迷不醒,你收拾收拾,一會兒親自帶著她們母子去隔壁道歉,你們最好祈禱木木和淼淼趕緊醒過來!”是要求,也是提醒。
一時之間,院子裡安靜至極。
隱約還能聽到其他家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
周父皺緊眉頭,沒想到事情比他想的還要嚴重。
他看眼小兒子,對方就這樣渾身血淋淋的要出門。
“這個樣子去哪兒。”
周以臣回頭看一眼,說:“回家。”
周父盯著他離去的背影,握著把頭的手都緊兩分,抬眸看向大兒子,抓著座椅把自行車掉個頭。
“過來,我送你去衛生所,老大家的去拿件乾淨衣服給換上。”
羅誌雲點點頭,轉身進屋。
金金和林林害怕,倆人追在母親屁股後頭。
周母見大兒子動了動,最終還是叫住他。
“以恒。”
“媽,咳。”
周母目光緊緊地盯著大兒子,認真地說:“我不知道你們夫妻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可我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回家幾天,你白天不歸家,我和你爸想找你說句話都難,晚上你自己窩在一樓,雜物間都收拾好,為什麼不把金金,林林換下來。”
“我……”
“我不管你為什麼躲著你愛人,你不小了,出了問題就逃避得不到一點解決,你繼續放任她胡作非為,遲早小錯變大錯,受牽連的還是你自己,你辛辛苦苦走到今天這一步,彆到最後為了家事竹籃打水一場空。”
周以恒垂著頭,眼睛盯著腳尖,半晌沒說話。
羅誌雲這個時候抱著衣服出來,“快換上,媽,我不放心想一塊兒去,你幫我看會燚燚。”
“恩。”周母淡淡地點頭,“去吧。”
周父擰著眉頭看眼老妻,對方看都不看他。他隻好收回目光跨上車,帶周以恒先走一步,羅誌雲跟在後頭。
好在冬天夜幕降臨得早,在路上暗沉沉地看不清周以恒臉上的傷。
自行車從雲家駛過。
站在院子裡的周以臣耳朵動了動,低頭蹲在水龍頭旁,擰開水龍頭,捧著冰冷的水洗把臉。
一樓。
雲沉香關上窗,重新坐回床邊。
白仙已經累趴在枕頭旁,攤開四肢嗬哧嗬哧地喘著粗氣,活像是剛剛跑完兩千米。
雲沉香笑了笑,大方地說:“今晚想吃什麼?”
“唧唧!”
它綠豆大的小眼睛盯著躺在床上的雲木香。
啃一口。
啃一口就好!
雲沉香黑了臉,餘光突然看到板凳上蹭的一抹暗色,伸手擦了一下。
白仙歪頭,“唧唧。”
周以臣的血。
他早上在小禮堂裡為救人,受傷了。
雲沉香想到什麼,瞬間黑下臉來。
“唧唧?”白仙有點看不懂。
話本正常套路,知道好心人為救人受傷,不該感激涕零,怎麼還生氣了。
“他傷的胳膊?”
“唧唧。”
不止,腳傷也一次複發,要好好養養。
“唧唧!”
本仙包治百病!
白仙身體豎起來,激動地推薦自己。
雲沉香戳了下他腦袋,直接推倒。
“不需要。”隨手從口袋摸出兩粒瓜子仁,堵住它的嘴,“木木什麼時候能醒。”
回應他的是哢哧哢哧的咀嚼聲。
雲沉香皺眉,“不準在床上吃東西,小心木木知道。”
“哢嚓哢嚓。”
“……”
雲沉香放棄溝通,決定晚上多添一炷香,把大仙兒喂飽,避免它動妹妹的主意。
他仔細打量,就妹妹氣色好一點。
房門被推開,周以臣走進來見雲沉香還在,愣了下,瞧見小刺蝟更是皺起眉頭。
“木木不喜歡動物進屋。”
“我這就帶它走。”
“唧唧。”
它控訴周以臣過河拆橋。
周以臣對上那雙綠豆眼睛所展現的鄙夷表情,有一瞬間恍惚。
再回神,小刺蝟呆呆的。
果然眼花了。
雲沉香路過周以臣身邊時,停下腳步。
“洗洗下來,讓爸給你看看。”
周以臣轉身,雲沉香已經拉開門下去,他勾唇輕笑。
……
周以臣把熱水壺裡的水全部倒進盆裡,簡單擦洗了一下,換了身寬鬆些的乾淨衣服。
出門前,單手撐在床邊,摸了摸雲木香的額頭。
沒燒。
他鬆口氣,把被子掖好,轉身下樓。
廚房裡熱氣氤氳,雲母正在忙著晚飯。
客廳裡,先一步醒來的淼淼坐在雲父腿上,被擁在懷裡,兩人手裡拿著報紙。
“再折一道,往裡麵一塞,淼淼看像什麼。”
“青蛙。”聲音小小的。
周以臣回家這幾天,兒子一直是精神奕奕的,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蔫。
他靠近,主動喚一聲,“淼淼。”
淼淼轉過身,靠著外公肩膀看向爸爸,突然大喊一聲。
“彆動!”
淼淼從外公懷裡掙脫,順著腿滑下地,小跑而來。
周以臣低頭,瞧見麵前站了個小……到底鴨子還是鵝來著?
黃色的絨毛上被纏著白色的紗布,從脖子一直纏到屁股,隻留個腦袋和爪蹼露在外麵。
淼淼緊張地捧在手裡,“小黃啊,你還在生病不能亂跑。”
“外婆說了,你都是為了救我,我以後會對你負責的!”
安慰兩句,才仰起頭。
“爸爸!”
周以臣莫名感動,他兒子竟然還記得他。
他蹲下身子,同淼淼視線齊平。
“下午打架怕不怕?”
淼淼搖頭。
他沒多大感覺,就打著打著突然暈倒了。
“爸爸,我也很厲害的!”
“過來坐,彆再蹲著壓迫傷口。”雲父叮囑一句。
淼淼這才恍然想起,“爸爸,外公說你受傷了,肯定是因為救淼淼。”
他拽著人走到沙發,“等等,爸爸這個給你坐。”
紅豔豔的一個蒲團墊子,小小的圓圓的。
“爸爸,這個是奶奶給淼淼做的,冬天屁股不冷。”
“恩。”
冷是不會冷。
可兒子你不覺得你屁股有點小。
周以臣對上兒子期待的眼睛,象征性地把蒲團墊在大腿下。
他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沒在後腦摸到疙瘩才鬆口氣。
“傷哪兒了?”
“胳膊!”
淼淼搶答,小手點了點胳膊,又點了點背。
雲父詫異,“你還真知道。”
冬天袖子不好卷,幸好領口大,胳膊直接從領口掏出來,手臂上,摘掉紗布,一個斜著劃過的粗糙傷口深可見骨。
黃黃的藥粉粘在微卷發白的皮肉上,嚇得淼淼都咬緊牙,一手捂著自己胳膊,像是疼在他身上一樣。
“爸爸,呼呼。”
他吹了一口口水。
周以臣輕輕擦了擦,告訴自己:口水消炎殺菌。
雲父看著父子倆,問淼淼,“你是不是有調皮,才害爸爸受傷的。”
他正等待否認三連,就發現淼淼垂下頭,一根手指塞進小黃紗布裡,開始纏繞。
周以臣看伸直脖子的小黃。
“淼淼,小黃快要被你勒死了。”
“哎呀!”
淼淼趕緊鬆手,小臉通紅地看向雲父。
“外公,我能不說嘛。”
“行,不想說就不說。”
“外公最好了。”
“那外公和爸爸,你最喜歡誰?”雲沉香走過來,問了個問題。
淼淼齜牙笑,“都喜歡,最最喜歡外公,最最喜歡爸爸。”
“那要是隻能選一個呢?”
周以臣扭頭看了眼挑事的雲沉香。
淼淼十分糾結,換以前,他肯定隻選外公。
可爸爸今天是他的大英雄!
他仰頭,突然抱住雲沉香大腿,媽媽說過,全家誰都能撲,就是不能撲舅舅。
“選舅舅!”
雲沉香笑容真誠幾分,擁著淼淼回沙發上坐著。
周以臣胳膊上的傷口已經重新包紮好,正在纏紗布。
雲沉香捂住淼淼的眼睛,“害不害怕。”
“爸爸是不是很疼啊。”
雲沉香笑笑,“爸爸是大人,他是淼淼的爸爸,要保護淼淼不受傷。”
淼淼黑葡萄似的那雙大眼睛眨了眨。
“爸爸!淼淼是男子漢,下次換淼淼保護你。”
“淼淼還小。”
“就是因為淼淼小呀,爸爸傷到胳膊要那麼長一條,換淼淼肯定就傷這麼一點點,爸爸受傷不劃算呀。”淼淼小手比劃著。
雲沉香:“……”
周以臣:“……”
雲父:“……”
是未曾設想過的計算角度。
雲沉香心裡有點不爽。
他們一家和妹妹打從淼淼出生就開始照顧,也沒和周以臣見過幾次,怎麼就這麼親他,真就血緣無敵。
總有種被摘桃子的錯覺。
胳膊上的傷結束,淼淼幫忙,小心翼翼地指揮著周以臣。
“爸爸縮手,要小心哦,這樣這樣,對,好棒!”
“……”
周以臣順利把胳膊放回袖子裡,比打場拳還累。
雲父正要讓他抬起腳,外麵傳來呼喚聲。
“周以臣!”
“周以臣?”淼淼聽見立刻反應過來,“有人找爸爸,我去開門!”
把小黃給舅舅,他甩著腿就出門。
周以臣轉身看著那活潑的背影,問嶽父。
“淼淼看起來很好,是不是說明他沒被嚇到。”
“小孩子受驚還大人不同,晚上還是要多注意,你不方便,讓他跟我和你媽睡。”
周以臣搖搖頭,“木木醒過來見到淼淼肯定會安心,還是跟我睡吧。”
“隨你。”
當爹的想照顧孩子,他為什麼要阻攔。
“爸爸!爸爸!有人找你。”
“誰?”
周以臣回頭,看到不少的人,領頭的便是魯魏源,他身後跟著的人中,有兩個倒是眼熟。
“抱歉,我現在不能起身,你們找我有事?”
教導主任站出來,“不用動不用動。”
他探頭看了眼周以臣明顯腫成豬蹄的腳,緊張地皺起眉頭。
“這傷一定是為學校傷的!”
“?”
周以臣正要解釋,餘光就見魯魏源在使眼色,他順勢閉嘴。
魯魏源也詫異周以臣的傷。
感情白天說不能跳,是真不行啊。
仔細算,傷口複發也確實是因為今天早上這一遭。
雲父還雲裡霧裡,“學校今天出事了?”
他想到淼淼剛剛對周以臣受傷十分清楚。
教導主任垂下頭,一五一十把今天的情況說了一遍。
一點半彙演結束,小禮堂的塌陷就再瞞不住。
“當時困在小禮堂一共四小五大九個人,周同誌今天挽救了九個家庭呀!”
雲父眉頭一緊,問周以臣,“淼淼當時也在!”
“……是。”
雲父抬手點著淼淼,念一句,“下次再不能讓木木帶淼淼去學校。”
太危險了!
周以臣有點尷尬,“爸,不關木木的事,當時木木在忙,淼淼是我看著的,我光顧著和朋友說話,就沒太注意淼淼,是我的錯。”
魯魏源:“?”
不是,兄弟你看我乾什麼,總不能那朋友……
他有點尷尬,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教導主任察覺到氣氛不同。
“當時多虧了雲老師心細,不僅維護住了學校的麵子,還幫助抓到了罪魁禍首。”
“雷紅梅同誌已經承認,她因為對雲老師心生怨氣,見到淼淼之後故意把他關進小禮堂,本意是想讓小禮堂的其他老師覺得是淼淼惡作劇,從而對他產生不好的印象,沒想到事情這麼巧,遇見了坍塌。”
“學校的禮堂坍塌,這也太危險了,找到原因了嗎?”
教導主任有點尷尬,打著哈哈沒說真相。
總不好說,為這次元旦彙演,舞台布置過於隆重,連帶著把屋頂給墜了下來。
這事真是又丟人又丟份,還是彆說了。
“這是以學校的名義送給雲老師的錦旗。”
“這是本年發給雲老師的最受歡迎獎狀,同時,經過開會討論決定,把雲老師推薦成為明年的三八紅旗手標兵,不用再評比。”
雲母趁空出來聽一耳朵,欣喜到不行。
這多大的榮譽啊!
三八紅旗手!
今年街道辦好些人打破頭去搶這個名額。
選上不僅發獎狀和錦旗,工資直接就能提一檔,還有可能獲得入D的機會。
欣喜沒兩秒,雲母想到她乖寶現在躺在床上,越發恨羅誌雲母子。
她突然走過來,“領導呀,你可要給我女兒做主,因為孩子們帶傷回來,莫名其妙被一些黑心肝的人給傳成在外頭不乾好事,就連我這麼小的外孫,都被罵了。”
“還有這回事!說起來,雲老師是不在家?”
見著周以臣一時激動,倒是把雲老師給忘記。
“嗚嗚嗚,都怪那些人,造謠還欺負人,我女兒被她們害得昏迷,到現在還沒醒過來,我老頭說她一口氣憋著,危險了!”
雲父抓住雲母的手,“彆這麼說!”
他沒這麼說!
醫者不能亂說話!
聽教導主任耳朵裡,就是雲父幫忙遮掩。
為什麼遮掩,肯定是為了學校保密啊,不然直接說出來……
教導主任一想到外麵沸沸揚揚傳著學校危房的謠言,對明年招生肯定是極大的打擊呀!
這麼好的雲老師,竟然被這樣汙蔑!
“同誌,我能見見雲老師嗎?”
“她還沒醒,這樣見人太失禮。”
教導主任堅持,雲母就領著人去了房間,特意帶了個女老師,站在房間裡,遠遠看向床上。
白天見著氣色極好的人,這會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教導主任越發堅定心中信念。
太過分了!
他下樓時就和雲母商量,“之前是學校不知道這事兒,既然知道,肯定要為雲老師正名。”
該通知的通知到,教導主任順便批了雲母給雲老師請的假。
他出門時,特意等了等,走路慢了些,說話聲音大一點。
等一路走到大院門口,半條主乾道上的人家都知道,雲家丫頭,周家媳婦,乾了件大好事,救了好幾個人。
等雲母一走,就討論起來。
“聽說沒,周家下午吵架呢。”
“消息落後了,開始在門口都打起來了,我孫兒看見的。”
“為什麼打起來,誰跟誰打起來?”
就有人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把下午事情說一遍。
突然——
“以恒家的拿淼淼受傷說事!”
“怎麼當伯娘的,孩子差點沒命,她竟然還有心情說風涼話。”
“還能為什麼,見不得雲老師好唄。”
“幸好淼淼福大命大,說是以臣去送雲老師,正好救了好幾個人。”
“我聽說大人小孩都有,加起來一共十好幾個。”
“天呐!”
驚呼聲順著風鑽進羅誌雲的耳朵裡,她渾身冷得厲害。
周以臣成了救人英雄,雲木香幫學校渡過難關。
牛牛還站出來,誇讚淼淼出事時一直安慰他,一個個又開始誇起淼淼小小年紀有其父風範。
羅誌雲裹緊棉衣,把臉給遮住。
她中午都乾了什麼!
羅誌雲回到家,看到金金後,所有的怒火全部有了發泄的地方。
她高高舉起手,“都怪你,不是你去搶淼淼的小鵝,就沒有後麵那麼多的事情,你怎麼就一點不讓人省心。”
巴掌正要落下,被憑空飛來的勺子給打中,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金金紅著眼,大聲嘶吼,“你就知道說我!我就算是玩兒淼淼的小鵝,我們倆也沒打起來,是你自己在中間當攪屎棍,關我屁事!平時沒見你管我,隻會拿我當出氣筒,我為啥子要生在你肚子裡,倒了八輩子血黴給你當兒子,你不喜歡我,我也不要你這個媽!”
金金嗚嗚地哭著跑出去。
林林看哥哥不見,想追又怕挨揍,哭都不敢大聲哭。
周母眉頭緊皺,看著羅誌雲的眼睛滿是厭惡。
“衝孩子撒氣,你真有本事。”
她摘掉圍裙扔在桌上,“還傻站著乾什麼,趕緊去追金金啊,大晚上他能去哪兒,要因為你害我大孫子出事,你趁早收拾行李給我滾出去。”
周母板著一張臉,麵對林林才緩和點。
她拿上手電筒,“走,林林,我們去找你哥哥。”
羅誌雲捂著臉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都怨我,你們都怨我!”
“金金,廖嬸見我大孫子沒。”
“沒,這麼晚是不是在哪家玩兒啊,我幫你喊兩嗓子,金金——”
“我剛剛看朝那便跑了,是不是去樹林裡頭。”
“金金——”
雲家。
雲母看著女婿身上的功勳,又心疼又開心。
“這傷的也太嚴重,怪不得一下獎勵這麼多東西,以臣啊,這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明兒我去小菜場買幾根筒骨來,燉了給你補補腿。”
“謝謝媽。”
“可惜我乖寶還沒醒。”
“金金——”
雲母回頭,“聽到什麼聲音沒?”
周以臣耳朵靈,“好像在喊金金。”
雲母帶著好奇,想出去看看,一出門就瞧見黑乎乎的院子裡站著個身影。
“誰!睡在那。”
小小的抽泣聲傳來,配合著環境就更顯得嚇人。
雲沉香出去一看,“媽,是金金。”
雲母皺起眉,“你來乾嘛,還想再打一架。”
金金搖頭,一直不說話,最後被雲母皺著眉拉進屋裡。
臟兮兮的衣服還沒換,又哭得鼻涕眼淚流一臉,看起來要多糟心有多糟心。
雲母厭惡道,“你媽就這麼帶小孩的,真是的,以臣。”
雲母喊完才想起來周以臣腳上的傷,兒子有病,最後目光落在雲父身上。
“你去跟親家說一聲,人在咱們家,彆往外找了。”
雲父:“……”
他慢慢起身。
雲母扭頭就數落起金金。
“你跑什麼呀!跑出去被拍花子抓走就完蛋了,拍花子最喜歡你這個年紀的男孩了,不信你問你小叔,對不對以臣。”
“恩,抓去黑醫院賣掉,心肝脾肺都能賣,不行就打斷手腳放街上去乞討。”
周以臣聲音平靜地訴說,卻驚出金金一身白毛汗。
“我嗝,我沒想跑,小叔,我就是想來問問你,我以後給你當兒子行不行。”
淼淼如臨大敵,“不行不行!”
周以臣詫異,“我下午還踹了你一腳,不恨我。”
“我是你兒子,你肯定就不打我,你都沒打過淼淼。”
“……”
淼淼擺著手,“才沒有,我爸爸也打人,打人可凶了,他生起氣來,連我媽媽都打!”
雲父雲母:(¬_¬)
雲沉香:→_→
周以臣:不是,他沒有。
“我什麼時候打過你媽媽,小小年紀不要造謠。”
“我看見過!就上次你還把媽媽扛起來打。”淼淼撅起屁股,“就打屁股。”
“……”
“我要找媽媽睡覺,奶奶外婆不讓我進,那時候爸爸肯定在打媽媽,我聽見了!”淼淼拍著手,“就這樣!可惜奶奶和外婆都沒聽見,她們不相信我。”
“…… ……”
客廳一片安靜。
隻有金金和淼淼在狀況外。
金金遲疑地看向周以臣,滿臉‘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小叔’。
“小叔,我爸爸說,男人不能打女人。”
“就是就是!”淼淼點頭,“我爸爸這麼壞,你還是彆認他了,你出門重新找個爸爸吧。”
“我向你推薦牛牛的爸爸,牛牛爸爸很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