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一聲脆響,男孩手裡的木劍被挑落在地上。
男孩撿起劍,哈哈大笑,“你這劍術是不錯,我隻需要稍稍讓你幾著,你就能打過我了。”
她冷哼一聲,“技不如人,不必找借口。”
男孩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你一個女子,若不是我讓著你,你還想打過我?彆做夢了。”
“那你敢不敢再比一次,這次你不許讓我?”
男孩嗤笑一聲,轉身要走,“我不欺負女人。”
劍突然向他刺了過來,男孩趕緊躲閃,卻還是被劃破了衣袖。
“你這小娘們,活膩歪了?”男孩破口大罵,轉身應戰,她隻輕輕一挑,男孩收不住力,劍再次飛了出去,自己也摔倒在地。
她走上前去,用劍尖挑著男孩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還比嗎?”
男孩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撿起劍,一邊跑一邊罵道:“一個女子,早晚要嫁人,不在家洗衣服做飯,學這些武藝有什麼用,你看你長得這又黑又粗的樣子,將來沒男人要你,有你哭的時候!”
她回到家,卻意外地看到堂屋裡坐滿了人,她的姑婆正口沫橫飛地說著話。
“你家這老大閨女也不小了,不能總在家裡吃閒飯不是?你們看看,這老張家二小子一表人才,你們閨女跟著他不會吃虧…”
旁邊坐著的一對中年夫婦帶著挑剔的眼光審視著他們家,身邊坐著一個約莫十八九歲,一臉橫肉的年輕男子。一看到她進來,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打量了一番後,中年男子皺著眉說了句:“長得實在是太瘦了,能生兒子嗎?我們老張家可不能絕了後啊!”
“喂,你,還不過來給我爹娘磕頭問好!”年輕男子趾高氣揚地命令她道。
她頓時火冒三丈,“你算什麼東西,敢這麼對我說話?這是我家!”
“大丫頭!”爹黑著臉,吼了她一聲,“怎麼對你將來的夫君說話的?”
她冷笑一聲,轉頭對姑婆說道:“姑婆,真是給你臉了啊,這不是人晦氣的東西都往我家裡帶。”
“你他媽的說誰呢?”年輕男子說著就撲了過來,她揮手狠狠給了他一拳,他慘叫一聲,跌倒在地。中年夫婦見寶貝兒子受了委屈,叫著就撲了過來,她三拳兩腳,一家人便都倒在了地上,哎喲哎喲地叫著。
姑婆氣得站起來指著她,手直發抖,“好…好!沒想到我們家竟養出了你這麼個粗鄙丫頭,我這就去跟鄉親們說,看以後誰還敢給你說媒!”
說著,姑婆拉起那一家人,灰頭土臉地往門外跑去。
爹怒不可遏地衝向她:“你他媽的翅膀硬了,連你老子的話都敢不聽了…”說著,巴掌衝著她揮了下來。
她反手鉗住爹的手臂,爹被她的手勁抓得動彈不得,嘴裡不停地辱罵著:“老子養你這麼多年,就養出你這個不孝的白眼狼,你敢忤逆老子,老子弄死你…”
她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娘趕緊過來拉開他們,“她爹,算了算了,我來跟大丫頭說,你消消氣…”
爹鬆開手,嘴裡依然不依不饒,“臭娘們,你彆攔著我,我今天非得讓這個賠錢貨在祖宗牌位前跪個三天三夜…”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大丫頭不是不懂事的,我好好勸勸她…”娘說著便把爹推了出去。
爹罵罵咧咧地走遠了。娘歎了口氣,拉著她坐下,“大丫頭,你看你,把姑婆氣走了,這以後誰還敢給你說媒啊,將來你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可怎麼辦…”娘說著就抹起了眼淚。
她餘怒未消,“嫁不出去便不嫁,那些男的我還看不上呢!”
娘驚得趕緊捂她的嘴,“這話可不敢胡說,讓人聽見,你可怎麼做人啊!”
她躲開娘的手,“我行得端走得正,有什麼不能做人的!倒是今天來的張家人,那一臉膈應人的樣子,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娘又歎了口氣,“娘知道你心氣高,看不上那家人,可是你一個女孩子家,遲早要嫁人的,再說那家給的聘禮又高,你弟弟眼看也到娶妻的年紀了,你也要為家裡考慮考慮…”
她冷笑一聲,“我就知道是為了這個,這麼急著把我嫁出去,就是為了拿我的聘禮給我弟弟娶妻!你們是要嫁女兒,還是賣女兒?”
娘趕緊找補說:“不是不是,爹娘沒這個意思…大丫頭,爹娘都是為你好,你看,這聘禮收得多了,你將來也有個保障,再說你弟弟將來過得好,你娘家也有個倚仗不是?你是個女人,這就是你的命,不嫁人你沒彆的路可走,爹娘都是為了你的將來打算啊…”
她沉默了,許久,說道:“娘,你先出去吧,讓我今晚上好好想想。”
娘以為她默認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丫頭,娘知道你是個懂事的,等將來爹娘走了,你弟弟就指望你幫襯了…那這樣,明天一早,你好好打扮打扮,跟你爹一起去張家陪個不是,都要嫁人了,你這性子也該改改了,還有,從今以後你好好在家學女紅,不許出去練武了,你也是的,一個女孩子家,學點家務多好,你念書我就不說你了,還非要練那些粗笨的,曬得又黑又粗,婆家要嫌棄的…”
娘自顧自說著,見她沒有回答,隻得住了口,訕訕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
“大丫頭!死賠錢貨,太陽曬三竿了還不起,一天到晚就知道給你老子惹事!”爹不耐煩地拍著門。
娘走過來,好聲好氣地說道:“大丫頭,開開門,是娘。”
房內仍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爹罵了一句,一腳踢開門,房內空無一人,隻有桌上有一小條絹帛。
“爹,娘,女兒已死,勿念。”
爹火冒三丈地罵了起來,娘一屁股坐在地上,邊哭邊嚎:“家門不幸啊!養出了個不孝順的白眼狼!”
爹踹了娘一腳,“哭哭哭,就知道哭!趕快起來找啊!”
村外樹林中,她坐在河邊,往臉上抹了些土灰。
“大丫頭!”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喊聲。她一驚,迅速往一旁的山上跑了幾步,一閃身躲進了一個山洞裡。
喊聲漸漸接近,她屏住了呼吸…
片刻後,喊聲又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一直等到喊聲完全聽不到了,才小心地撥開山洞口的藤蔓,看了看外麵,確定沒人之後,鑽了出來。
往哪走呢?
她看了看身後,東邊,是她曾經生活的村莊。她跑到河邊,掬起一捧水喝了,向著太陽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漸漸黑了下來。
她裹緊身上的衣服,卻還是無法抵擋深秋刺骨的寒意,她凍得發著抖,腳下卻仍然不停地往前走著,走著…
從很小,她就知道,自己是個多餘的人。
爹的打罵,娘的歎氣,還有一聲聲“賠錢貨”的指責…
直到弟弟出生。
爹娘的臉上有了笑容,卻不是對她。
她關於童年的記憶,便是爹娘和弟弟在一起其樂融融地吃著飯,而她隻能縮在角落裡,忍著饑餓,等待他們吃剩的殘羹冷炙,還要承擔繁重的家務,動作稍慢了點,便會遭來一頓責罵或毒打。小時候的她,幾乎天天身上都帶著傷。
那時,她便隱約地意識到,隻有變得強大,離開這個家,才能活下去。
她背著家裡人,偷偷去村裡的學堂旁聽,又偷偷為人做零工攢下些錢,去學了武功,等到家裡人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不是她的對手了。
所以此後,他們唯一控製她的方式,便是要她懂事,否則,便帶著全族的人,辱罵她不孝。
但如今,都無所謂了。
正想著,前方突然有人影閃過,她一驚,趕忙閃身躲進了一旁的樹叢裡。她聽見腳步聲走到了樹叢旁邊,停了下來,片刻後,一個聲音響起。
“出來吧,看見你了。”
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聲音有些無奈,“你出來吧,我不是壞人。”
她仍然不動。
樹叢突然被撥開,她迅速跳起來,抽出木劍指著來人。
借著月光,她看到站在樹叢前的是個比她年長幾歲的女子。看見她的樣子,不由得笑了笑,“倒是個勇猛的。”
“你彆過來!”她毫不退縮。
“小妹妹,我真的不是壞人。再說,論劍法,你也不是我的對手。”女子說著,突然一使力,便直接將她連人帶劍從樹叢後麵拉了出來。
她掙了幾下,發覺掙不開,隻得握緊了劍,警覺地看著那女子。
女子笑道:“小妹妹,你彆怕,我隻是見你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還孤身一人在外麵,不放心你而已。你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
她拚命搖頭,驚恐地想要掙開那女子。女子一愣,想了一下,便明白了,歎了口氣,“也是個可憐的…罷了,你要離開家,我不攔著你,隻是你以後怎麼辦?拿什麼養活自己?”
她一怔,低下頭去,才發覺自己早已是饑腸轆轆了。
女子輕輕拍了拍她,“跟我走吧,我給你找點吃的。”
她站在原地,執拗地不肯走。
女子有些無奈地說:“那你在這等著我。”說著,消失在了夜色中,片刻後便回來,手中多了些乾糧,“吃吧。”
她猶豫了半天,饑餓感終於占了上風,接過乾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女子愛憐地拍著她的背,“慢點吃,彆噎著了。”說著又遞給她一罐水。
“姐姐,謝謝你。”她低聲說。
女子笑了笑,“不必客氣,我就住在這附近,舉手之勞而已。”
“請問姐姐怎麼稱呼?”
“我姓鐘離,名彤,你呢?”
“我沒有名字,家裡人都叫我大丫頭。”她不好意思地說。
“看樣子,你是不打算回家了。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她低著頭不說話。
“你願不願意跟著我?我聽說秦國有女軍,想去試試,看你方才的樣子,像是練過的,說不定還能跟我到軍中混口飯吃,你願意去嗎?”
她的眼神亮了起來,堅定地點了點頭。
鐘離彤笑了,拉起她的手,“你這麼大姑娘了,沒個名字,不像話,既然你跟了我,以後你就跟我姓吧。你喜歡什麼名字?”
她想了想,說道:
“春,我叫鐘離春。”
但願此後新生,宛如生命力最頑強的四季之首。
鐘離彤讚許地點了點頭。
“走吧!天晚了,隨我回住處歇息吧。”
陰暗的柴房裡,她發現自己不知怎的又變回了小時候的模樣,看著父親的馬鞭向著自己揮來,她驚恐地縮起身子,緊緊閉上眼,咬牙忍著幾乎已成了習慣的疼痛…
“啊!”鐘離春慘叫一聲,猛然驚醒。
鐘離彤從外麵跑進屋,“你怎麼了?”
“沒什麼,做了個噩夢。”鐘離春急促地喘著氣。
鐘離彤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拍著她,“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鐘離春靠在她溫暖的懷抱裡,舒緩了一口氣,看看窗外,天邊已經有了一絲光亮了。
鐘離彤輕輕撫著她的頭發,“既然你醒了,就起來吧,我們早點出發往秦國去。給自己找點事做,心裡就不難受了。”她將手中的銅劍放在鐘離春身邊,“來,正好我有兩把劍,這一把給你,比你那木頭劍好用多了。”
鐘離春立刻坐了起來,不敢置信地抬頭問道:“彤姐姐,你真的要給我你的劍?”
“什麼你的我的,你我都是姐妹了,不必分得這麼清楚。”鐘離彤不以為然地笑道。
鐘離春細細撫摸著銅劍,輕輕地說:“真好…”
鐘離彤笑了笑,“快起來收拾收拾吧,以後有你拿劍的時候。”
熹微的晨光中,兩人背負著簡單的行囊,穿過深秋早晨的濃霧,沿著崎嶇的山路一步步前行。走到一個小山坡前,鐘離彤幾步跑了上去,鐘離春也緊隨其後,登上了山頂。
太陽出來了,霧氣在陽光中漸漸消散,露出遠處巍峨的群山。
鐘離彤牽起鐘離春的手。
“春,你看,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