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聽白自出了院子,便帶著韶秋去找扶回。
母親不讓聽,她自有法子問。
扶回作為跟著哥哥身邊這麼久的人,肯定見過信中那位謝三娘。
“扶回。”
謝聽白招手將他喚來,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
“你快和我說說哥哥同謝三娘的事。”
郎君的事他哪敢隨意說道,但眼瞅著韶秋也立在一旁,眸中好奇得很,扶回猶豫了一會兒,便挑了些郎君知道也不會責怪的事兒,同二娘細細地說道起來。
這方謝聽白聽得正起勁兒,便見身前人忽地收斂起來,倉促滅了話頭。
還未轉頭就聽哥哥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在講什麼,聽這麼仔細?”
扶回訕笑一聲,抓著喬遊快快溜了。
謝愈叫住他,垂手道:“今日是王離離京之日。”
被謝愈這麼一提,扶回恍然想起來了。
他抬頭看天,忙道:“我這記性,郎君我們快快啟程,日頭瞧著快到午時了。”
謝聽白最是閒不住性子,聽這話,湊到跟前,“哥哥我能帶著韶秋上坊間逛逛麼?”
“你在家中乖乖陪著母親,等我回來帶你去坊間轉悠。”
謝聽白撇嘴,目送兩人離開。
馬頭揚了幾番,在柱前打了個轉兒,謝愈將韁繩係在一旁,望向延興門下,王離早已等了半柱香的時間。
王離將背上物什放下,抱臂道:“謝清讓,我還以為你不來替我送行呢。”
“怎麼會。”謝愈朝他走去,笑言:“則禹兄的麵我可不敢拂。”
他望了一眼城門外,進進出出長安城的人群車馬一波又一波。
謝愈回頭問他:“當真想好了?”
“這一出長安,可就再難回了。”
“想好了。”王離將布袋一提,拎在肩上,“這深州,我王離闖定了。”
謝愈心中澀然,“你自有抱負,但戰場之上,伏屍百萬,流血千裡,你切記不可逞匹夫之勇,我在長安等你封遷之喜。”
王離扯唇一笑,將肩上的布袋晃了晃,“封遷之喜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瞧上,倒是我們這一彆,不知道何時能再相見。”
謝愈垂目,視線落在王離腰間的橫刀上。
“你一人在長安,萬事小心。”王離忽正色,手拍上他的肩,“愈兄,權欲二字,我希望你隻指染前,莫沾染後。”
他又笑,“我可不想,有一日回長安,連你謝清讓都認不出來了。”
不等謝愈開口,他便跨步上馬,回頭言:“走了!謝清讓。”
馬蹄飛舞,揚起一陣塵沙。
掀起的灰霧罩著一人一馬,有些模糊不清。
謝愈駐足原地,目光追隨著王離的背影。
馬背上的少年走得決絕果斷。
謝愈低喃,“希望他所選的這條路,能勝過,這科舉之道。”
因著這番舊案謝愈升官,聖人對他又頗有幾分倚重,如今在長安聲名鵲起,母妹剛進長安便被遞上了京中貴女的宴帖。
坊間的風言風語中也添上了他的名字,更何況,這還是位未娶妻的年輕郎君。
辛歡初入長安坊中未有幾日,各處夫人貴女的帖子就遞了三四張。長安比不得潤州,她自是不敢拂麵。其中還有單獨邀謝聽白的帖子,辛歡盯著便犯了難。
“阿娘你就讓我去吧,好不好。”謝聽白挽著辛歡的胳膊晃來晃去,求個不停,見母親不鬆口,又可憐兮兮的給哥哥使眼色。
謝愈無奈瞧她,笑道:“聽白想去,母親就讓她去吧,左右也是在外踏青遊船,比困在旁人屋宅裡自在多了。”
辛歡將那帖子放下,又朝謝聽白望去,神色憂慮,“我是不放心你一人在外頭,長安權貴家的請帖比不得咱們在潤州,你不論是受了委屈還是得罪了,人哪裡說是像在潤州那麼好辦。”
謝聽白垂頭絞著衣袖,悶悶不樂低語,“兒也不是去就闖出禍事來。”
這崔家小四娘子的請帖,辛歡終是讓謝聽白去了。
貴女們的賞花泛舟之地,約在那修正坊漱玉湖上。
因著魯南綰,李知便也應下了薛家四娘的帖子。兩人剛上了遊船,薛四娘子笑吟吟地過來招呼,“李姐姐魯姐姐來啦。”
身後的一眾娘子也從畫舫裡頭起身,過個點頭之交。
魯南綰四處瞧上一圈,羞赧起來,朝李知咬耳朵道:“我瞧這宴席全是待字閨中的娘子們,把我叫來作甚,早知便不來了。”
李知拍手安慰她,自己掃了一圈也是奇怪,這薛四娘子怎麼偏偏給魯南綰一人下了帖子。若非魯南綰應下,自己也是斷然不會來的。
貴女們進了畫舫裡頭,薛文君便開口。
“這位是謝補闕的妹妹,謝二娘子謝聽白,妹妹初到京中,一切可還適應?”薛文君側身將謝聽白引薦,方才在旁打量的娘子們這才知道身份。
“多謝薛娘子掛懷,並無什麼不適。”
“原來是謝補闕的妹妹,那你該同李三娘相識相識,你哥哥原是在三娘府上做過習字先生呢。”
謝聽白聽這話眼睛亮起來,問道:“哪位是李阿姊?”
李知原瞧見她們將話頭引在謝聽白身上時,便抬眼盯著,謝清讓的妹妹年紀看著尚小,但卻水靈。
她又想起那把折扇來,如今,這扇子也不知道是該送還是不該送了。
“這位便是呢。”薛文君望向李知笑了笑。
李知眸子向旁落了一寸,同謝聽白對視,淺笑言:“聽白妹妹空閒可來府上坐坐。”
“一定。”謝聽白雖知這客套,卻仍忍不住視線落在李知身上。
她生得清麗,眉似新月,麵若芙蓉,氣質卻是獨一眾的淡雅清綽,連帶著桃粉色衣裙也如山露浸過,薄霧撫之。
李知仍淺笑著,謝聽白心中微動。
這位李阿姊,看起來很是溫柔和善,原來這就是哥哥的心悅之人。
她可一眼就對這位嫂嫂喜歡得緊!
“聽白妹妹初上長安,定是還未好好瞧過長安的景,這修正坊漱玉湖雖不如江南的小橋流水之美,但也勝在彆有風趣。”薛文君踱步過來,引她靠欄而望。
謝聽白朝外瞧去,點頭言:“長安的熱鬨與美自是獨一份的。”
她轉回過身,又眨巴眼道:“潤州的白牆黛瓦,小橋窄巷雖美,年年倒是瞧得膩慌。”
“如今聽白妹妹同令堂俱已上京,怕也是難再回潤州。”
“倒也是。”謝聽白眉眼彎彎,“不過,我很喜歡長安,卻也沒太多離鄉苦悶之情,我呢,是到一處便喜愛一處。”
眾人聽這話便也都笑起來。
薛文君轉過頭,偏朝向李知,“未想到謝補闕的妹妹這般有趣,三娘曾做謝補闕的學生,想來也是早知謝家妹妹。”
這遊船宴薛家四娘提了自己兩次名姓,李知坐在那兒,眉心微動,倒是猜到幾分意思了。
她轉頭望著薛文君,彎唇言:“薛四娘誤會了,我也是才知謝補闕有位妹妹。”說罷,視線與謝聽白相對,報以歉笑。
這話一出,薛文君倒像是鬆了口氣,轉眼又岔開了話題,船間頃刻變轉了熱鬨。
魯南綰拉著李知去了畫舫一角,那薛家四娘還同那謝家妹妹呆在一處談笑,她便收回眼嘀咕:“我算是瞧出來今日這遊船宴是為得什麼了,將我請來也隻是想從三娘你嘴裡探探話。”
李知盯著船舫破水所蕩起的漣漪,隻笑不語。
“往後我必叫人打聽清楚宴上都請了哪家的娘子夫人,再來應下。”
“倒也沒什麼。”李知牽起她的手,“薛家娘子想聽什麼,我順著卻也無妨。”
魯南綰氣不過,憤憤道:“可三娘你,你不是——”
她“哎呀”一聲,拿李知沒折。
李知的視線便又落到那水波上,她想起阿耶的話來。
那日在馬車上她也未多想父親那話的由頭,這幾天細細思索一番,隻覺怪哉。
往日不說是父親的打趣,還是母親的認親,都昭示著不排斥謝清讓同李家有瓜葛。
如今謝清讓升了官,父親反倒避得遠。
李知眉心微皺,手輕擱在欄上,又細細地捋了捋。
左補闕。
隸屬門下省。
舉薦謝清讓之人是尚書省的薛相公,與左相向來有些齟齬,可父親在朝中並未站隊,同右相既不相熟,也無過多情分。
李知垂眸,父親這般反應,想來謝清讓這左補闕之位呆不安定,必有風波。
今日薛家四娘分明是對謝清讓有意,薛文君雖不是右相之女,但是到底也是有些彎彎繞繞能搭上邊的遠方親戚,更何況薛四娘子家常去右相府中拜訪。
手心傳來些晃動,李知抬眼,就見魯南綰輕聲道:“三娘瞧那水花這般入迷作甚,這遊湖快要結束了,過會兒便要下了船,去梨台園賞花呢。”
不遠處正好傳來薛四娘的聲音,“船舫將靠岸了,各位姐姐妹妹隨我一同下去吧。”
眾女下了船,梨台園離岸邊有些距離,此處不同長安市中,已是較為偏僻之處,街上行人也比不得市中那番擁擠,娘子們走走笑笑倒也不覺煩悶。
不知是誰突然驚呼了一聲,停下步子,抬著手指向一處。
“那不是程六娘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