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陽瑪諾說的花團錦簇,但是聽說《葡萄牙國史》這本書是中國人所寫的歐洲史作品,沃爾特的興趣一下淡了許多。
他還以為王文龍的作品寫的是中國的風土人情,如果那樣還有一關的價值,可對於歐洲史研究中國人能有什麼樣的見解?
對於中國,此時的大多數歐洲人認為中國是一個道德高尚的隱士國家,但這其中也有貶低的意味,因為隱士是不能出來做事的,就從從前往中國的西方傳教士個個都借助信息差把歐洲宣傳成地上天國就能看出。
畢竟此時的歐洲已經開始殖民海外一百多年,征服了許多其他文明的領土之後歐洲人對於海外風俗的看法也漸漸從原本的敬畏轉向了不屑一顧,歐洲中心主義正在誕生。
耶穌會在澳門的翻譯人手並不足夠,大多數精通拉丁文和中文的神父需要傳教或者從事編寫傳教小冊子的工作,所以對於《天演論》和《葡萄牙國史》的翻譯工作隻進行了一部份,最後決定還是將這些書籍帶回到歐洲。
所以此時沃爾特手上拿到的兩冊書中,王文龍所寫的《天演論》隻翻譯了大半,另外一本《葡萄牙國史》更是連第一章都沒有翻譯完。
沃爾特先看的是《天演論》,看著看著就感到無趣,他對於《易經》毫無了解,而且耶穌會士翻譯黃道周所寫文言文的能力也很糟糕,甚至有大量誤讀,沃爾特讀完一半直接就把這書給放下。
“嗯,果然是與眾不同的東方思想。”沃爾特含糊的稱讚,其實已經不想再讀。
讀過《天演論》之後,沃爾特又拿起《葡萄牙國史》,心中並沒有多少期待。
他原本以為《天演論》肯定很有意思,但是他看了卻不以為然,而中國人所寫的歐洲曆史書籍,想來就更沒有什麼趣味了。
可是剛剛看完序言沃爾特就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這本書的寫作手法真先進……”
沒錯,是先進。
此時的西方文學已經走出中世紀基督教文學與騎士史詩的牢籠,文藝複興所帶來的人文主義文學方興未艾。
《十日談》《巨人傳》都已經出現,在倫敦,莎士比亞聲名鵲起,但這些不過是一些把筆觸用於描寫正常人而非基督教騎士的文學創新而已,隻是描寫對象上的改變,真正劃時代的理論還沒有成熟,引領變革的長篇也還未出現。
後世西方文學史上的第一部現代《堂吉訶德》還要四年之後才能寫出。
而就世情來說,此時的中國文學已經走在了歐洲人的前麵,哪怕沒有王文龍的到來,《金瓶梅》《水滸傳》也全都是把筆觸指向世上普通人的偉大作品。
此時,《葡萄牙國史》開篇那極富史詩感的宏大敘述以及接連不斷的冒險故事紛繁複雜的人物,直接就把沃爾特給震驚了。
這雖然是一本曆史書,但卻比沃爾特看過最有趣的還要吸引人。
澳門耶穌會對於《葡萄牙國史》的翻譯水平十分一般,但是隻看了序言和小半章,就讓沃爾特對於《葡萄牙國史》的作者萬分佩服。
他麵前的《葡萄牙國史》有厚厚的十幾冊,沃爾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這些精美的中國藍色書匣之中裝著的作品究竟寫了什麼內容。
沃爾特畢竟是政客出身,他心中無比激動,但是卻強行讓臉色淡然下來,點點頭詢問道:“這部《葡萄牙國史》你們有能力翻譯嗎?”
沃爾特很想看到《葡萄牙國史》後續的內容,甚至打算把這本書拿回去,此時的歐洲出版業也正在興盛時期,特彆是英國已經成為歐洲出版界的一個中心,將此書拿回英國出版肯定有利可圖。
不過沃爾特知到在此時的英國能夠翻譯一部中文書籍的人想來是沒有的,即使是英國在印度的殖民地有一些華人,那也必須把書籍送到印度去,現在沃爾特可沒有這樣的本事。
陽瑪諾說道:“耶穌會在歐洲有一個翻譯中心,其中就有能夠翻譯東方文本的神父,憑我是沒有這樣的本事的。”
陽瑪諾盤算的精著呢,陽瑪諾其實能夠讀懂一些漢文,王文龍所寫的《葡萄牙國史》文字也並不艱深,比那些儒家典籍好懂多了,但如果陽瑪諾說自己就能翻譯,他哪裡還有回去的機會?
沃爾特聞言有些失落,但總算還有點希望,這一次出海殖民沃爾特並沒有找到黃金國,無法對資助自己的股東們交代,好在搶劫了這一艘馬尼拉大帆船,將所有貨品以及船員賣掉之後應該可以補齊出海的虧空,而這本《葡萄牙國史》隻要銷售火爆,他就能有一筆不菲的收入。
沃爾特想要出版《葡萄牙國史》必須要耶穌會幫忙翻譯,所以最後的收入也必須要和耶穌會分潤,於是沃爾特便和陽瑪諾談起了《葡萄牙國史》的出版事宜。
這就是此時大洋之上的規矩,需要利用到彼此之時就是最深仇大恨的敵人,之間也必須要互相幫助。
一個半月後,意大利薩萊諾城,耶穌會士羅明堅收到了耶穌會巴黎總會寄來的書信以及文稿。
羅明堅,意大利人,歐洲漢學鼻祖,毫無疑問是這個時空歐洲最有學術能力的東方語言學者。
羅明堅早在十九歲就在意大利思品納佐拉城大學獲得兩個法學博士的學位,之後加入耶穌會學習了哲學和神學,三十年前,他從裡斯本出發到果阿傳教,僅僅用一年時間就學會了當地的南印度語言,接著他抵達澳門,開始學習漢語,兩年後他就已經掌握了一萬五千多個漢字,可以中國書籍,三年後開始用漢語寫作傳教經文。
就是羅明堅確定了耶穌會在澳門使用中文對中國人傳教的傳統,他在澳門創辦了第一個教授葡萄牙人漢語的學校,和利馬竇一起編寫了第一部《葡華詞典》。
羅明堅十分熟悉中國文化,認為想要在中國傳教必須要讓傳教士先了解中國,而不能用在殖民地實行的霸王方法,於是十多年前他回到歐洲,積極致力於讓羅馬教宗遣使大明,同時開始翻譯中國典籍。
現在羅明堅正在把《四書》中的《大學》部分翻譯成拉丁文,準備在羅馬發表,他認為想要到中國去的人,必須要了解中國的文化。
翻開巴黎送來的書信,羅明堅驚訝不已。
總會的乾部在書信中表示:澳門耶穌會的一批人員和資料回歐洲述職之時在船上遇到了海難,人員和物資都被英國人給扣下,現在總會和英國人已經達成談判,必須要幫助英國人翻譯一本中文書籍他們才願意放人。
耶穌會總會請求羅明堅放下手頭的工作,先把《葡萄牙國史》翻譯出來,搭救此時還被囚禁在英國人手中的陽瑪諾兄弟。
羅明堅早在之前和澳洲耶穌會同僚的通信之中就聽說過《葡萄牙國史》這本書,而且還看到一些隻言片語的文章,早就對《葡萄牙國史》這本書感到好奇。
羅明堅連忙放下手中儒家典籍的翻譯工作,打開那中國線裝書的匣子,開始《葡萄牙國史》,而讀了不久之後羅明堅就對《葡萄牙國史》喜歡起來。
這本書的文風以及遣詞造句都很符合他的口味,而書籍內容更是比羅明堅看過最精彩的,還要有意思。
與此同時,對此書感到好奇的耶穌會也派人到羅明堅處了解《葡萄牙國史》。
羅明堅見到總會來人就對這本書讚不絕口,他畢竟還是歐洲人思維,毫不猶豫的認為這是他所看過最有意思的中國書籍。
隻不過麵對總會詢問羅明堅表示自己不建議此書在羅馬發行——《葡萄牙國史》中有大量葡萄牙人反抗西班牙的描寫,渲染了葡萄牙人艱難崛起的過程,甚至眼光比歐洲人還要毒辣的分析了西班牙和葡萄牙此起彼落的衝突。
這樣的書籍一旦發行肯定會激起葡萄牙人的民族主義,並且使得此時已經吞並了葡萄牙的西班牙統治者感到不滿——耶穌會在亞洲傳教還需要大量依靠西班牙殖民地的幫助,耶穌會並不想搞壞和西班牙人的關係。
最終耶穌會也考慮到羅明堅的說法,於是取消了自己發行拉丁文版《葡萄牙國史》的計劃,但是給沃爾特的貨還是要交的。
雖然翻譯《葡萄牙國史》的過程比起翻譯《四書》來說堪稱輕鬆愉快,羅明堅乾的也很起勁,但羅明堅畢竟是快六十歲的人,精力有限,所以翻譯工作也隻能緩慢進行。
且《葡萄牙國史》翻譯成拉丁文之後,還要再拿到英國再翻譯成英文發表,過程複雜,想快也快不起來。
廣大歐洲讀者第一次看到此書恐怕得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
……
把視線轉回大明國內,王文龍在京城待到了萬曆三十年,而且一時還走不了。
正月份,湖廣江西大災,糧價飛漲,毛文龍采購糧食的安排被大大拖延,王文龍隻能繼續跟他在京城走關係。
這年二月,太子大婚,此時朱常洛已經立為皇太子,滿朝的文官全都鬆了一口氣,大婚之日,整個京城熱熱鬨鬨,但是太子的婚禮剛剛完畢,氣氛卻突然改變。
萬曆皇帝召集所有京中大臣到仁德門候旨,這道命令來的無端無的,瞬間引得滿城議論紛紛,連王文龍都聽到市井間發出傳言:萬曆重病,即將賓天,現在正在打算交待後事。
傳這消息時毛文龍的語氣十分嚴肅,而王文龍的表情就精彩多了——他知道萬曆年間一大名場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