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鴉背日與倦鳥投林 一束花……(1 / 1)

無儘春 多層藍 3977 字 7個月前

陳養怡順著她的話解釋,嘗試讓她冷靜下來:“他確實是個富二代,但他沒有依附於他家庭的事業,這也正是我最欽佩他的地方。跟他在一起之後也不會影響我的事業,我不可能為了男人辭職的。”

翟芳林的情緒平靜了些許,向她確認:“真的嗎?”

陳養怡真誠地點頭:“真的。”

“……哦。”翟芳林收起剛剛的疾言厲色:“對不起。”

“沒關係。”陳養怡第一次覺得自己離真相這麼近:“您現在願意說了嗎?”

陳養怡和翟芳林進行了一場很長很長的談話,這是她這輩子頭一回如此心平氣和地與翟芳林交談。

事情很長,跨越了很多個年頭,但總結起來,也不過寥寥幾句話。

翟芳林在和他們父親結婚前,有過一段潦草收尾的戀情,甚至有一個夭折的孩子。在和他們父親結婚生下陳日遲後,她以為日子走上了正軌,但沒過幾年她又生下一名女兒,這讓她害怕到了極點。

她夜夜做噩夢,害怕女兒重蹈自己的覆轍,所以她瘋狂監督陳養怡好好學習、讓她選擇賺錢的專業,期盼她獨立自強。陳養怡長得漂亮,她每天都害怕哪個男孩子把她拐走,所以她不擇手段地監控著她的生活。

時間久了,她甚至失去了初心,把掌控自己女兒的人生當成常態,而罔顧了陳養怡本身是擁有獨立的人格的這回事。

母女倆一直聊到日落西山。幾隻鳥雀輕盈地飛過,留下幾個小巧的剪影。

翟芳林也是頭一回剖析自己五十年來的人生。

她在犯了一個錯之後的人生中一直嘗試著規避相同的錯誤,卻犯下了更大的錯。

她也終於感到後悔,聲音在晚風中略顯蕭瑟:“我好像真的做錯了。”

陳養怡不想去評判什麼,她站起身來拍拍翟芳林的肩膀:“晚上會冷,咱們上去吧。”

翟芳林坐著沒動,她拉住陳養怡的手臂,高傲了半輩子的人放低了她的頭顱:“養養,你可以原諒媽媽嗎?”

陳養怡的心終於受到觸動。她其實早已不期待翟芳林的道歉,所以當這個道歉終於到來時,她才感到成倍的意外。

陳養怡重新坐回去,看著翟芳林的眼睛,誠懇地搖搖頭:“不可以。”

黃昏裡,住院部來往的行人都稀少了許多。陳養怡的聲音在略顯空曠的場地響起:“我如果這麼輕易地原諒您,就太對不起我自己了。”

二十多年壓抑的人生,不是短短一句話能抵消的。

她小時候也經常做一個噩夢。噩夢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她剪著短短的頭發,穿著短上衣、短褲和綠色的寬鬆外套,抱著一個綠葉盆栽走在大街上。

在夢裡,她一次次地變成《這個殺手不太冷》裡的瑪蒂爾達。

僅此而已。

但她總是滿頭大汗地醒來。

不為什麼,就因為電影裡的小女孩說了一句“人生總是那麼痛苦嗎?還是隻有小時候如此?”。

翟芳林似乎有些意外。她眼中的養養總是溫溫柔柔的,誰都能欺負,可其實她麵對大事如此堅定。

“我有建議我哥給您找個心理醫生,但我也不知道您去談過話沒有。”

陳養怡溫柔地解釋:“但我去了。我跟心理醫生聊了好幾次天,您知道心理醫生跟我說什麼嗎?”

翟芳林的臉色肉眼可見緊張起來,陳養怡笑著安撫她:“其實不是什麼很嚴重的話。她說,我之所以對裝修和家居很上心,是因為我對自己的私人空間沒有安全感。我為什麼喜歡研究花花草草和星星天空,是因為我內心對自然、對更大世界的向往。

“然後我問我自己,這一切的內因是什麼。

“是因為您。

“我不會現在就原諒您的,但我們有時間做出改變。您好好地接受手術,我們以後還有不止二十年。”

晚風和暮雲中,女孩的聲音溫柔而堅定。醫院的花壇裡種著月季,微風把馨香送至陳養怡的鼻尖。

五月孟夏,樹木葳蕤,再過幾天就是立夏。村上春樹說過,夏天最讓人歡喜。

等到炎熱的季節,她要去相約酒吧露台的烈陽下喝冰啤酒,在空調房裡打開冒著氣泡的肥宅快樂水,在聒噪的蟬鳴中抱著半個冰鎮西瓜追劇,穿著吊帶裙去沙子都被曬得滾燙的沙灘追逐海浪、看日落被湮沒在地平線以下。夏天的白晝很長、快樂也很長。

這個世界上的美好很多,她不希望自己糾結在過去的痛苦中。

說她軟弱也好、優柔寡斷也罷,她要和自己和解。

五一假期過去,陳養怡仍要回去上班,陳日遲把修車店暫時關了陪在翟芳林身邊。

離開的時候陳日遲不放心地拉著陳養怡追問:“你真的沒事了嗎?”

陳養怡給他看自己虎口處的一個傷疤。

“小時候我把這裡割破了,哭著去找你,你還記得你跟我說了什麼嗎?”

陳日遲當然不記得。

“你安慰我,長大了就不疼了。事實是,長大了確實就不疼了。”

陳養怡笑得釋然。

人們說不幸的人要用一生治愈童年,所幸她還有一輩子不是嗎。

日子過得很快,陳養怡不斷從陳日遲那裡得到許多好消息。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後續的化療也很順利,隻要不出意外,翟芳林百分之百能痊愈。

翟芳林經常打電話來,但不再逼她彙報各種近況,而是關心起她的冷暖。

事情真的變得好了起來。

五月實在沒什麼節日。青年節過去,母親節過去,時間很快來到倪微微和胡嘉琳婚禮的日子。

倪微微她倆在郊區租了一家民宿,民宿裡有個很大的院子,她們在院子的草地上支起氣球和燒烤架,民宿的老板是個年輕女孩,超級支持她倆的婚禮,一直熱心地幫她們布置場地。

草地的儘頭是一個白色和粉色的百合和氣球編織成的拱門,她倆將會和天下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樣走到那裡完成那段眾所周知的誓言。院子中間則擺了一些觀禮的坐席,周圍則是一圈自助餐台,主食、肉類、生鮮、甜點應有儘有——這是陳養怡最滿意的布置。

林鶴川獨占了一個吧台專門負責酒水,宋維新和帥弟弟也過來幫忙。

陳養怡端了杯桑格利亞汽酒一飲而儘時,婚禮正式開始。兩個穿著婚紗的女孩子從草地中間的紅毯一起走到拱門下,陳養怡這才注意到拱門下有個小標語寫著“love is love”。

陳養怡牽著謝嶠的手,沒忍住感慨:“相愛真好。”

謝嶠在陳養怡的額上印下一個吻,讚同道:“是啊,相愛真好。”

一見鐘情不過是見色起意,相愛是歸鴉背日,是倦鳥投林,是離得再遠也朝那個吸引自己的靈魂奔赴而去。

倪微微和胡嘉琳說著誓詞:“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我都愛你、照顧你、尊重你、接納你、珍視你,永遠對你忠貞不渝,直至生命儘頭。”

人群裡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婚禮的兩位主角今天一整天都在幸福地笑,沒有停歇過。

晚風漸起,觀禮席的椅子撤去,院落裡燃起篝火。

民宿老板弄來一個大音箱,隨便找了個歌單,連上藍牙就播放起來。

人們情不自禁地隨著音樂起舞。音箱放到《The Way You Look Tonight》,大家就在緩慢的音調裡相擁著漫步,放到《Lemon Tree》,大家就在輕快的節奏裡跳起小舞。

派對一直持續到月上中天。今晚風也溫柔,星星也溫柔,陳養怡玩得很是儘興,但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喝了太多酒,到後來連坐也坐不穩,需要謝嶠扶著。

客人陸續散場,就近住在民宿的房間裡。

陳養怡也要回房間,被謝嶠拉住,附在她耳邊輕聲問:“我們回家好不好?”

陳養怡腦袋暈暈的,簡單的七個字她消化了好久:“回什麼家呀。”

謝嶠極其耐心且溫柔地回答她:“我們的家。”

陳養怡這次反應很快:“我還沒搬過去呀。”她上個月末交過房租,這個月的租期還沒到期,她不想浪費錢,本是打算等租期到了再搬到謝嶠那裡去的。

謝嶠賣了個關子:“回去就知道了。”

謝嶠的車不辭辛苦地從郊區開回市區。陳養怡把車窗降下來吹了半路的風酒醒了一半,在到了謝嶠的房子之後則是徹底清醒。

陳養怡的行李已經全部打包好放在了這裡,她之前住過一晚的客臥被重新布置,徹底成為了她的房間。

陳養怡驚訝得合不攏嘴:“我們不是說好了等那邊租期到了再搬來嗎?”

謝嶠拈住她額前的一縷碎發彆至耳後,輕吻她的額頭和鼻尖,聲線是動情的溫柔:“我迫不及待。”

歸鴉背日與倦鳥投林都是回家,而他迫不及待想擁有一個和她的家。

陳養怡抱住他的腰甜絲絲地笑,她專注地看向他的眼睛,仰起的眼眸盛著細碎的光:

“我也愛你。”

————

二月見花最近進了很多玫瑰。

雖然五月確實是玫瑰的花期,但進得未免有點太多。倆店員清點進貨單的時候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原來老板的春天來了還會有這種後果。

謝嶠的理由倒是很簡單。他受第一次約會女孩收到玫瑰驚喜的笑容啟發,時不時地送陳養怡九朵玫瑰陶冶情趣。為了保證每次送的時候店裡都還有玫瑰的餘量,謝嶠大筆一揮,增加了好幾倍的進貨量。

陳養怡把家裡所有花瓶都插滿後,無奈地笑:“其實你可以送我其他花的。”

於是謝嶠問她喜歡什麼花。

“那可多了。”陳養怡掰著指頭數:“鬱金香,櫻花,紫羅蘭,薔薇,滿天星,繡球……”見謝嶠真的兢兢業業地把她報的每個品種都寫下來,她不禁失笑:“你真的打算都送嗎?”

謝嶠認真點頭:“當然了。”

一束花的儀式感,永遠不會過時。

更何況,你來我人生裡時,帶來了滿園花繁葉茂、無與倫比的春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