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機緣,再次遇見,被鎖起的記憶又漫漫溢出,他便滋生出更想了解她的欲望。壓製不住。
誇張到,從昨晚到今早,他都在提醒夏逢知,坐高鐵不要遲到。
誇張到,他叫司機先行回去,自己去趕早班高鐵,隻為和她一起回去。
以至於夏逢知會有一種錯覺,曾經那個厚著臉皮追自己的林遠楓又回來了?
但當見到他那張嚴肅的臉時,這個念頭又被她打消了。
畢竟夏逢知與遠楓重逢後,也對他的經曆十分好奇,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情感投射。想必他也是吧。
起初,兩個人尷尬地站在車廂連接處。像並不認識的兩人,沒錯,都沒買到座位。
兩個人麵對麵,各自靠著車廂,旁邊也都有人。遠楓又不看手機,隻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方向。
這令夏夏有些不自在,開始了故意找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上次咱倆來上海,還是兩年前。
遠楓點點頭,漫不經心的樣子。
“對了,秦偉怎麼樣了?”夏夏說。
這無意中的一句話,打在了遠楓的痛處,他故作淡定地說:“他,像你媽媽一樣,離開了。”
夏夏對於這個回答非常驚恐,對林遠楓漫不經心的態度更加震驚:“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了。”遠楓淡淡地說,沒有一絲多餘的神色顯露,他已經被這件事折騰麻木了。
“不對啊,上次見到他就是兩年前啊。”夏夏繃緊心弦,無法從這個噩耗中輕易走出。
“對,就是那時候的事!”遠楓說。
“是我們分手之前發生的嗎?”夏夏追問。
“就是分手前一天的事!”遠楓語氣漠然地說。
夏夏哽咽,一時不知說什麼,緩了一會兒,仿佛在回憶分手前後的事情。
她走到遠楓身旁,輕聲卻充滿責怪地問:“林遠楓!這麼大的事,你當時怎麼不告訴我?”
“當時說不出口。”遠楓還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夏夏也明白,那種巨大的悲傷來襲時的痛苦,確實讓人不想言語。
夏夏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仿佛自言自語地說“當時告訴我,我是不會分手的,會陪你度過。”
“你那時天天把離開掛嘴邊,也未必不會分。”林遠楓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年夏逢知的態度。
“你太可憐了”夏夏搖著頭說。
“我?”林遠楓疑惑。
“好朋友突然離世,女朋友分手,公司又麵臨改革……遠楓,你可太慘了!”夏夏哭喪著臉看著遠楓。
“嗯!秦偉還是從我家樓上跳下的!”遠楓充滿戲謔地說。
“啊?那你得多難啊!太慘了,太殘忍了。”夏夏眼泛淚光,難過地看著他。
遠楓嘴硬道:“也沒那麼慘。”
那時,他嘴上說著輕鬆,在當時卻患了一場大病,在醫院昏睡了半個月,睡夢中,不是秦偉跳樓的身影,就是夏夏離彆的背影,折磨得他心力交瘁,不禁暴瘦。
病好之後,他便再無食欲,吃得很少,入睡很難,在挫敗和自我懷疑的泥淖裡苦苦掙紮到今天。
這些,夏逢知都不知道,她以為承受著分手之痛的隻有自己。
夏夏望著林遠楓削瘦的臉說“那我能幫你什麼呢?”
遠楓又靠近她一寸,故意逗她:“可憐我?想幫我啊?”
“比如陪你說說話,是不是能好點?”夏逢知確實也想不出更為合適的幫助了。
林遠楓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容,這難得的笑容又拉近兩人都距離,他故意撩撥地說:“你想複合啊?”
夏夏不屑地說:“複你妹!”
遠楓靠在車廂上,用眼角瞥著夏逢知,內心難得地輕鬆許多,這一刻,他強烈地感受到,她又回來了,她又在他的身邊了。
“其實在上海我就發現秦偉不對勁兒了,他跪下來哭著求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瘋了!”夏夏又回憶起秦偉,不禁向遠楓吐露。
遠楓卻十分詫異地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你怎麼沒跟我說啊!”
今天真是個特彆的日子,夏夏和林遠楓掩藏了兩年的誤會,就在這個狹小的車廂過道裡揭開了。那些能深藏很久很久的事情,竟這樣無意中攤開到了眼前。一種飛來的震撼感衝擊著兩個人。
“那時秦偉不讓我說。”夏夏淡淡地說。
“那他為什麼下跪求你?”遠楓不解地問。
“那天飯局,秦偉看出來方主任喜歡我,就要求我陪他去見方主任,我不答應,他就哭,直接跪下來了。”夏夏坦然地說著。
遠楓的眉頭開始緊鎖,眼神越來越惶恐,他死死盯著夏夏,那種憐憫中帶著責備的目光,著實有些嚇人。
他止不住地氣憤道:“秦偉帶你去見方建勳了?”
夏夏看著遠楓的樣子,十分具有震懾力,便往旁邊退了一小步,忙說:“遠楓你彆這麼看著我,沒發生什麼…”
“他對你動手了?所以秦偉不讓你說?對嗎?”遠楓追問。
“也就摸摸我手啥的。如果能幫上你們,真的沒什麼!”夏夏若無其事地說。
“那我當時在乾嘛?”
“你在睡覺!”
遠楓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秦偉已經死了,這件事無論再怎麼琢磨,也沒有意義了。
他一時很無奈,看著夏夏清澈的眼睛,更加難以釋懷。
“所以,當時去見方主任,到底幫沒幫上你們?”夏夏瞪著無辜的雙眼問道。
遠楓瞬間破防,右手拉住她,左手把她攬入懷中,列車呼呼地駛進隧道,車廂突然變得昏暗,夏夏清晰地聽到遠楓強勁的心跳聲。
她整個人在遠楓的臂彎中愣住了,她剛想推開他,碰到他的肋骨,又被他用力攬得更緊。
她便緊緊貼近他的胸口,感受著肋骨的硬度,以及那闊彆已久的厚重的溫柔。
遠楓輕聲地在她耳邊說:“幫上了,你幫秦偉獲得了最重要的消息。”
夏夏一時感到欣慰,火車從隧道駛出,耀眼的光芒陡然灌進車內,她在這樣的光芒中看到了他泛有淚光的眼眸。
周圍人群也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夏夏有些不知所措,故意說:“乾嘛啊?想複合啊?”
遠楓鬆開手,說道:“複你妹!”
一個小時的列車帶著兩個人馳騁在兩年前的故事裡,時空在這裡錯亂,讓人已經分不清過去與現在。
夏夏意識到,分手那天遠楓的神色舉止確實異常,整個人都格外冷漠恍惚。
遠楓意識到,那幾日在上海自己幾乎沒有顧及夏夏,讓她以身犯險,是自己的過失。
列車到站,時空複位,兩人都從記憶中都抽身出來,彼此心中的遺憾、歉疚和責備,也都隨著下車,而繼續藏匿心中。
他開玩笑地說:“夏逢知,回去好好想想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好啦,沒有了!”夏夏翻了個白眼。
然後又不自主地客氣起來。他想讓司機送她回去,她客氣地拒絕,自顧去趕地鐵了。
夏夏坐在地鐵上,一個人回顧著過往,想著遠楓變得這樣抑鬱消瘦,可能就是因為秦偉的事吧,他所承受的,超乎她的想象。
而她,在那樣一個艱難時期,毅然決然地離開,遲到的歉疚在此刻油然而生。
夏逢知就在這樣一種後知後覺的失落中回到咖啡店。
一進店,她被眼前的畫麵震驚了。阿霜、蘇斯茗、林美含三人擠在吧台裡,阿霜在對賬,蘇斯茗在教林美含做咖啡。
“你們三個確定能同框嗎?”夏夏衝他們仨說。
“毫無問題!”林美含淡定地說。
阿霜走過來笑嗬嗬地說:“夏夏姐,我說蘇斯茗就是個大渣男,你猜美含姐咋說的?”
夏夏不僅僅震驚於三個人和諧相處的畫麵,對阿霜口中的“美含姐”三個字也同樣震驚。
夏夏搖搖頭,她可猜不出。
阿霜笑著說:“美含姐說她是大渣女,專治渣男!”
“好!那咱們就讓他倆鎖死!”夏夏笑著說。
“謝謝祝福!”林美含插了一句。
“這兩天,你們三個就一直這樣?”夏夏又問阿霜。
“他倆能呆一天,我輕鬆許多。”阿霜說。
“天啊!這個世界太瘋狂了!”夏夏感慨著。
“美含姐打算在她經營的健身房旁邊開一個咖啡輕食店,算在這學習取經。”阿霜繼續熱情地說。
“夏夏,有我們幾個看店,你和紀陽就專心搞自媒體吧!”美含說。
夏夏瞬間轉變思維說道:“好啊,你多幫幫忙,我就不收你學費了!”
“沒問題。”美含說。
夏夏小聲地又說:“美含,你哥有個朋友跳樓自殺了,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他有什麼事都放心裡!”美含說。
夏夏心想,這麼大的事情,林遠楓就一直藏在心裡,痛苦可想而知。
“你們幾個玩吧,我去找陽姐了,彆把我的店玩倒閉就行!”夏夏倒是很放心。
夏夏跑去工作室,不出所料,紀陽正在擺弄著她那些寶貝攝影器材。
“陽姐,我好煩!”夏夏撒嬌地說。
“怎麼了?甩手掌櫃還沒玩開心呀!”紀陽冷冷地說。
“我今天才知道,我和林遠楓分手的前一天,他的好朋友從他家樓上跳樓了。震不震撼!”夏夏再次講述時依舊情緒激動。
“所以,和你有什麼關係?”紀陽繼續認真地擺弄相機鏡頭。
“如果當時我知道他處於那種狀態,我是不會分手的!”夏夏說。
“那你會留成都陪伴他?”紀陽詫異地看著夏夏。
“我會的。”
紀陽嚴肅地說:“夏逢知,你不要混淆,他朋友自殺和你們的感情出了問題是兩件事。”
“但當時分手太倉促,我太忽視他了。”夏夏懊惱地說。
“如果你還在意他,那就去把他追回來。如果隻是同情他,那就當做朋友適當關心則已。”紀陽給出了一個非常理性的選擇。
可是愛情不是一樣清晰的事情,夏夏恰恰暫時處於愛意不足,同情泛濫之間……
這一晚,夏逢知在漆黑的夜晚,無眠,痛定思痛,她由對遠楓的同情鋪展,想到這座鋼筋水泥澆築的冰冷的城市,是不是應該多一些燈塔?
像林遠楓一樣,壓抑著努力前行的人們,是不是需要一個擁抱,一份問候,或者一盞篝火?
她幾乎思考了一夜,她想要做些什麼,來釋放這無處安放的遺憾……
於是,第二天一早,夏逢知站在客廳向所有人宣布:“我要重建咖啡館!”
“什麼意思?”大家都很疑惑。
“我要把咖啡館擴大,做全上海最溫暖的咖啡館!任誰一走進來就有放鬆的感覺。”夏夏雖未睡好,但精神煥發。
“無條件支持!”紀陽沒有過多琢磨,直截了當地肯定著。
紀陽喜歡的就是夏夏身上這股生機勃勃的力量。
夏夏又神采飛揚地說:“咖啡館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暖!”
她穿著睡衣手舞足蹈地像大家描述:“我的咖啡館將是這條街道上最堅定的光亮!”
光芒萬丈,溫暖奪目,直抵人心。
“我都怕你把路人晃瞎!”阿霜開玩笑說。
“人們會循著這束光,拉開咖啡館的大門,一進來,是撲麵而來的咖啡的濃香和舒緩的音樂…”夏逢知繼續說自己的想法,態度十分堅定。
“那現在的店得重新裝修!”紀陽說。
“二樓盤下來做工作室,一樓鏟平,乾咖啡館!”夏逢知便拍桌子定了!
“我有個美院的同學,裝修可以去他那兒找找靈感……”紀陽更是個行動派。
“可是,夏夏姐,你怎麼一夜之間,就要重新裝修呢!”阿霜在洗手間大聲地問。
“我要為默默努力的人,提供一盞篝火!”夏夏說得很含糊,阿霜更不懂了。
她其實隻是把對遠楓的愧疚,轉移到這件正能量的事情上,來填補遺憾,繼續前行罷了。
“夏夏姐,你的手機在洗手間呢!”阿霜說。
“給我拿過來!”
阿霜拿過手機,屏幕一下亮了,阿霜喊道:“夏夏姐,閆禹城發來微信說他在上海,他的酒店就在咖啡館附近。”
“不用理他!”夏夏大聲說。
阿霜又說:“林遠楓發來微信說,早安。”
“阿霜,你這是播報新聞呢?”紀陽開玩笑說。
“你夏夏姐,就這點感情史,都被你播報出來了”蘇斯茗嚷嚷著說。
夏夏沒聽大家說什麼,很是歡喜接過手機,說:“林遠楓這條我得好好回複!”
經過昨日,在夏夏心裡,林遠楓變得這樣陰沉抑鬱自己要負一定的責任。
所以,幫助林遠楓走出陰影,恢複往日的溫暖,是她的任務。
於是,她回複他:加油啊!遠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