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請君撰文(1 / 1)

第135章 請君撰文

顧憲成被邀請進入常州府衙,在場的東陵七君子以及王文龍也被拉著一同進去。

到了府中,知府歐陽東鳳早就已經穿著大衣服等待。

見顧憲成進來,他連忙笑道:“涇陽先生,諸先生,請坐。”又對手下人說,“快給眾位先生看茶。”

歐陽鼻直口闊,一副標準的官老爺形象,平日裡肯定極有威嚴,但是這時對上顧憲成等人卻是萬分奉承。

顧憲成拱拱手說道:“今日隻為公事而來,今上獲罪於天,作為臣子若不為前苦勸,就實在不能為人了。”

歐陽東鳳點點頭:“正要找涇陽先生詢問上疏之事。”

顧憲成要寫書,歐陽東鳳作為父母官居然也要附和。

日後歐陽東鳳就是重建東林書院的主要支持者,這年代建書院也要相當手續,歐陽東鳳一路給顧憲成等人開綠燈,先是以建祠堂的名義修起房舍,然後包容顧憲成等人在此講學,同時歐陽東鳳也極為支持東林黨人的主張。

常州的龍城書院在張居正時期,因為政治原因被毀,東林黨反對張居正的政策,歐陽東鳳便為之前驅,主動號召士紳重修龍城書院。

常州本地的官員根本不敢和東林黨唱反調,因為有血淋淋的例子在前。

上一任常州知府名叫周一梧,周一梧是個剛直性格,朝鮮之戰時就負責督運糧草,是上過戰場的文官。

他調任常州知府,在常州任上修築堤壩,帶領下屬知縣卷著褲腿在江水間忙碌,為本地百姓辦了好事,但隻因為為人太過剛直,得罪了當地文人,文人就大肆編排,詆毀周一梧,導致周一梧很不受當地百姓待見。

後來蘇州織造太監在蘇州橫征暴斂,鬨起民變,朝廷又調周一梧去蘇州任知府鎮壓。

周一梧處理事情極有手段,一方麵關押領頭鬨起民變的百姓,另一方麵想辦法懲治太監的爪牙,對於其與百姓則不予追究,成功壓下民變。

看曆史記載,周一梧明明是一個有能力又有膽色的官員,但周一梧在當地留下的聲名卻是:

“為人剛狠多欲,群人呼為周欲剛”。

“居官有議其守者,又剛峻,待青衿不加禮”。

“蓋白之於白也,不為不多矣,懷其寶而迷其邦,先生之號則不可(周一梧號懷白)”。

說來說去就是剛直和對讀書人沒好臉色這兩條,居然被當成天大罪名。

東林影響遍及江南,周一梧在常州讀書人之中留下很差名聲,去往蘇州也逃不掉。

後來他到了吳江縣學監督考試,因為考場秩序不佳,剛直的周一梧就抓來吵鬨的生員下令則打十大板,

而吳江生員直接在貢院門外大聲說:“縣令殺秀才!諸君未可退!”

然後又有讀書人寫報文:“青衿被殺,通學共憤,願從諸同胞擊殺青衿者。”貼到院門上及諸通衢號召百姓反抗。

這全是謠言,就是讀書人想搞事,但當時眾人以為是真的。

生員百姓直接舉著磚石打進貢院,周一梧被當地讀書人追著毆打,腰帶衣裙全部被扯斷,隻能趁夜逃跑。

周一梧經此一事名聲大為受損,而且害怕被江南百姓繼續追殺,隻能辭官歸隱,從此回家閉門寫書。

全程周一梧甚至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東林黨人的事情,好好一個能員,隻因為對常州的讀書人臉色不好就落到如此下場。

有周一梧的事件在前,接周一梧上任的歐陽東鳳怎麼還敢和顧憲成等人唱反調?

而此時聽到歐陽東鳳也要一起上疏,顧憲成卻完全沒有之前和王文龍應酬之時的和顏悅色,他板著臉半天才說道:“不敢勞太守大駕。”

歐陽東鳳大為吃驚,連忙問道:“涇陽先生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本地生員到稅監門前抗議,卻被太守所抓!”

歐陽東鳳一愣:“難道是常州府動的手?此事並非我意,定然是我下麵有人通了中官。被抓之人是何名字?”

顧憲成看看高攀龍,高攀龍冷臉說了一個自己學生的名字。

歐陽東鳳連忙叫來自己的師爺吩咐說道:“快去牢中看看,將那讀書種子帶出來。”

他誠惶誠恐的樣子,隻怕就是碰上自己的上司,也不會這般緊張。

顧憲成也隻是拿這事拿捏歐陽東鳳而已,見他這般曉事,這才端起蓋碗喝茶。

歐陽東鳳又拿眼睛掃過在場諸人,看見坐在最靠末尾位置的王文龍是個生麵孔,拱拱手問道:“敢問先生名姓?”

王文龍回答說:“我是福建王文龍。”

歐陽東鳳道:“敢不是寫《葡萄牙國史》的王建陽?早聞先生大名。”

王文龍笑道:“正是在下。”

兩人說話之時,一個儒生已經被帶到堂上,他一臉悲憤看了歐陽一眼,接著就衝著高攀龍拱手道:“師父。”

歐陽東鳳對著那師爺帶來的公人大罵:“下賤東西,你居然敢私自拿人?”

那公人嚇得麵無血色,他多半隻是收了太監的錢財,以為抓個讀書人而已,卻沒想到抓到了東林七君子的弟子。

歐陽東鳳道:“你班頭的事情不要乾了,到後衙執火杖去吧!”

王文龍總算是體會到東林黨的厲害,這群家夥,黨同伐異,塑造輿論,在朝堂上無往不利,甚至能按著皇帝的頭做事,實在恐怖,而且實力隻會越來越大,日後就算魏忠賢加上齊楚浙黨想跟他們鬥也要花上幾年時間才能將他們扳倒。

如此說來之前高攀龍邀請王文龍入東林書院實在是極大誠意,王文龍若是日後能在東林書院當個講官,在三吳地區怕不是能橫著走?

當然王文龍也並不後悔,東林黨倒下後也足夠慘,魏忠賢的閹黨對於東林黨的追擊可不是開玩笑的。

歐陽東鳳展現誠意之後,才舒展身體,對顧憲成說道:“都是手下人不長眼睛,幾位先生莫怪。如今也到晌午,還請眾先生一起到後衙用飯。”

人在常州做官不得不低頭,歐陽東鳳明明是個進士出身,還是本地父母,但是在這群東林大佬麵前隻能伏低做小。

眾人來到後衙,歐陽東鳳早就布置好一桌豐盛飯菜,本府一眾官員作陪,捧著酒杯同大家推杯換盞。

歐陽東鳳捧著酒杯恭維顧憲成,顧憲成被一番安撫態度上才終於客氣,笑著說道:“太守不必如此。”

眾人在吃喝之間,歐陽東鳳又再次提起:“不知眾位先生要如何上書?”

“我等都已下野,隻不過本著一片公心議論朝政,左不過上一個代表諸生的文卷而已。”

顧憲成雖然還把持著朝中諸事,但是卻不會站到台麵之前,這一次他要上疏,已經準備好人選。

他派出的是此時東林大將,鳳陽巡撫李三才。

李三才的文書一上,東林官員自然群起響應,而他們這些隱居在無錫的大佬,隻不過是在一旁敲敲邊鼓湊湊熱鬨而已。

朝中需要照顧,本地名望也要經營。

宴飲之間,顧憲成又扭頭對王文龍道:“建陽同我們北上辛苦,仗義相助,我也當敬你一杯。”

這就是做名士的好處了,顧憲成對上歐陽東鳳可以不甚尊敬,但對上同樣有些名望的王文龍卻是一臉熱情,如果王文龍心思簡單一點肯定會對顧憲成留下一個傲上而不忍下的極好印象。

王文龍雙手捧杯,連說不敢。

坐在一旁的高攀龍也笑著說道:“建陽前日在東林書院一篇高論,實在是令人佩服,又兼筆利。建陽不願來我們東林書院講學,也不知在徐藩台那裡做什麼事情?”

王文龍笑道:“我沒甚經學本事,無非是幫忙藩台大人處理一些雜物,如今正在經營布政史司衙門的塘報房,幫著寫些邸報文抄。”

高攀龍笑道:“那也是樁大事,正好用上建陽的好文字。”

顧憲成聽兩人交談熱絡眼睛一轉,突然建議說道:“建陽既然文字便給,不如領頭寫這抗書文卷。”

“呃……小子人品輕浮,筆力不到,哪裡能寫這通天的正經文字……”王文龍連忙擺手,他才不想摻和這屁事。

顧憲成卻是哈哈笑道:“建陽所寫文字,在場哪有一個不認同的?”

“還請涇陽先生另擇賢士,我實在沒此本領。”王文龍都後悔今天跟著來了。

這次熱鬨全天下的士人都會湊,但是其他州府的諸生所寫文字多半遞去也沒人看,但常州府的文卷肯定會被眾人盯著,說不定萬曆都得看上一眼。

早知道會引火燒身,王文龍昨天打死都不跟著來。

王文龍的文字如果寫的太狠,觸怒皇帝,說不定就要遭殃,如果寫的輕飄飄,東林黨人又會不高興,兩頭都不落好處。

顧憲成純是要把人拉入夥中,這點心眼用的真是惡心。

顧憲成笑道:“建陽何必太謙?不然伱問太守大人覺得如何?”

王文龍感覺自己的胃在抽抽,歐陽東鳳怎麼可能反對,樂得在一旁看戲,哈哈大笑,根本不幫王文龍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