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知道,哪怕奴婢做了鳳華宮掌宮,在宮中也並沒什麼實權。”酒暖大著膽子把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心裡咚咚打著鼓。
阿蠻很是疑惑:“這是為何?中宮的掌宮宮女,不該是後宮奴婢之中位分最高者之一嗎?”
“按律典,中宮掌宮的位分隻比其他宮中的掌宮高半級,位分在尚宮尚服姑姑們之下。外人之所以覺得中宮掌宮尊貴,說到底還是借了中宮娘娘的勢。而我......”
“你和之前的中宮掌宮又有什麼不同?”阿蠻看她又猶猶豫豫的,開口催問。
“大家私底下都認為,皇後娘娘不會偏袒奴婢。”酒暖垂頭不敢看她。
阿蠻心如明鏡,一聽便明了。趙喧和在傳聞中傲慢自矜,隻知一己喜惡,不會管旁人生死。難怪這個胡司衣明目張膽欺負素月,定是料準了她這位皇後不會過問一個宮女的死活,而酒暖乍然被提拔至高位,在宮中全無根基,更是束手無策。
其實,趙喧和作為皇城貴女,甚少對外露麵。隻不過因為趙家太過矚目,府中人的一舉一動傳到外麵都會被捕風捉影之人刻意放大。所謂三人成虎,久而久之,外麵的傳言未免有些失真。
阿蠻以趙堅侍妾的姨侄女的身份在趙府待了一年,知道趙喧和任性妄為不假,但並非全然無視他人命運,她對身邊從小陪她長大的兩個貼身侍女雙柳和翠枝就很護短。所以即便飛鷹幫用手段收買她們,讓她們故意撮合趙喧和和宇文辭,最終讓趙喧和不顧一切下嫁宇文辭後,雙柳還是選擇跟隨趙喧和陪嫁到宇文家,原本她也可以像翠枝一樣,被飛鷹幫救出趙府,擺脫為奴為婢的命運重獲自由的。
如今阿蠻既是頂替趙喧和的身份,就要符合傳言中她的人設,處處都要留神,否則一不小心就有暴露的風險。
想到此,阿蠻端正了儀態,努力擺出居高臨下的樣子對酒暖道:“不錯,本宮是後宮之主,隻知尊卑是非,絕不會偏袒任何人。你既然做了鳳華宮執內掌宮,往後就一門心思替本宮料理好鳳華宮。今日本宮在這裡,你還哭哭啼啼的,若是叫旁人看見了,成何體統?”
“不敢了,皇後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酒暖聞言趕緊拿袖子擦擦紅腫的眼睛,努力咽下心頭的委屈。
阿蠻帶著酒暖在園子裡且行且賞春,此處人跡罕至,河邊峰纏蝶繞頗有野趣,和來的路上那些森嚴莊重的殿宇院落全然不同。
“此處是宮中極僻靜之處,平時基本沒什麼人來,娘娘怎麼也不帶個人跟著,一個人走到了這裡?”酒暖在身後怯怯問。
“本宮初入宮,想自己到處走走看看,不知不覺就到了這裡。你可知道此處是何處?本宮看這兒花草繁茂春意甚濃,倒與彆處不同。”
酒暖有些猶疑,但還是如實稟道:“回娘娘,此處園子是先帝為從前的皇貴妃而建。皇貴妃是異域人,不習慣常待在宮牆大殿裡,先帝便命人按皇貴妃的喜好建了這個園子,供皇貴妃賞景,整個園子都由皇貴妃親手設計監造呢。從前這裡隻有一條禦河,據說是因為皇貴妃很喜愛在河邊閒坐,所以才依河造園。可惜,去歲叛軍作亂之後,皇貴妃不知所蹤,這處園子無人賞景,也漸漸荒廢了。”
春風拂麵溫柔,河畔楊柳依依。也是這樣無憂的春日,阿蠻和阿姊常愛坐在河邊戲水閒談。阿姊遠去故國千裡,仍愛坐在宮牆內的河邊看花開花落,追憶耳邊不再會響起的絮叨叨的訴說聲。
“此園名為何?”怒放的桃花溫柔,嫩綠的草木溫柔,就連頭頂高照的豔陽都是溫柔。阿蠻的語調自然含了絲溫柔,此處有阿姊留下的氣息,親切得和她此時正撫摸著阿蠻的臉道一聲久彆重逢一般。
“名字?”酒暖沒想到皇後問這個,竭力翻找著記憶的角落,“奴婢依稀記得,似是叫桑珍園。”
她在梁夏宮中建了座桑珍園,來思念高淵宮中一個名為洛陽桑珍的阿妹。
嘔心瀝血親手打造的世外桃源,以心上人之名為落款。
“果然好春景,她造的園子美不勝收。”
酒暖聽皇後的聲音有異,但她跟在娘娘身後,看不到娘娘的臉。她不知自己哪一句話又說錯了,屏息凝神不敢再說。
皇後娘娘卻主動又向她道:“此處園子想必離皇貴妃的寢宮不是很遠,你且引路帶本宮去看看。”
“娘娘,去不得。”酒暖一聽急了,“皇貴妃不明不白地失蹤,她的寢宮也成了無人打理的廢殿,一點人氣也無,曾有宮女在那附近見過穿著白衣的女子,聽說上元之時巡值的侍衛還曾聽到裡頭有男人驚恐的叫聲,反正那是個不祥之地。娘娘去了要是衝撞到什麼,那可就是奴婢的罪過了。”
阿蠻的嘴角淺淺帶笑,眉間說不出的寂寥:“怕什麼,你們眼裡的鬼,於本宮卻是求之不得。若能親眼見到,本宮定要與她好好暢談一番。”
桑珍園之外仍是千篇一律的紅牆琉璃瓦,雲檻樓閣,層疊交錯,迷了宮中人的眼,錦衣華服之下,是注定被困一生的命運。
阿姊的住處很是偏僻,居於宮角一隅,與宮外僅有一牆之隔。
“娘娘,前麵便是醉意門,過了這道門,便到了皇貴妃的寢宮福央宮了。”引路的酒暖在一旁出言提醒。
遠遠見門頭上的漆有些脫落,露出裡頭的上好木材。斜斜向下的匾上題著“醉意門”三字,遒勁中更多的是清婉,天下書法能以字見人的,隻有阿姊的字。
寰宇熔爐,悲喜苦樂;人生幾何,大夢三生。金磚玉瓦繁華過客,怎奈醉翁之意卻不在此。
阿蠻走近了才發現,醉意門下的角落裡跪著一個瘦弱的身軀,日頭下麵顫巍巍勉力支撐著不倒。
回想起方才和酒暖的對話,這想必就是她的妹妹素月了。
酒暖在後麵心疼的看著妹妹,素月慘白的臉上快要沒有一點血色,嘴唇都泛著白,眼神晃晃悠悠,看人都飄忽著。
“本宮要進福央宮,那裡久未有人去過,本宮身邊又隻帶了你。她在這裡正好,你且去和她說,讓她跟本宮一同進去。”阿蠻似是無動於衷地冷冰冰對酒暖道。
“是,娘娘。”酒暖快步走過去扶起了素月,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帶著她過來參見阿蠻。
阿蠻沒多看她們二人一眼,徑直過了醉意門走去了福央宮。
福央宮的宮門從外麵看隻是略有些衰舊,奢華不減,可推開宮門之後院裡的情景著實淒涼。野草橫生遍地,階上生滿了厚厚的苔。廊柱台榭或壞損或傾斜,都是一副失意的模樣,就連正殿的窗上都有一個大洞。
儘管破敗,阿蠻還是能認出,宮殿所用材料都是極上好難得之物,木料都用的是楠木、紫檀木、黃花梨木等,屋上孔雀藍和紫晶色琉璃瓦是宮中彆處都沒有的,陽光下相映成輝十分漂亮。看來梁夏老皇帝極為寵愛阿姊,倒也並非虛言。
宮苑不算很大,傍宮牆而修地方十分有限,但內裡布置精巧,移步換景如在觀山覽海。
阿蠻步上台階,伸手去推正殿的門。
“娘娘當心!”阿蠻未來得及看清從門後閃出來的是何物,就被酒暖眼疾手快往後拽得退了幾步。
待她驚魂方定,才看到素月早已擋在身前,手上不知從哪撿的一根細木棍,腳邊橫躺一隻肥肥的黃鼠狼,看樣子已經斷氣了。
素月顯得很驚慌,見阿蠻和酒暖都看著她,一下子扔掉手裡的棍子,急忙解釋道:“奴婢跟在娘娘身邊,看見娘娘推門,這隻大黃鼠狼撲了出來要到娘娘身上,情急之下撿了腳邊的棍子打它,沒想到將它打死了。使鳳駕見血,是奴婢的罪過,娘娘恕罪。”
“無妨。這等小事,以後不用動不動請罪。”阿蠻輕拍拍素月的肩頭。
做梁夏的皇後可真是嬌貴,麵前死一個黃鼠狼都見不得。若是這些侍女有朝一日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後曾經殺過人鬥過猛獸,不知道會不會驚訝得掉了下巴。
一進正殿阿蠻就察覺有些不對。滿是灰塵的地磚上有兩對腳印,看樣子不像是很久之前的。離床不遠處的地麵上更是有兩道明顯的痕跡,像是有人在這裡下跪過。而且看痕跡朝向的方向,似乎是對著阿姊的床。
阿蠻俯身細看地上的印記,皺眉問酒暖:“此處不久前有人來過嗎?”
“不會有人來啊。福央宮廢棄已久,又有不祥的傳言,內勤司平日分配灑掃都不安排人到這裡。往日就算有宮女太監路過也是結伴快步而過,不可能有人會進來察看的。”酒暖看了地上的痕跡也甚為不解。
阿蠻不得緣由,隻好繼續看室內其餘地方。
阿姊的喜好還是和兒時記憶中一樣,愛紙墨卷香,喜集古籍密卷。還愛滿室蘭花,室內放著不少花架花盆,雖然盆中花早已枯萎,但盆子古色古香,周身或題或畫,一看就價值不菲。
“咦,”阿蠻正看著高腳花架上的蘭花盆,突然發現了異樣。
她用手擦去花盆外麵的塵土蛛網,露出檀黑色的盆麵,上麵是一幅夏荷圖,花盆的邊緣鐫刻著細細的小字,像是有人後來刻上去的,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