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過留痕 就像他這惶惶然的一……(1 / 1)

楚雲痕看著李贏若漸漸沒了聲息,眼中有恨,卻也有淚。

薛不昧拔劍收回,李贏若頓時倒在楚雲痕懷裡。

這個他恨了十八年的男人,這個一生俠義會為了彆人自剜雙目的男人,這個辜負妻兒的男人,最終沒能再聽他叫一聲“爹”。

血緣從這一刻起已然被斬斷,這一腔的恨才剛出口,便沒有了寄托。

楚雲痕雙手儘斷,他無力抱住懷裡這具承載他一生愛恨的身體,就像他這惶惶然的一生,滿是拿不起的愛和放不下的恨,到了最後兩手空空。

天邊陰雲翻湧,遮去天光,不忍看這一場人間悲涼。

薛不昧手中劍起,花竹溪抬手攔住:“大師兄,他身上的案子還沒查清,我得先帶他們回皓月宗。”

薛不昧點頭:“這些事向來是你在料理,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我還要回去主持大賽,你們自己把人帶回去。”

說著看向月牙和陳一問幾人,道:“路上謹慎些,再輕易掉坑裡就彆出來了,就地埋著吧。”

“是。”

幾人不敢多言,隻恭恭敬敬目送大師兄乘著越影獸先行一步。

楚雲痕和楚雁回被帶回了皓月宗,關在特製的鐵牢之中。

而在這一日,眾人收殮李贏若屍身時,才發現李思衍已不知所終。

月牙帶著陶氏姐妹滿城找人的時候,花竹溪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彙報給了東方無邪。

東方無邪扶著額頭長歎:“你們這個大師兄,強則強矣,卻事事不知變通。讓他彆讓人逃出水雲城,也沒說非取人性命不可,出手如此直截了當,竟白白搭上李掌櫃一條性命。”

花竹溪不語,若非薛不昧這種性格,他也不至於要一個人操持宗門大小事務。

東方無邪起身道:“聽說李掌櫃收養的那個女孩子不見了?月牙為這事急得飯都吃不下。”

“是,”花竹溪低頭道,“怪我一時失察,沒把人看住。”

東方無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麼能怪你呢?人縱使有三頭六臂也無法事事控於手心。隻是人既然不見了,我們還是要儘力去找,好歹是李掌櫃親手養大的孩子。”

“是。”

踱了幾步,他又道:“同福客棧如今群龍無首,怕要人心浮動。你先去接手,等那孩子找到了,培養起來,將來再把同福客棧交給她。”

花竹溪點頭:“弟子明白。”

“去吧。”

花竹溪從流光殿出來便直奔鐵牢,此時楚雲痕尚在喪父之痛當中,心理防線很弱,審問起來更容易獲得真實信息。

他一路急行,不料半道上遇到夜白和沈滄藍,前日沈滄藍掉進地縫裡時毫發未損,現在反而能站著慢慢走路了。

三人打過招呼,知道他要去審楚雲痕,夜白思忖道:“事實上,我對楚雲痕還有一個疑惑。”

“哦?”花竹溪看向他,等待下文。

夜白道:“若是如他自己所說,當初殺害林繁星隻是一念之差的意外,那他如今又為什麼要偷搶他人的靈器呢?”

沈滄藍想了想,道:“是因為觀音蓮不受他控製了吧,他不得不重新換個靈器?”

夜白搖頭:“可他偷了不止一件,即便他有楚雁回土靈之力的幫助能夠全身而退,也沒有一而再再而三非偷不可的道理。”

花竹溪讚同道:“更何況是在皓月宗盯上他的情況下,如此犯險,確實說不過去。”

他權衡片刻,對兩人道:“不若二位與我一起去會會他?”

鐵牢之中楚雲痕和楚雁回被分開關押,為了防止楚雁回利用土靈之力遁走,鐵牢是臨時打造而成,是以地方並不大,床鋪桌椅一概不設。

夜白他們三人到時,楚雁回正縮在角落發呆,而楚雲痕則靜靜地躺在地上休養,他的雙手已經被接好,隻是肋骨鎖骨和傷及的內臟無法治療,僅憑湯藥吊著。

聽到動靜兄妹兩抬眼朝他們看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並不言語。

花竹溪打開門進去,三人在楚雲痕身旁盤腿坐下,見楚雲痕不為所動,花竹溪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放在了楚雲痕身旁。

楚雲痕看見那東西微微一愣。

花竹溪道:“這是李掌櫃的靈器,金蛇纏。”

“他昨日已下葬了。”

楚雲痕望著這條存在於他久遠記憶裡的金鞭,慢慢紅了眼眶。

花竹溪道:“他在同福客棧等了你們十八年,即便十年前你不知道,那麼十年後呢?你再次參加禦靈大賽,為什麼明知他就在眼前卻不去相認?”

楚雲痕露出一個極淡的嘲諷的笑意:“可能是因為,我已不是十年前那個倉皇無助的窮弱小子了吧。”

花竹溪趁機問道:“十年前你奪走觀音蓮,是因為自己沒有靈器?”

楚雲痕像是陷入了回憶,他緩緩道:“我怎麼會沒有靈器呢,繼父花錢找人打的鐮刀,鋒利得很。可我到了水雲城才知道,那把鐮刀在精英禦靈師的眼裡和廢鐵根本沒什麼兩樣。”

沈滄藍問道:“後來呢?你輸了?”

“是啊,我輸了。”楚雲痕語氣裡掩不住的無奈和不甘,“五豐鐮被擊得粉碎,連上台的資格都沒有。它輸給了權勢、血脈,輸給了金錢。”

“所以我要找一把有資格站在賽場上,與他們公平一戰的靈器。”

“隻有這樣,我才能被人看到,被他看到。”

隻是一時之間的瘋狂念頭,他就被蒙蔽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完全看不見那女子驚懼流淚的眼神,聽不到那苦苦哀求的悲戚聲音。

等回過神來,手裡已經拿著彆人的靈器,沾上了彆人的血。他倉皇逃走,惶惶不可終日,不得不帶著尚在繈褓裡的楚雁回匆忙逃離。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敢出門,困在那山中一隅獨自撫養著楚雁回,白發漸生。

“你為什麼覺得你是輸給了權勢和金錢?這世上再好的靈器若是禦靈師自身能力不夠,始終是無法駕馭的。”夜白出聲問道。

楚雲痕掃過他們三人,眼裡帶著幾不可察的鄙夷:“你們以為隻有境界高的禦靈師才足以匹配高品級的靈器,可你們卻不知道,靈器不是凡人,它不會將禦靈師分為三六九等。”

沈滄藍:“你什麼意思?”

“我與你們的實力差彆隻在出身,因為我沒有權勢、血脈和金錢,所以我隻能駕馭連廢鐵都不如的五豐鐮。倘若我生在你們那樣的世家,我就會跟你們一樣從出生開始就以巔峰為目標,有最好的老師,手上使的永遠是最好的靈器。可是這些我都沒有,我隻配在太行山腳下用五豐鐮收割秋日的稻穀。”

“後來我就想,既然這些我都沒有,那我就去偷,去搶,讓這些靈器助我得道。十年之後的我站在了這禦靈大賽的擂台上,就證明了我是對的。”

“努力算什麼?我的五豐鐮就算再怎麼努力它也隻是一把無用的鐮刀,隻有我擁有了無上的靈器,那個時候我的努力才叫努力。”

夜白道:“可你強行駕馭觀音蓮,它已不再受你控製。”

楚雲痕看他一眼,無謂道:“它不願再受控製是因為我用了極致的法子才為它鍛出器靈之身,它變得越強弱點就會越明顯,於它無利它自然不願受我控製。”

“什麼極致的法子?”

楚雲痕忽然沉默,見他不答,夜白順著方才的話道:“由此可見,你的能力根本無法匹配這些偷搶來的靈器,也就無法用正常的煉靈方式去提升它的實力。你所說的根本不叫努力,那叫歪門邪道,是飲鴆止渴,時間一到就會原形畢露。”

楚雲痕笑道:“可我獲得了站上去的資格,有了和你們這種人一較高下的機會。”

“然後呢?”夜白道,“在這之後你將徹底對搶來的靈器失去掌控,你又有多少時間和精力再去搶奪和適應新的靈器?”

“哈哈哈哈哈……”

楚雲痕突然低低笑了起來,他胸口起伏牽動傷勢,嘴角隱隱滲出一絲血跡。他忽然停了下來,道:“所以我決定要幫助所有像我一樣的人,我要給他們所有人一個機會,一個僅此一次的機會。”

花竹溪聽得皺起眉頭,問道:“所以你這一次接連偷盜靈器是為了彆人?那個被抓的人是聽信了你的話才以身犯險的?這樁樁件件,你們都是如何作的案?”

楚雲痕再次緘默,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但每每問到具體的行為他便三緘其口,仿佛藏著些什麼。

夜白的目光往旁邊的鐵牢看去,說道:“你自知殺人已是事實,無論如何都逃不了罪責,可你隱瞞細節時,有沒有為你的妹妹想過?這期間那個死在牢裡的人,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與你妹妹也逃不了乾係?”

楚雲痕惱怒地看著他:“看不出來,你真卑鄙啊。”

沈滄藍突然回想起司暝那次,夜白也是這麼拿捏他的痛處的,不得不說,這法子的確好使。

如此想著,他順便幫著加了把火:“你妹妹看著也才十歲不到,若是被你這個兄長牽連,恐怕真要一輩子待在這鐵牢之中了。”

楚雲痕明知他們是故意的,但卻不得不鬆口:“雁兒沒有殺人,她隻是幫助我進入地牢。”

“恐怕還曾幫助你悄悄進入禦靈師的房間偷竊吧?”花竹溪思索道,“但我不明白,既然有她在,為何偷狼胥刀的人還是會被抓?”

“因為貪心和蠢。”楚雲痕譏諷道,“誰也沒料到區區一個藥鋪警覺性會這麼高,他不願暫時收手,反而被逮了個正著,也隻能怪自己又蠢又貪,以至於後來我不得不親自出手。”

夜白突然道:“是誰告訴你狼胥刀的下落的?它的主人前一晚才剛剛過世,你竟第二天就知道了。”

楚雲痕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夜白又問:“關於煉靈……是誰教你的那種法子?”

說著不待楚雲痕反應,他直視著他的眼睛,雖是問話但眼神卻有些篤定。

“是玄光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