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常雲,丹旭國恒亡,澤明照汗青。”
“蘇君帝駕崩後,次子蘇明賢稱帝,推翻前朝統治,建立安朝,定都太中。賜國號為九安,封楚司業為丞相。”說書那人聲情並茂,語氣昂揚,“而這楚丞相可並非什麼建國功臣,而是徹徹底底的千古罪人。貪墨,弄權,殘害忠臣,可謂無惡不作,屬實人間禍害,天理難容。”
“繼續繼續!”台下傳來呦嗬,聽眾起了興致紛紛昂首。
“而這楚丞相雖說是罪人——”說書那人卻故弄玄虛,遲遲不肯開口,惹得眾人拍桌棄茶。
眼看眾人要走,說書先生趕忙開口:“但卻生著一張極好的皮囊,宛如出水芙蓉,彆說男人了,就連平常淑女也比不了半分。那人垂首莞爾間皆不輸當年那大名鼎鼎的姚娘子。桃花眼,柳葉眉,薄唇似——”
“就知道你這玩意沒幾個正經東西,散了散了!”
“好漢留步,這楚丞相可不是空有一副皮囊,他可是憑一己之力就讓這蘇明帝硬生生成了他手中玩物,朝廷傀儡。要知道這蘇明賢是誰?當年九子奪嫡,他可是……”
九安四年春,閒月殿中。
檀香彌漫,屢屢白煙飄去消散。窗外小雨瀝瀝,青竹搖曳,鳥跌蟲鳴。
楚旭丹提筆寫字,上好的石墨沒有那股惡臭,到是帶著淡淡的清香,清人肺腑。狼毫落在宣紙上,左右勾勒出筆畫,練字是一件足以讓人靜心的事。
“大人,不好了。暗衛來報,陳氏被捕了!”貼身侍衛茹茨匆匆跑來,被推開的屋門碰撞發出一陣悶響。驚得楚旭丹手一抖,寫歪了去。
見宣紙上那過長的一捺,茹茨心虛低垂下頭去:“屬下知錯,屬下下次開門必當小心,覺不再驚擾大人。隻是事關重大,還請大人見諒。”
“罷了。”楚旭丹放下手中的毛筆,微微抬額,“哪個陳氏?”
“回稟大人,尚書左丞陳道年。”茹茨握拳致敬。
“陳道年。”楚旭丹原先舒展的眉頭微皺,“此人個性招搖,不知收斂。他做左丞引有人不滿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將宣紙捋平,道:“他是以何等罪名入獄的?”
“回稟大人,屬下無能,未能得知。”
楚旭丹緩緩起身,黛青的衣袖不甚沾染到筆墨,染出一小小的黑點:“不怪你,是底下的人辦事沒辦好。隻是他們一向辦事穩妥,怎麼如今卻未曾查到呢?”
“回稟大人,據底下來報,此次辦案頗為謹慎,就連我們也是現在才得知這一消息。”茹茨將那未理好的毛筆排放整齊,輕撫起楚旭丹的衣袖。
楚旭丹平日裡那張素淨的臉上此時卻帶著許許驚愕:“他進大理獄已有幾日了?”
“回大人,已有三日。”
“三日?看來我們是最後知道的了。”他俯下身去隨手拿起手巾擦拭著墨痕。
“屬下愚昧,不知大人何意?還請大人明示。”
“陳道年素日同魏氏交好,如今入獄,首個想到得便是魏某了。魏某得知後必將儘力隱瞞,提防於我。也好趁機借大理獄之手將其除去。”
楚旭丹將目光移向窗外,雨天朦朧,儘管已入月色卻不見曦月,隻覺一輪圓月隱藏於雲霧之中。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他起身關窗,擋住了屋外那份括噪,“陳道年是年將軍的遠親又與魏氏交好,眼看官越做越高,如今又要升位。太過於繁盛,必是要衰落的。”
“大人有何打算?”
楚旭丹微微低頭,故作沉思:“魏氏為人雖詭計多端但也心思細膩,他是不可能讓非自己心腹之人日日逍遙的。所以必當假意交好暗中刁難。放在往日不管也罷,隻是今時不同以往,若讓此官為魏氏掌控,後果不可小容。向身聖上請示一下,引薦些我們的人勝任此官。切記,不得讓魏氏趁虛而入。”
眼眸緩緩掃過,一縷頭發滑落,他看向茹茨。此人心細也喜求知,最重要的是忠心,是他少有的心腹。
“尚書左臣,此職位清閒,多為輔佐,雖為四品但卻極具厚待,且加有我的照料,更是福上加福。怎樣?你對這官職有何想法?”
茹茨忙應道:“回大人,屬下不求高官名利,隻求能在大人身邊,為國效力。”
楚旭丹原先嘴角的那抹笑意淡去,眼中洶湧,歎息一口:“罷了,若不想不去就是了。”
“屬下謝過大人。”茹茨臉上露出一笑。
“無妨。天色已晚,若無旁事便先回吧。”楚旭丹揮手。
聽此茹茨不再打擾,離開時默默帶上屋門。
隨即,楚旭丹便提筆繼續閱奏。
窗外小雨久久未停,反倒越下越大,門外一束紙傘在雨中越發顯眼。撐傘那人身材高挑,身姿挺拔。雖被紙傘擋住半邊容顏,但迎麵走來仍能看出此人絕非凡人。
“以心,我給你帶了些糕點,是你兒時最喜的油酥餅,本今早就吩咐尚食局去做了,隻是因一些事耽擱了許久,已有些涼了。”那人推門而入,都中拎一紅木食盒。
楚旭丹抬眸莞爾:“謝聖上隆恩。隻是酥餅油膩,碎屑繁多,臣早已不吃。”
“那便不吃。”蘇明澤將食盒放下,徑直走向他的身側。
“天色已晚,不知聖上來次何事?”
蘇明澤隨口答道:“閒來無事,心中又掛念著你,便也就來了。”
楚旭丹沉眸:“那便多謝殿下了。隻是閒來無事還請聖上多去後宮作罷,臣已聽聞聖上已期月未往。得空總是要去看看,勿要讓妃嬪傷心,也免得彆人閒語。”
“膽敢,孤乃一國之君,彆說期月就算終年未去又如何?”
“微臣愚昧,還請聖上莫要怪罪。您已登位兩年有餘,後宮妃嬪極少也罷,數日未曾前去卻萬萬不可。這後宮不能專寵,沉迷於此,但也不能不寵,置身之外。雖為一國之君,但反複如此免不了又膽大之人閒言,還請聖上聽臣一勸。”
“罷了,我明日便去。”蘇明澤的臉上泛起些許無奈之色,“我此次前來,並非同你談論些朝政後宮,而是道道家常。卻不想你卻愈發生疏起來。”
“臣有罪,臣知錯。”楚旭丹的嘴角勾起,那雙桃眼微挑,原先的清雅褪去變得越發勾人心魄,“殿下這是把我當嬪妃了,想同我聊些家常趣事。既然如此,臣定當不負殿下此等美意。”
“臣可聽聞一趣事,聖上可知旁人是如何議論您整日不去後宮之事的嗎?”
“無非是說我年輕卻氣衰罷了,不足為道。”蘇明澤臉色微微發青,原先那上揚的劍眉此時卻略帶褶皺。他生得英俊,眉眼見那股剛烈似刀劍相向,一時間火花四濺,看得叫人心中烙上一團烈火,燥熱。
“聖上年輕氣盛,眾人也是明眼人這副身軀也是看在眼裡。怎會說您氣衰呢?隻是說您不喜嬪妃獨愛男色,可謂斷袖也。”楚旭丹看著麵前由青變黑的臉,不由發笑。
“一派胡言,當真荒唐!”臉像是變戲法一般,青變黑,黑又變紅,當真有趣。
“所以說才是趣事,聖上也莫要生氣,隻當聽聽玩笑作罷,何嘗同他們一般見識呢?”楚旭丹邊說道邊又添了幾盞燭火。
“添燭火這種小事何必親自動手,吩咐手下去做便是了。”蘇明澤張望著四周,四處寂靜幽深,不見其人,也無其影,“你雖喜靜,但也不必周圍一位侍從都無。好歹也是一國丞相,曾能如此,誤了正事便不好了。明日我便安排幾位性子老實乖巧之人前來照料。”
“聖上如此關心,臣感激不已。但臣不喜外人,更不喜人多。平日隻想一人清靜瀟灑,不常需要侍從相伴。”楚旭丹笑著回絕。
“也罷。”蘇明澤卻心不在焉,目光停留在桌上那紅木食盒上。
楚旭丹歎息一口,假意捂著肚子,慢悠悠的說道:“不知為何,臣有些餓了。正好聖上來時帶了油酥餅,臣便吃些作罷。”
蘇明澤的眼睛幾乎是立刻就亮的,亮眼一眯露出那點虎牙,那股利氣的褪去,顯得幼稚起來:“有些涼了,我去吩咐人手再做。”
“不必了。”他輕挽起衣袖,從盤中拿出,又伸出另一隻手接過。
金黃的酥皮上撒滿了芝麻,小小的一點圓餅如今連手掌的一半大都沒有。倒是碎屑落了一手。
他微張嘴角,芝麻的香味在空中彌漫,厚實的口感過後便是芙蓉的甜膩粘稠。黏在舌腔隨後慢慢融化。
不好吃,太膩了,也不知自己當年究竟為何如此愛吃。
“怎樣?味道可與兒時的相似?”蘇明澤的眼中微閃著徐徐光亮,恰似春日煦陽。
看著對方眼中的那抹期待,楚旭丹先是不忍後是難堪,兒時的酥餅是什麼味道他早就不曾記得了。時間就像是一猛巨浪,侵潵而過,衝刷了一切殘留的記憶。什麼兒時少日,都被帶乾淨去了,他的身心早就已經投入這巨浪之中無法脫身了。
“像,仍是那樣的味道。”楚旭丹像是回味一般姍姍點頭,口中那點甜膩散去了,口中似乎殘留著吧不易察覺得許許苦澀。
“你若喜歡我便日日送來,尚食房那已經做過多次,次次不如我意,唯獨今日這次與往常不同,味道意外的像。我便即刻趕來了。你若不吃,便真是要傷我心了。”
心中一軟,像是化作一灘泥水,對方的誠心叫他不忍拒絕,便欣然接受:“那便勞煩聖上了。”
“天色已晚,我便先行離開了,你也早些歇息罷。”蘇明澤起身離去,原先落在椅凳上的黑衣離去,隻留下一抹幽幽淡香。
火光下逐影晃動,風像發怒一般要將屋外那群群青樹連根拔起,留落葉卷席。
“外頭風大夜行不變,倒不如聖上留宿此地。也好讓這想來清冷的閒月閣熱鬨熱鬨。”楚旭丹愉悅道。
蘇明澤的背影微頓:“不必了,說被他人得知你我共度一夜,免不了閒言碎語,有失禮儀。”
“你我清清白白,何懼他人閒言?倒是聖上怎麼唯唯諾諾,莫非是做賊心虛了?”楚旭丹的語氣挑逗,表情卻是格外的認真,看得蘇明澤心中有話卻說不出來。
“怎會?隻是想起還有要事未曾處理罷了。”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離去,看似絕情無比,實則啊同手同腳,就差把心慌寫在腦門上了。
楚旭丹看著那背影暗自發笑,眉頭舒展開來,臉上鍍了層月光。淺笑過後又逐漸冷峻下來。
他與蘇明澤早不同以往了。
或許,是從他成為一國之君起,又或許是自己籌謀時,再或則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