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離公司比較近，我算好了走路十五分鐘的，結果也不知道為什麼雙腿變得神速，才花了九分鐘就走到了。

自動門打開的瞬間，機械女聲就播報“歡迎光臨”，然後坐在二樓的鄭啟明往下看了一眼，與我對視的時候還有些發愣，過了一分鐘才走下樓來。

“你來了。”他看起來有點緊張，下樓梯的時候差點滑了一跤，不過好在抓住了扶手。

“你點喝的了嗎？”我問他。其實我也有點緊張，指尖輕微顫抖，但我的手藏在口袋裡，他看不見。

“就點了一杯咖啡。我不確定你會來。”鄭啟明說完，走到前台，又點了咖啡和甜品，然後就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我被他的樣子逗笑了，皺著眉說：“彆乾站著了，上樓吧。”

我們倆對坐著喝咖啡，幾句客套的寒暄之後就沒有其他話可以說了，在外人的眼裡大概很像被家人強行安排的第一次見麵的相親對象。

我嘗了一口草莓慕斯，太甜了，又喝了一口咖啡，忍不住先開口問道：“鄭啟明，你約我出來就是一起喝咖啡的？”

“不是。”鄭啟明否認很快，但下一句又憋在喉嚨裡不說了。

“那喝完我就走了。”我開始有點煩躁。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半天才說道：“我不會像鄭賀那樣的。”

“我本來也沒把你們畫等號啊，你是你，他是他。”我歎氣道，“我之前隻是生氣你不幫曉曉說話，雖然我也知道我們不是當事人，旁人說什麼做什麼其實都是無用的。”

“我知道你分手了。”鄭啟明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

“我知道你知道，上次說過了。”如果我們現在是處於漫畫世界，我的表情黑線肯定掛了滿臉——這個人找我出來果然就打算這樣東一句西一句，橫豎不會講到原本打算要講的話。

“我上次去外地出差，碰到了楊珊韻。”鄭啟明說話的語速很慢，我又開始低頭扒拉甜品，聽他到底要說什麼，“當初分手其實挺莫名其妙的，她突然就把我的聯係方式都拉黑了，我去找她她也不見我，我想是我做錯了什麼，但又因為失去了聯係所以也不甚清楚……上次再見到她，我們在湖邊走了一會兒，她笑著說都釋懷了，才告訴我說是因為在她看來，那時候的我更像是在扮演一個合格的男友，而不是真的在同她戀愛……陳清，‘喜歡’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我被他問住了，誰能想到我年過三十還會和人坐在咖啡店討論“喜歡”的意思。

鄭啟明抬起頭來，與他對視的瞬間，我感覺自己進入了走馬燈的狀態，過往種種都在我眼前閃現。我不知道“喜歡”這個詞的定義究竟是什麼，但如果要用我三十年的人生經驗來概述，那大概就是我對鄭啟明的感情——總想突破友情的距離，又沒有愛那麼熱烈，隻是細水長流的、不在一起也沒關係的“喜歡”。

於是我回答他說：“大概是在一起會感到雀躍，不在一起也沒關係的，一種持續性的好感。”

“不是不在一起也沒關係，是好像也能勉強自己接受這個結果。”鄭啟明糾正我道，“除此之外還有，群聊、朋友圈和一切社交軟件的閱讀理解，深夜因為關係進一步或者遠一點而導致的失眠，以及幻想每一天都是可以問候的節日。”

我回望著他，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來，不由地感慨道：“原來你也會這樣啊，鄭啟明。”

“我會。”鄭啟明的眼睛裡有歉意和哀傷，“我曾經以為這一切隨著時間會消失的，但是一轉眼過去這麼多年，環境在變遷，你我在向前走，都會認識新的人，可是隻要一見到你，身邊人隻要一提到你，或者是我在某一刻突然想到你，我就知道一切都沒變，至少在我這裡，那份感情還是一樣的。陳清，我知道這一切太遲了，但是我還是想要向你坦白——我喜歡你。”

我握著勺子的手在發抖，於是隻能放下勺子，把兩隻手都藏在桌底下，儘量冷靜地說：“我知道了。”

我們倆又呆坐了好一會兒，鄭啟明沒再說其他的，我也想不到可以說的話，所以在隔壁座位又換了新的客人之後，跟他說：“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鄭啟明站起身來，“車子停在那邊，我去開過來，你在門口等我一下。”

“好。”我點點頭，又扒拉了兩下剩下的抹茶千層，今天居然沒有吃完。

鄭啟明的車上還是那款香薰，之前我會假裝不在意，今天卻忍不住問他：“楊珊韻知道你一直沒換香薰嗎？”

“嗯？”鄭啟明有點沒明白我的意思，拐個彎進入下一個街道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我不是因為她才沒換的。”

“當時你說是她挑選的。”我抓著安全帶，小聲嘟囔道。

“是她選的沒錯，但隻是在商場隨便挑的，並不是她最喜歡的味道，當時商場裡隻剩下這個和另一個很衝鼻的味道，所以拿了這個。”鄭啟明解釋道。

“哦——”我覺得有點尷尬，就不該問香薰這個問題。

“所以你喜歡嗎？”鄭啟明居然反問我。

“喜歡什麼？”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香薰，這個味道。”鄭啟明說。

我愣了一下，回答道：“還行，挺清新的。”

“但那次你坐在車上，很誇張地誇讚了這個味道！”鄭啟明無奈地笑了，“是我會錯意了。”

我想起來了，當時因為聽說車載香薰是楊珊韻選的，我為了掩飾自己的那一點醋意，就窮儘詞彙誇讚了楊珊韻的品味，說鄭啟明能找到這麼優秀的伴侶是三生有幸。

“……反正我不討厭這個味道。”我支吾道。

“你喜歡什麼味道？”鄭啟明停在了紅燈前，對我說，“我想換成你喜歡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懷疑我臉紅了，所以把頭扭向一邊看著窗外。

“我本來今天沒打算說更多的……從前我做錯了太多，所以不敢奢望你立刻原諒我，也不敢一口氣說出我全部有關於你的願望。今天我本來想著能告訴你‘我喜歡你’就已經很……我不敢貿然說我要追求你。但我們倆互相揣測了太多年，已經變成了一種不好的習慣，什麼都往最壞的想，總是會誤會對方的意思。尤其是我，一直沒能坦蕩表達我的心意，真的很對不起。”紅燈滅了，綠燈亮起來，鄭啟明又發動了車子，“陳清，我喜歡你，希望你能給我追求你的機會。”

他其實就坐在我左側，但是他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鑽進我的耳朵裡，傳達給了跳動著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