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憐兒祖母讓老太太笑彎了眼兒,半點不見生疏,隻見親近,她本也琢磨過,憐兒就這樣來了華府,爹娘長輩是如何看待的,可會因此對華府有怨恨?
若是有些看法也屬實正常。
現下見了虞憐娘親才放心。
她忙叫邑婆搬來椅子,讓親家母坐著,奉上茶水。
二人可謂相談甚歡,很有些相見恨晚的意思,老太太誇你女兒生得好教得棒,樣樣好,是隨了娘。虞娘便說哪裡哪裡,睜眼說瞎話:“親事是一早就定下的,憐兒執意嫁進來,我和她爹雖擔憂心疼,卻也無法,這孩子重情重義,我們當爹娘的還能攔著她?”
倒是想攔,隻是沒機會……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歎氣,“是我華府對不住憐兒,也對不住你們,隻盼將來日子能過順些……老身跟你保證,隻要有我在一天,便儘最大能力讓憐兒過得好些,不讓人欺負她,連她婆婆也不行。她在華家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這個當奶奶的,隻管寵著縱著,叫她過得舒心快活些,若是將來看上什麼年輕才俊,不但不反對,還給她添上一副嫁妝送她出門。”
這話是虞憐不在,老太太才敢說。
說完還悄聲說:“憐兒不愛聽這話,一聽就跟我板著小臉不高興。可親家母,這是我的真心話,憐兒這樣好的姑娘,我也真心將她當親孫女疼愛,,隻盼著她能過上好日子,管其他做什麼?你說是不?”
這話可說到親娘的心坎上了,虞娘本來還客套些,聽了這話,笑容都真切數分,徹底放下了心,和老太太兩人雙手握在一塊,看著比親婆媳還親。
虞憐就是出門去小廚房拿杏仁露的功夫,再回來就看見這副場景,她站在門口頓了一秒,她這娘親彆的不說……交際手腕還真有兩下子。
“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瞞您說,我們府上那位老太太本是跟汝陽侯府那邊通了氣兒,想跟那邊結親,我和她爹大伯娘二伯娘也另外尋摸了好幾門給憐兒相看,這妮子嫌棄這個,看不中那個,我起先覺得奇怪,後來那日她哭著說要嫁給華極,要進他府裡,幫他照顧一家老小,不惜磕破了頭,和爹娘府上脫離關係,我才知道,憐兒原是心裡早就裝了人,容不下旁人。”
“這事我知道……傻姑娘。”
“這些時日,府上老太太發了話,不許我和她爹來看憐兒,我躲在家中哭了好幾回,生怕憐兒過得不好,我和她爹就這麼個嫡長女,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真沒吃過什麼苦,如今再一看,過了這茬兒,憐兒長大懂事許多,倒真像她自己所說,真能承擔起責任,能照顧彆人了。”
老太太慈愛道:“還小姑娘家家呢。”
兩個親家之間你來我往說了好些貼心話,直至臨近午時,老太太還讓虞娘留在府裡一塊用了午膳再走。
虞憐送娘離開時,她還笑著說:“你這位祖母不錯,心眼慈和,是個好人,你親祖母若是有她這般,娘日子也就好過些了。恨不得拿你親祖母跟你換這個婆家祖母,給我當婆婆。”
虞娘又叮囑了女兒幾句,方才坐上馬車離開。
她剛從華府離開,京城就傳出謠言,說虞三夫人跑去看女兒了!出來時淚流滿麵,強拉著想把女兒帶回家,可虞憐癡情不改,愣是不肯回去,母女倆還在華府門口吵了一架,說得有鼻有眼的。
虞憐聽說後:“……”她娘親分明是不舍的淚光!她們吵個屁!
她這些日子已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隻要給百姓們一個開頭,剩下的如何發展,全憑他們腦補,不在事實的掌控中。
下午時,邑婆的丈夫和兒子回來了。
“城南找到兩處房子,一處開價一萬兩,另一處大些要一萬五千兩,城西價格便宜兩成,治安卻差了許多,算起來不劃算,於是我們去郊外跑了跑,倒是找到一處帶莊子的,因著地段偏僻些,價格也不高,那邊開價四千五百兩銀子,帶個小莊園,能種些瓜果蔬菜,倒也自在。”
虞憐一聽,心裡已經傾向了後者。
開價四千五百兩,再還一還價,湊一湊也能勉強拿下來,隻是買宅子的事不可操之過急,統共就這麼多錢,要是買岔了,出了意外,就沒後悔的餘地,於是吩咐二人明天再去郊外多跑兩家對比,城內是不考慮了,價格貴如天,再怎麼湊也買不起。
“再打聽打聽,不光問價格,也要向附近百姓打聽下這房子主人有沒有官司在身,是否身家清白,否則有犯事的咱不知情,日後找上門來就麻煩。”
“少夫人考慮得周到,我們明日再去看看。”
虞憐決定到時候親自去看看再定下來,當天就將這事跟祖母說了,老太太沒什麼意見。
“憐兒做主就行。好孩子,我知道府上銀錢不夠,定是你這個傻孩子貼補,讓奶奶說,再往偏僻的地方找,地方也不求大,便宜就行,奶奶那些首飾拿去變賣了,莫要動用你自個兒的私房,再不然,先租賃也行得通。”
虞憐知道這也是一種辦法,她也不定非買,若到時候沒找到合適的,就先在京城裡找個院子租下來,待她想個好法子掙到錢了,再湊一湊買個合心意的宅子。
邑婆家父子跟牙保跑了兩天確定好了三處房子後,虞憐喬裝了下,帶著邑婆跟過去看。
這三處宅院都在京郊,地段是偏僻些,但房子比城中大得多,再小都有自帶院子菜地,能種些東西自給自足。
這三處價格分彆是四千五百兩,六千兩和八千兩。
八千兩那個麵積最大,還帶了好幾畝地,一旦住進去就是妥妥的地主,隻是價格貴,一時湊不出錢,虞憐就去談六千兩和四千五百兩的,六千兩那處一分不肯讓,倒是一早看好的四千五百兩這處,急著出手,願意降價到四千兩轉手,虞憐又談了談,談到三千八百兩,剛好踩在她的預算線上,還能剩餘個百千兩銀子做日常花用。
於是虞憐就跟這處約好了再過一日,跟牙寶一塊去官府辦手續,還在牙寶見證下簽了臨時協議,交了定金。
一切談妥後,虞憐心裡像落下了一塊大石,感覺在這陌生的時空也有了落腳地,歸屬感,興致上來還親自跑去轉了一圈,小莊園麵積雖然不大,卻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種上蔬菜果蔬,再種上些稻穀小麥都綽綽有餘。
她開始幻想起了將來在這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理想生活,心情大好。
回去後還和祖母說了好些對將來的規劃,連那塊田種什麼都想好了。
老太太笑眯眯看著她,不管孫媳說什麼,都一味縱容點頭說好。
孫媳不在時,跟邑婆說:“這才有個孩子樣兒,憐兒年齡原也不大,該活得鬆快簡單些,她這樣高興,我心裡也高興,這傻孩子這麼容易滿足,有個小莊園給她就高興成這樣。若是……”
若是華兒在該多好。掙給她錦衣玉食,哪會為這樣一點東西就歡喜成這樣?
這話未儘,到底咽在口中。
說了也無用,徒增傷感。
虞憐這邊湊齊了銀子,把剩下的幾百兩銀子小心翼翼放在匣子裡,還有些肉痛,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房價都貴啊!
她聽娘說,往前數上幾朝房宅沒這麼貴,到了本朝就蹭蹭往上漲。
不過想想這是買自家的房子,將來能住一輩子,還能傳給子子孫孫心裡就覺得值了,古代這房子又沒年限,買了就是自家的,連地都是自家的,隻管住到天荒地老,除非遇上改朝換代。
次日她跟人約好了在衙門過戶,就高高興興帶著邑婆一家三口去衙門,結果等了半天沒等上來人。
邑婆陪著少夫人回府,氣哄哄讓自家男人過去問個清楚明白,這不是耍人嗎?
她男人回來苦著一張臉,也有些氣憤,說:“少夫人,那家人反悔了,說不賣給我們了!”
“豈有此理,都談好合約,定金也付了,豈有毀約之理?”
她男人拿出銀子,“這定金他也退回來了,說這房子賣不了了,我問他為何,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沒一句解釋,最後直接趕我走。”
“我去找牙保,那牙寶變了臉色也不接待我了,隨便就打發了我。”
這話一出,虞憐心裡明白,這裡麵怕是另有文章。
那人本就急著出手,願意降價也要賣了,現在定金交了,他卻反悔說不賣,隻有兩個原因,要麼有人出更高價買了,要麼礙於某種原因不能賣給她,從牙保的反應來看,後者可能性更大。
牙保抽成高,他不會放著談好的生意不要往外推,哪怕那邊房主反悔,他亦可推銷彆的房子,不至於將客人往外趕。
所以隻有一個解釋,有人在背後出手不讓他們買到房子。
為了驗證這個想法,虞憐派邑婆子一家又往京城各處跑了跑,無一例外,沒有一個牙保願意帶著他們看房,倒是想私下交易,可朝中有明文律法規定,若無牙保做中間人作保,是無法買賣過戶房子的。
邑婆回來彙報:“我家那口子問了好幾個牙保,都一臉難色不肯說原因,後來有個悄悄問我,說你們是不是華府的,府上少奶奶可是魏國公府六小姐?我說是啊,那個牙保就小聲勸告了我兩句,說上麵有大人物吩咐,不讓他們賣房子給華府。”
眼看還有不到七日就到搬離期限,卻出了這樣的事。
虞憐當機立斷,讓人邑婆和她男人在門口上演了一出戲,她自嫁入華府後,京城百姓對她很感興趣,門口時常人來人往,想撿點談資回去與人說道。
邑婆和她男人隻愁眉苦臉在門口說上幾句話,很快就傳遍了京城。
“聽說了嗎?京城有大官要整昔日的東元侯府,現在的華府呢,官府一邊派兵趕他們出東元侯府邸,一邊不讓京城裡的牙保賣房子給他們,你們說這都什麼事兒啊!”
“東元侯……是魏國公府六小姐嫁的那個東元侯府?”
“這不是廢話!可憐這六小姐,嫁進去沒過一天好日子,夫婿走了,一家子老弱婦孺還都病倒了,現在好不容易湊點錢想買個落腳的地兒,卻被人從中作梗,我聽說那房子在郊外,本來談好了,才隔一日就變卦了!”
“你們說會是誰乾的?”
“還能是誰啊,昔日東元侯府勢大,得罪的人不少,像他們這等落難的權貴,等著落井下石的人還少了?”
“不會是七皇子吧?聽說就是這貨背叛了東元侯父子,才害他們被擒,否則今天皇位上是誰還真說不準。”
“這話你也敢說?不怕被抓進去?”
“就事論事罷了,話說回來,論華府真正的仇家,當年華極世子冠絕京城,力壓無數青年才俊,聽說新皇還是三皇子的時候,就跟他是死對頭,兩人少時第一次見麵還打過一架,不會是皇帝乾的吧?”
“……兄弟聽我一句勸,今天就收拾收拾包袱跑路吧,什麼話也敢說,還懷疑到皇帝頭上了,我佩服你。”
“當今餘宰相也不是不可能,他堂堂一個宰相,過往這幾年沒少被東元侯父子壓得死死的,一個屁都不敢放,現在蓄意報複也能理解。”
“我聽說是汝陽侯府呢,汝陽侯府嫡幼子李襄不是才跟六小姐求親?他為了逼六小姐嫁給他,故意刁難人!”
“唉……自古美人難逃強權啊,六小姐生得好,人品高,樣樣皆好,這樣的佳人誰不動心?我聽說那日在華府大門口,李襄本是帶了官兵上門,見了六小姐,直接讓官兵回去了,自己當場放了話,願意遣散妾室,隻為求娶她一人。隻可惜六小姐癡情已久,哪是這麼容易打動的?”
“所以李襄才會使計刁難啊。他就是要讓六小姐知難而退,知道嫁給他才能得庇護,不嫁便要任人欺淩,時間久了,誰能扛得住?”
……
時下風氣崇尚言論自由,良民百姓言事無罪,滿京城百姓發揮腦洞大膽猜測,把京城有名的權貴高官都懷疑了遍兒,連皇帝都被隱晦映射過好幾回,這事風聲還傳到朝堂上。
李襄當天下午去了華府拜訪。
門房不讓進,說少夫人正在休息不得空,老太太也病著沒法見人,他硬是闖了進去。
虞憐正在給院子的花澆水,他見了遠遠站著,“憐兒,那事我聽說了,不是我乾的。我知道是誰派人去打招呼的。”
虞憐放下水壺看過去。
青年站直了身體,忙說道:“是七皇子,那廝最是陰險沒種,他本就背叛了東元侯和華極,現在還要趕儘殺絕,憐兒你就嫁給我吧,你隻要嫁給我,他不敢拿你如何,我還幫安排華府的人,讓他們有處落腳,保證沒人敢找麻煩!”
“憐兒,你信我,我是真喜歡你,我以前是風流,可是我見了你之後,才知道情之一字是什麼滋味兒,我絕不會傷害你的!”
虞憐淡淡說:“誰許你喊我閨名?”
李襄忙說:“不喊不喊,你答應改嫁我,我就不喊。”
虞憐:“這事謝謝你,來人,送客。”
李襄站在原地看著佳人關上院子大門,將他阻隔在外。他不甘心大喊:“難道我一個活著的人還比不上一個死人?!”
忽然胸口一痛,一塊石子啪的一聲掉到地上,再看遠處,一對雙胞胎男童睜圓了眼睛狠狠瞪著他,像兩頭小狼崽。
李襄咧嘴笑,“小崽子,知道爺是誰嗎?”
男童舉著彈弓威脅,大喊:“你這個壞蛋,快滾出我家!”
李襄走過去將兩個男童一手一個提溜起來,在半空中晃了一圈,笑得肆意,“你大哥都化成灰了,你們兩個小崽子最好還是老實點,今天看在你們大嫂麵子上,爺不跟你們計較。”
說完就將兩個男童丟在地上,背著手大笑一聲走出去。
男童捂著屁股瓣兒,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聲驚天動地,停不下來。
虞憐開了門出來,兩個雙胞胎正哭得起勁兒。
她將兩個孩子從地上揪起來,大的那個牽住她的袖子抽噎著問:“大哥是不是死了?”
小的那個也紅著眼睛盯著她。
虞憐一手一個,將兩個男童帶回院子,兩個小破孩本來還不太願意,虞憐凶了一句,才乖乖聽話。
她知道這些日子,府裡三個小孩都被關在公婆院子裡,不許出來,也沒人跟他們說過兄長華極出事,三個小孩懵懵懂懂還以為他們大哥真是被朝廷派去打仗了。
她讓兩個小孩捧著點心吃。
小的那個告狀,“壞蛋說大哥化成灰了,他才化成灰,他全家化成灰灰!”
虞憐從一開始就不太讚同婆婆的做法,三個小孩雖然不大,但也六七歲了,到了可以知事的年紀,況且家族遭遇這麼大的事情,他們本該迅速成長起來,焉有像從前那樣躲在父兄背後玩耍的道理?”
所以她輕輕歎氣,手裡捧著茶盯著茶湯發呆,說:“是啊,他死了……”
兩小孩一靜,忽而哭得更大聲了,氣呼呼地紅著眼睛,瞪她兩眼,啪嗒啪嗒跑了出去。
虞憐吩咐二丫跟過去,指尖輕擦眼角。
這身體絕了,一提起華極就掉眼淚的習慣性反應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啊!
翌日一早,李襄又來了,送上一份房屋契書。
“憐兒……”
虞憐看他一眼,李襄改口:“六小姐,我昨日回去想了想,為了洗脫我的嫌疑,我免費送上一座三進院子,你們隨時可以搬進去。”
虞憐:“無功不受祿,李公子好意我心領了。”
李襄還真從沒在美人身上受挫,他越是頻頻被拒,越是來勁兒,看著虞憐對華極情深義重癡心不改,偏偏對他冷淡之際,他心裡大恨,恨不得她將目光多放兩眼在他身上,將這情移到他身上!
討好佳人不成,他又心生一計,午時二丫匆忙來報:“少夫人,我們大門口聚集了好多老百姓,正喊您出去呢。”
“李公子也在門外。”
虞憐將大門打開。
李襄正說得起勁兒:“百姓們,有奸人欺負六小姐,威脅牙保和賣房的百姓,不讓他們出售房屋給華府,要讓這一家子流落街頭,可憐六小姐憑著一腔情義進了華府,卻被壞人欺負到這個份上,我們難道不該幫她一幫?”
“幫!我早就想說了,像六小姐這樣人品高華的女子,就應該值得我們大家擁護!”
“隻是要從何幫起啊,我們一群沒權沒勢沒銀子的小老百姓,除了一張嘴,能幫上什麼?”
“我提議,我們聯合一塊互相作保,官府規定若有十人作保亦可交易田宅,賣房子的也不用害怕有人找你麻煩,若誰來找麻煩,自有我們大家夥出麵一塊保你,再不濟還有我李襄在!”
看虞憐出來,有個漢子喊道:“六小姐,我有個堂叔是個富商,有兩處宅院出售,我帶你去問問他。”
“我家也有房子賣,隻是小兩進,還望不嫌棄。”
“來我家看來我家看!”
圍觀的百姓爭先恐後地喊起來,他們本就對虞憐有天然的好感和濾鏡,哪怕那日沒親眼目睹的,在這些時日的話本故事詩詞轟炸下,也對她充滿了敬佩和憐惜。
如今有李襄這個汝陽侯府嫡幼子牽頭,他們一腔不平的心也就有了發泄的地方,英雄氣概上來,光是現場竟有二十好幾個人邀請她去看房,還有七八十人報名,願意參加作保。
李襄得意地看眼虞憐,跟她擠眉弄眼。
虞憐哪怕對這個紈絝子弟好感不大,當下也回以笑意,表示感謝。
暗地裡的黑衣人看著著急,明明才給主上去信不久,見此沒忍住又寫了一張小紙條兒:【爺大事不好了,有人跟你搶妻!少夫人還對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