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微微問她:“最近怎麼很少見到你啊,沒出什麼事吧?”
倪微微是給她起“布偶”外號的大學室友,也是薇薇花店的老板。
“沒有,”陳養怡一手抱著盆栽,一手拿著手機往租住的小區裡走:“就是棄暗投明了,換了家花店。”
倪微微一下就明白她在說什麼:“是那個趁我出去度蜜月就偷偷開起來的新花店對吧?聽說那家店的老板帥得不像真人,你不會也是因為顏值拋棄我的吧?”
陳養怡避重就輕:“這家店老板是我哥的客戶。還有,誰讓你月月都去度蜜月。”
倪微微暫時相信了陳養怡的說辭,轉頭向她嘚瑟:“你這種單身狗是體會不到我的快樂的。”
陳養怡不置可否。
電話那頭換了個聲音:“倪微微胡扯半天說不到重點,我們打電話是來問你下班沒,出來玩,林鶴川的酒吧開業了。”
是胡嘉琳,倪微微她對象。
陳養怡垂眼看了看手表,時間還挺早,於是故作可惜:“被你們逮到了。發個地址過來。”
林鶴川的新酒吧離這還算近,陳養怡抱著盆栽原路返回公交車站。
公交車站正好停靠了陳養怡要坐的線路,是一輛雙層巴士。但這裡是紅燈,陳養怡放棄追上它的想法,準備乖乖地等下一輛。
一步一步踏過斑馬線的時候陳養怡又開始胡思亂想,抱著盆栽走在路上,她有點像《這個殺手不太冷》裡的裡昂。
……也許是瑪蒂爾達。
雙層巴士並不是敞篷的,陳養怡打開了一點窗戶縫,清涼的風灌進來,盆栽的葉子微微晃動著。
黃昏了,今天居然有一點星星。
陳養怡其實對星星挺有研究,但城市裡的霓虹燈閃爍,大片的光汙染讓她不足以辨認出一個完整的星座。
公交車緩慢起步開始走動,新買的蘭花的葉子伴隨微風發出簌簌的聲響。陳養怡把頭靠在車窗上閉著眼睛假寐。
她沒看到的是,與此同時,人行道邊的街燈無聲亮起,花店門口風鈴聲清脆悅耳,有個穿黑色長風衣的男人握著門把手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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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川的新酒吧就叫相約酒吧,為此他還小小地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陳養怡她們並不拆穿,隻是隱隱地為他的客流量感到擔心。不過開業這天酒吧人擠人,她們倒是白擔心一場。
陳養怡穿過人群坐到吧台邊上,倪微微和胡嘉琳已經在那等她了。
酒吧裡光線昏暗,隻有牆上掛了幾個壁燈和每個桌子上擺著的岩石夜燈發出暖色的光,整個室內都裝修得很有氛圍感,有一些客人在拍照打卡。音響裡放著舒緩的歌曲,除此之外就隻有人群裡低低的交談聲。
林鶴川站在吧台後調酒,背後的菱格酒櫃擺滿了各式基酒,看到她之後熱情地朝她打招呼:“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麼樣?”
陳養怡敷衍道:“挺好的。”
倪微微和胡嘉琳在聊大學同學的八卦,細數誰誰誰結了婚,誰誰誰剛生二胎,然後轉頭照常催陳養怡:“你個萬年鐵樹什麼時候開花啊?單多久了?七年還是八年?”
陳養怡沒回答,林鶴川道:“我們養怡姐要容貌有容貌要才華有才華,何必執著男不男人的。對吧?養怡姐,喝啥?”
陳養怡考慮到明天還要上班,點了杯水果賓治——一種完全沒有酒精的雞尾酒。
倪微微說:“這不是想看陳養怡吃一吃愛情的苦嘛。”
“說到這個,”胡嘉琳道:“我前幾天碰到了錢婉思。她說她馬上就要結婚了,婚禮就定在勞動節。”
倪微微聽到這話如臨大敵:“陳養怡,就算是為了不被那個學人精壓過一頭,你也得在勞動節前找到個高富帥男友氣死她。”
倪微微、胡嘉琳、錢婉思,還有陳養怡,大學時是一個宿舍的。剛開學的兩個月,大家還算相安無事,但自從錢婉思暗戀的一個男生開始大張旗鼓地追陳養怡之後,她就逐漸跟陳養怡不對付了起來。
錢婉思的針對體現在方方麵麵。先是作為課程助教單獨不收陳養怡的作業,陳養怡知道了之後直接把作業交給了老師。後來她大概意識到這樣的行為在大學裡實在是不痛不癢,就開始在各種細節上模仿陳養怡。
陳養怡用什麼護膚品她就跟著買,陳養怡穿什麼衣服她就買更貴的類似的款式複刻她的穿搭。甚至於陳養怡用的學習軟件、做的學習筆記,都被錢婉思偷偷抄過來,然後轉頭用陳養怡的學習方法在網絡上當起了學習博主。
倪微微和胡嘉琳都被惡心得受不了,但是陳養怡覺得和這種憨批撕逼費心費力,乾脆無視她,任由她作天作地了很久。直到大二的時候陳養怡和當時的男朋友談了戀愛,錢婉思有了新的暗戀對象,這事才消停下來。
陳養怡現在也懶得跟這個憨批計較,隨口回答:“那到時候我帶林鶴川去唄。林鶴川弟弟不也是一表人才嗎?”
林鶴川得意地笑:“謝謝養怡姐賞識嘞。”
胡嘉琳卻搖搖頭,聲音帶了點同情:“但她結婚的對象是邱暢欸。”
邱暢就是陳養怡大二那年談的對象,也是她活到現在情史上唯一的男人。
陳養怡這下梗住了,終於有了點鬥誌:“不就是勞動節嗎!”
勞動節前,去哪找個高富帥男友同時氣死惡心的前室友和前男友呢。
第一個映入陳養怡腦海的人就是謝嶠。
謝嶠確實是個很極品的男人,人很高,身材比例很好,臉用倪微微的話來說是“帥得不像真人”,開的摩托二十多萬,這至少不是她這種窮人能享受到的愛好。
完美符合高富帥。
陳養怡努力回想第一次在修車廠後院的碰麵,雖然第一眼看著氣場很強生人勿近的樣子,但其實談吐上卻溫和有禮。除去外形優秀,他似乎也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隻是,這麼好的人,又憑什麼屬於她呢?
陳養怡喝完了水果賓治,倪微微和胡嘉琳已經沒在吧台前坐著了。她轉過頭,視線在室內逡巡一圈,——音箱在放《Buried Treasure》,歌手的嗓音慵懶曖昧,最角落的卡座裡,桌子上兩個隻剩下橄欖和冰塊的空杯,倪微微和胡嘉琳窩在皮質沙發裡接吻。
陳養怡嗤笑一聲,懶得管上班不上班的事了,把空杯子推到林鶴川麵前:“來一杯瑪格麗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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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養怡所在的工作組屬於遊戲工作室,組內最近打算推出新人物和新劇情,策劃組摳破了腦袋,美工組見人就逮——靈感枯竭要了他們半條命,陳養怡倒是老神在在的,該做什麼做什麼。
晚上七點,陳養怡劃去工作日程本上的最後一項待辦,伸了個懶腰,準時結束今天的工作。
她從大學起就有做日程規劃的好習慣,加上她有一點輕微的強迫症,不能接受自己列出的任務最後不被完成打卡,所以她的工作規劃十分清晰、工作效率和專注力都很高——這大概是錢婉思從她這學會的方法之一,也是領導賞識她的原因之一。
今天的天氣預報顯示晚上有中雨,陳養怡把窗台上的綠植挪到牆角,收好自己的包,打卡下班。
天色已經徹底沉下去,氣溫隨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春雨明顯下降了幾度,陳養怡穿得不夠多,把整個脖子都瑟縮在外套的領口裡,撐著雨傘,艱難地走在京城的雨幕裡。
包裡的手機震動了幾下,來電鈴聲在嘈雜的街道上顯得微乎其微。陳養怡來不及接電話,但手機對麵的人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鈴聲響了半分多鐘都沒有被掛斷。
陳養怡在一個便利店前的屋簷下翻出手機接起了電話,對麵是陳日遲,撥電話時很有耐心,講的話卻很簡略:“媽讓你給她打個電話。”
陳養怡抬起手看了眼表,確實是周三。
她重重呼出一口氣。
人要是水逆起來壞事還真是一件接著一件。
今天開完這周的例會,陳養怡還在心裡規劃接下來的工作內容,就被領導叫住:“小陳,來我辦公室一下。”
不幸的是,明明是中國的五大姓之一,但整個工作組中,隻有她一個人姓陳。
走到領導辦公室的短短的路程上,陳養怡大腦飛速轉動,她才複工兩天,工作上應該不會出什麼大紕漏,至於休假前,她工作交接的文檔寫了三千多字,該說明的都說明清楚了,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
未知最讓人恐懼,這話應用在這時候也挺合適。
進了辦公室,黎山的表情卻意外的和善:“小陳啊,最近工作不忙吧?”
好像不是什麼好話。不能讓老板覺得自己不夠勤奮,陳養怡謹慎地回答:“還行,最近在做一些日常的維護和測試,修複玩家反饋的bug。之後新劇情的方案出來之後工作量可能會更大一點。”
黎山點點頭似乎是表示肯定,接下來卻講了一段工作無關的事情。
大致是他的表妹做了個自己設計的品牌,需要建立獨立的官網。領導不愧是領導,關於品牌理念和品牌故事信手拈來,演講極其富有感染力,陳養怡代入感很強,十五分鐘之後感覺自己已經是該品牌的元老了。
黎山最後以一句“以後你要是在我表妹家買東西呢一定會給你個親情價”結束了演講。
是不容置喙的語氣。陳養怡還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已經為她規劃好了之後美好生活的藍圖。
堪稱畫餅之王。
陳養怡是軟柿子,但她是個有感情的軟柿子。
她老老實實做了半輩子人,公交車上會給老弱病殘讓座,逢年過節也會燒香拜佛,為什麼勤勤懇懇打工之外,活還會從天上來?她很不解。
但她歸根結底還是個軟柿子。
她不知道怎麼拒絕,也不敢拒絕,最後選擇了忍氣吞聲。
陳養怡從這份工作總結出的第一個刻骨銘心的經驗,是太過被領導賞識也並不是什麼好事。
但是……陳養怡站在便利店外窄小的屋簷下握著手機躊躇猶疑,此刻她寧願再接十個白乾的私活,也不願意撥出這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