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麵明(三) “這朱樓竟不開在東市,……(1 / 1)

病梅 山負雪 3992 字 7個月前

李知正半行步,半思索著,忽而聽到熟悉的嗓音。

“李先生!”

李知回身,便見清河從一旁的宮門中下了馬車,快步走來。

清河笑著湊上前,低頭入眼的,便是李知手中的木盒。

這木盒清河自是認得的。

她打趣,“昭九阿姊進宮,定是來尋我的吧。”

“正是呢。”

未料李知真應下,清河睜大眼,指了指她手中的木盒,訝然道:“真是給我帶的呀!”

李知見她如此模樣,彎唇一笑,“拿著,親手做的。”

清河的馬車從內宮過來,眼下已行至右延明門,應是要出宮。

李知收回眼,便接著言:“公主這是要出宮麼?”

“嗯。”清河點頭,彎眼接下木盒,“昭九阿姊既是來尋我,我又恰巧要出宮,不若同我一起吧。”

李知無奈,點頭應下。

聖人體恤清河出宮難走,本賜她步輦,還是清河覺得太張揚,自請換了馬車。李知便也是頭一次跟著清河的殊榮,坐著車出宮。

馬車在前處停著,兩人提裙上去。

“公主出宮是?”

清河微偏身湊進些,拉起李知的手來,“不是說了三娘往後私下喚我筱雨便是,怎麼還如此生分。”

李知彎唇輕道:“筱雨。”

清河又笑起來,她接著言:“我阿耶說這幾日不講學,讓我多出宮瞧瞧,左右公主府也一直空著。”

公主府是她及笄之時父皇賞賜的,不過自從十歲那年她母妃死後,便是及笄也一直住在宮中,這宮外坊間的府樓自然也就閒置下來了。

李知聞言,微微頓眸,聖人這番態度著實怪異。

前些時候召清河頻繁,怎麼如今卻將人支出去了。況且那幾日她見清河神情怏怏,活像是被什麼事纏出心病一般。

這般想著,李知琢磨了一下語氣,便問道:“前些日子我見筱雨有些鬱結於心,是遇上什麼愁事了麼?”

清河笑容愣了瞬,眸子移向一旁,複又笑言:“沒有,隻是見到父親坐在皇位之上,卻仍舊是諸事不順心,有些感慨罷了。”

對這話筱雨不願多提,李知心下知曉了,也不複再言。

清河抬手掀簾,正巧望見不遠處的謝愈,她“咦”了一聲,輕開口,“謝先生。”

李知順著清河掀起的簾子打量,謝愈身著綠袍,腰束銀飾犀帶,正背著她二人向前行。

清河撐著手瞧望了一會,便歎道:“謝先生才貌雙全,也不知日後會娶哪家小娘子。”

李知聽此話,便收回目光笑了一聲,“筱雨喜歡謝先生?”

清河忙擺手,簾子便也因勢垂下,遮蓋住她二人。

“謝先生性情溫柔有禮,太像誠哥哥了,同這樣的人在一起,我總是會傷感的。”

誠哥哥。

李知垂眼,是那位太子殿下。

馬車早已行至宮門外了,李知轉過頭輕問道:“那筱雨喜歡何樣的郎君?”

清河垂著頭想了想,便答:“馬背上的郎君。”

“馬背上的郎君。”李知琢磨起她這話來,長安城裡的郎君,哪有不會騎馬的。

“筱雨莫非喜歡武將?”

清河含糊地點頭,末了她笑了笑,又解釋道:“我生於宮殿,長於宮殿,最遠不過行至長安城外的行宮,我向慕自在,想去更遠的地方,所以我羨慕武將能弛馬踏山河。”

李知將這話聽入耳,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清河貴為公主,享百姓供奉,但未必過得比旁人自在。

“三娘呢?我記得同昭九阿姊初見,就聽說有個‘我誌如尾聲’的故人呢,那位故人是哪裡人士?”

李知一愣,哪裡料到這事兒仍被清河記得,便隨口胡謅道:“湖州人。”

“湖州是個好地方呀,風清水秀,如此山水養人,故人定也是眉清目秀的郎君吧。”

清河偏頭自覺探到一些眉目,忙接著追問,“三娘是怎麼同他相識的?”

李知抬手將那木盒敲敲,笑言:“你呀,還是先去吃酥餅吧。”

清河不罷休,還欲再追問,便見馬車已停住腳。

“貴主,永嘉坊府邸到了。”

二人下了馬車,清河抬頭隻望了一眼府匾,便拉著李知朝坊間彆處行。

跟在身後的內侍雙雙對視,立在原處滿腹疑惑,不知公主心思,忙又愣愣跟上去。

李知瞧見那身後內侍的舉動,她便問道:“筱雨既來了自家府門前,為何不進去看看?”

“太熟悉了,也不急這一時。”

李知愣了一瞬,她怎麼記得,筱雨曾說,自己幾乎未在公主府住過。

“昭九阿姊快彆想了,我聽說這永嘉坊內新建了一處朱樓,今日咱們就在這坊間好好逛一逛!”

被清河這一相擾,李知隻好一笑,便也隨著她去了。

二人說說笑笑,半刻便到了地方。

立於前處抬頭相望,樓前的牌匾,赤字飛舞,赫然兩字——朱樓。

“這朱樓啊,是新開起來的,裡麵可是大的很,收集了各處藩國的小物什與戲耍呢。”清河眸中帶亮,解釋了一通,便急著拉她進去。

李知前幾日聽阿娘提過一嘴,自也是對此處頗有興致。

兩人邁步置於正堂時,倒真是被驚住。

檀紅色調卻不顯血性,隻增古雅,正中隻放置圓台,上方垂著布條,身著紅紗細絲流煙裙的胡姬,隻手拉布條翩翩起舞,引得一眾人拍手叫好。

四周便是各式裝飾的小內閣,內閣置上四扇暗閣窗,懸著青布幕,而內裡每一間有著不同的風格,亦有不同的物品或戲耍。各自緊靠,圍滿一圈。李知又向上望去,這朱樓共有五樓,每一層都極其熱鬨。

“倒真是個好地方。”她歎道。

樓階亦是為著內圍轉了一圈,直通高層。

清河拉著李知上樓,身邊是形形色色的郎君娘子,皆簇擁著四處張望,好不熱鬨。

各色的鋪麵令人眼花繚亂,行至一扇麵閣時,李知被勾起些興致。

她轉過頭,立在那青布幕前。

這內閣裝飾得極其雅素,中間垂著一副美人圖,下方供著古銅香爐,而後是三兩蒲團。迎麵瞧著的便是一把玉竹折扇,魚尾扇頭擱置在中央。後麵擋著月白色屏風,兩旁的牆麵設架,便掛著各式各樣的竹扇。

“娘子們可有相中的?”

那賣扇的胡商從那美人圖後冒出來,撚著胡須,雖帶著極重的口音,但漢話卻是十分流利。手裡還拿著一把小竹扇,沒有扇麵,應是還未做完的。

李知抬步進來,一眼便相中了右麵的一把。她拿起那把湘妃竹扇,小骨鏤空花紋,大骨上雕花刻葉,開扇十分清脆,輕便小巧。

清河見狀,也湊過來盯著細細瞧望一番,“昭九阿姊喜歡這個?”

李知點頭,笑著對那胡商說道:“勞煩將此扇替我包起來。”

謝五郎說他阿妹不會騎馬,想來是個溫和文靜的性子,這扇子應是很襯她。

“娘子有眼光!這把湘妃竹本是要單獨放在那玉竹折扇的位置,隻是怕來來往往的客人碰壞,便掛在了一邊的牆麵上。”

李知付了錢兩,同清河出了這麵小閣樓。

“這朱樓竟不開在東市,倒也是奇事。”

清河四處張望一番,這樓中胡商確是多。

西市胡商最多,商道經營亦比東市繁華,東市令就盼著多來些胡商替他裝點些門麵,此次竟然能放過這朱樓。

李知四處瞧了瞧,人頭攢動,與東市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琢磨片刻,便接話言:“許是這朱樓的掌櫃,連東市令也要敬三分。”

唐律雖規定不許官員近商賈,但讓自家的仆人奴婢去掛名經營早已成為了各自心知肚明的事兒。這朱樓不開在東市,怕是不想受東市署所管束太多。

清河抬眉張望見一處賣彆國物什的,眸子一亮,拉著李知過去。

“俱兄可知在大理寺處鬨得一番血案的於商?”

“於商?不是那大豫十二年於參的弟弟,怎麼按武弟的說法,這於商還活著?”

李知一愣,忽頓住腳,轉頭望向同她擦身而過的兩人。

於商,謝五郎那案子的人?

“嗨呀,前幾天才死了,具體大理寺也還沒透露出什麼風聲,我郎子在裡頭辦事,回頭透露了一嘴說朝中因這案要發生大事。不過重要的是啊,這於商的女顏知己為了他呀,撞死在大理寺門前咯。”

“撞死啦?”那人一聽顯然沒料到,“嘖,也是個癡情豪烈的女子。”

旁的一人接話道:“我要是也能碰上個敢為我赴死的紅顏,便是……”

李知將方才過路人的話聽了個滿耳,手中的小物什也放下了。

自那日同謝愈出去看宅子後,她便讓煙雲出去打聽了些這案子有關的事兒。

她心下已明了,過路人口中所說,就是謝清讓那天所提之人。

未曾想,竟是死了。

“昭九阿姊?”

李知回神,便見清河正拿著一個木頭人偶。

“阿姊怎麼出來還心不在焉的。”

李知垂眸一笑,將那個木頭人偶捏了捏,朝她道:“是我的錯,這個木偶倒是小巧精致。”

清河哼哼兩聲,轉過身子去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