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生產力決定生產製度(1 / 1)

“原來如此!”李化龍不禁喃喃自語,“朝廷之中有些人想要逼反楊應龍為的是將播州納入正常的統治,然而這一辦法沒有成功,主要原因是沒有得到楊應龍族人的支持,他們寧願給楊家世代當奴隸,也不願意成為佃戶,然而這並不是因為他們生性奸猾,其實乃是當地生產製度決定的!”

“播州地方沒有大片平地,耕種土地得到的產出一定會比內地低,如果像內地一樣依靠佃農去耕種,根本養不活那麼多佃戶,坐擁奴隸、族人的土司製度反而比佃農製度更能讓當地安定!”

李化龍一直想要搞清楚邊境民族問題的解方,也正是因此才專門抽時間研究《通鑒地理通釋》,想從曆史上的邊境民族問題之中找出如今大明邊境民族問題可參照的對象。

而他所思所想的問題,此刻卻一下被王文龍給說清了,這帶來的喜悅實在太大,讓李化龍忍不住在棚子內走來走去都無法發泄自己的興奮情緒。

過了一陣才忍住激動,李化龍坐下繼續看書。

王文龍從島嶼的例子引出生產力決定生產製度的概念,之後便開始回溯曆史,他從黃帝時代講到帝國時代,用了大量篇幅史料介紹不同曆史時期製度的不同以及背後的原因。

上古時代的生產力弱,有能力的諸侯便傾向於讓其他諸侯向宗主國供奉實物。等到生產力提高,奴隸的生產價值更高過諸侯們供奉的穀物,於是商周時期的奴隸製出現,朝貢變成了禮儀性質,諸侯對於宗主國表現忠誠主要的方式從朝貢變成了聯合出兵征伐不臣、幫助宗主國獲得奴隸等等。

之後生產力進一步提高,一片田地已經隻需要少數人便可以耕種,井田製便宣告瓦解,商鞅變法,利用私有財產的獎勵誘惑去促進生產效率,一家一戶的小農耕作出現……

王文龍將中華文明製度的發展和生產力的發展條分縷析的解釋出來,然後點出關鍵:第一次生產力提高來源於耕種技術的成熟、第二次生產技術提高來自於青銅器的廣泛使用、第三次則是鐵犁牛耕的推廣——王文龍指出,每一次生產力的提高,伴隨著的都是新生產技術的出現。

“妙極!這真是看得徹了!”李化龍越看越激動,到最後居然拍案而起。

他終於明白了,邊民習性的不同源於生產方式的不同,也就是說隻要山海關外的牧民還在過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他們就永遠不可能奉從中原王朝的統治,最好的情況也就是做一個兼顧草原和農耕製度的二元帝國。

至於讓大明苦惱了上百年的問題:如何讓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都過上一樣的生活,這問題李化龍也想清了:

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用新的技術讓遊牧民和農耕民都使用一樣的生產方式,那時他們自然就可以在同樣的社會製度下生存了。

遊牧和農耕民族怎麼能采用一樣的生產方式?這李化龍現在沒有解決的辦法,但對於雲貴邊民的治理《農業、地理與鋼鐵》卻已經點出一條路。

當天下午李化龍就攤開稿紙,開始寫自己的建議奏疏:“欲安雲貴之民,除打壓土司之製外,更重在於廣開良田,引入適耕之術,使雲貴之民得如中原之民,此方為治本之策也……”

——李化龍想到的方法就是在雲貴培養地主去取代土司。

當然,此時李化龍隻是有了這樣的思路,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計劃能否完成,但如果王文龍看到李化龍的這份奏疏一定會大為驚奇,因為這就是後來清朝完成改土歸流的方法。

滿清的改土歸流可不是把土司替換掉、派幾個流官去統治這麼簡單,要是如此就能把奴隸製地區變成封建地區,之前的朝代早就做了。

改土歸流的真正先置條件其實是清初紅薯土豆等適合山地種植的作物大量引入雲貴川,雍正乾隆時期派去的流官做的也都是推廣紅薯土豆等事情,而且是大力推廣。原因很簡單,官員們發現越種紅薯,當地的百姓對於中原王朝製度的適應性就越強。

因為新作物能夠在山地種植,讓當地的生產力達到了小農經濟的水平,這種環境下奴隸製的生產效率和小農經濟產生了明顯代差,適合小農經濟的中原王朝統治模式自然就會占上風,改土歸流自然而然就會完成。

在改土歸流之中製度改革隻是推了一把而已,根本原因還在生產力的改變。

……

就在《農業、地理與鋼鐵》的口碑漸漸醱酵的時候,萬曆三十四年的九月,有一件來自京城的人禍新聞流傳到了江南。

事件起因是今年八月以來京師的雨水就非常嚴重,京城的守軍到盔甲廠去支取火藥,發現倉庫內的火藥囤積日久加上潮氣嚴重,已經堅固如石。

於是領取火藥的官軍們突發奇想,用斧頭劈砸火藥,想要稱出所需的重量。

這一神奇操作不小心劈出了火星,然後就引發盔甲廠火藥殉爆,爆炸之聲如雷震,盔甲廠中刀槍劍戟都被甩出百步以外,盔甲廠附近整條街都給掀了,居民被炸死者數百。

當聽到這個新聞時王文龍真是一臉無語——拿斧頭去劈火藥這操作真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出來的,更何況去領取火藥的還是負責火銃的官軍,即使火銃兵都連這點防患意識也沒有,可見京師的官軍素質已經差成什麼樣。

這往大了說其實也是東林黨和浙黨連續黨爭帶來的結果,上邊天天鬥法,下邊的工作都沒人管了,最終在小問題上就會出現大紕漏。

而更讓王文龍感到無語的是京城中對於此事的後續處理:朝廷對此事並無什麼太大反應,隻有一兩個官員提出要撫恤那些死難者,不是給撫恤金,隻是開些粥棚賑濟,附近幾條街的房子都給炸塌了,所住百姓都流離失所。

萬曆皇帝也拿出錢財來施醫舍藥,救助傷患,對於死者則是京中官費一人舍一具棺材。

至於如何製定防範火災的製度、如何改革火藥存儲方式等真正解決問題的法子,根本沒有人提,仿佛這就是一次無心之失一樣。

王文龍看的窩火。

這場萬曆大爆炸在曆史上並不有名,以前他沒有重視這樣的記載,事情發生之後回憶史書才想起有此一事。

王文龍印象更深刻的是原曆史上二十年後的天啟大爆炸,現在一看就這樣的態度,怪不得原曆史上二十年後會出現更重大的生產事故。

王文龍越回想史料,這才越發現明代對於火藥製作管理的粗疏到了何等程度。

主要是天啟大爆炸的描述太驚人了,哪怕王文龍提前知道這件史事也不禁為此發愣。

天啟大爆炸可不是死傷百人的規模,曆史記載那場大爆炸僅僅在中心災區粉身碎骨的死難者就“人以萬計”,紫禁城內施工的工匠被從腳手架上震下來跌成“肉袋”的超過兩千多,象房管事太監都被震死了,受驚的大象從象房中奔跑而出,滿街亂竄,踐踏百姓,死者無數。

光是後宮的死傷情況都看得人目瞪口呆,在乾清宮等候宣照的禦史被震波帶走兩個,甚至天啟皇帝當時正在乾清宮用膳,爆炸發生時他起身就跑,太監追都追不上,乾清宮大殿轉眼就被震塌了,伺候用膳的太監全部被砸死。彆說其他人,曆史上連不滿周歲的天啟朝皇太子朱慈炅都因大爆炸受驚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