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著牆,這樣一鬨,腦子像有些混,不過扶回沒甚在意,將那果釀拿來後又滿上。
倒著倒著,謝愈才覺得腦中有些發昏,他放下杯子,望著那月靜了一會,頭裡像籠著花似的,軟渾渾。
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飲果釀自己也能喝醉嗎?
謝愈閉眼,指節撫上眉心,用力揉了揉。恍惚聽著有人叫他先生,他抬眉半睜著眼,竟見李知正立在窗前。
“竟真是喝醉了。”謝愈盯著她看,無奈得笑著。
便見昭九身形微動,又喚他先生。
扶回從地上支起來,晃了晃腦袋,正望向窗外,“唉?那不是李娘子嘛,我莫不是看錯了?”
這話才將謝愈腦中的弦錚了一下,他清醒了一會,站起來有些不確定,“昭九?”
“是我。”
李知原是敲了敲門,見無人回應,瞧一旁的窗開著,便想著把做好的胡餅放在那兒,將好就見謝愈坐在那兒。
她也沒想到先生竟是在喝酒。
謝愈見她應聲,忙走去開門。因著步子有些快,他扶著門框身形朝前晃了晃,李知便聞到了撲麵而來的酒氣。
“我給先生做了些胡餅帶來了,未料先生竟是在屋內飲酒。”李知將盒子提起來,便見謝愈正直勾勾的盯著她。
喝醉了的謝愈,望著誰都像是含了情,逼得人不敢直視。李知錯開眼,盯著一旁的門框。
“這麼晚,你如何過來的?”謝愈撐在門上,輕聲開口。
她自是偷偷跑來的,家中月祭小宴結束後,李知便同李使期言,想去坊間瞧瞧,就帶著煙雲莫雨走了,然後便自己悄悄出了崇義坊,騎馬趕來了。
雖說如今宵禁已是名存實亡,但她來時仍是提心吊膽地,不敢走太多的主道,繞著幾個坊才轉到崇仁坊內。
忽然那扶回也暈暈乎乎地走過來,抱著這酒壺垂頭喪氣道:“五郎,我好像拿錯果釀了,這怎麼像是酒,喝著有些發醉。”
李知瞧扶回和謝愈兩人的模樣,才弄明白了緣由,一時笑出聲來,“先生不若吃我做的胡餅醒醒神。”
謝愈立在那門邊,吹了會兒涼風,腦中才清醒了許多,想邀她進去,便又覺著不妥。
默了一會,他見李知穿得單薄,側了側身子,邀她進來,“昭九進來坐吧。”
李知垂著眸子,她深夜前來本就是不妥了,若是再進了屋內,可就真是有違禮數了。
見昭九未動,謝愈也自覺不妥,溫聲開口:“不若……”
他話還未說完,李知便邁腳進來,見謝愈說話,又愣在原地,眼底有些無措。
謝愈揉了揉眉心,無奈笑道:“無事,快進來吧。”
扶回依在窗口吹著風,又直愣愣地盯著謝愈同李知屈膝對坐。
“先生不嘗嘗胡餅嗎?”
謝愈聽此,就揭開了盒蓋,拿出一塊嘗了嘗。酸酸甜甜的,從他的舌尖一路繞到心頭。
“李公可知你在崇仁坊?”
他的話問的很慢,半醉微醉的語氣。
李知指尖捏著衣袖,低著頭不說話。
謝愈哪兒看不明白,咬了一口胡餅,彎唇失笑,“三娘竟有這麼大的膽子,偷跑出來。”
他雖是半醉的模樣,卻仍是坐得筆直,醉眼朦朧之態像是壓著,又像是不經意露出些來。
李知被他這話說得麵上緋紅,所幸已是黑夜不太能瞧得清,她便急急站起來,支吾道:“我原是想給先生送果子,既是送到了我也便先走了。”
謝愈也站起來,“不留下嗎?”
見李知正瞪大眼睛望著他,他才覺得這話說得有些令人誤解,“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如何回去,不若就在崇仁坊的旅舍裡住下。”
李知微微搖頭,“我若是今晚不回去,阿耶定是要滿坊的找,若是讓他知道我人在崇仁坊,指不定得氣昏了頭。”
她輕按指尖,聲調越來越小,“我今日本就不合禮數了……”
謝愈轉身尋了一帷帽,走進些戴著李知頭上,“禮發乎於心。”
李知抬眸,隔著白紗,視線相撞。
他又言
“我送你。”
兩人將出,抬頭便見,雲層俱散,隻餘下一輪滿月高懸於頂。
聖人委任謝愈為清河公主女師的旨意下來了,謝愈接到時,並沒有過於驚訝。倒是一旁的扶回歎道:“五郎豈不是又給李三娘作先生了?”
謝愈睨了他一眼,非要糾結這字眼,“我與三娘同為先生。”
扶回撇撇嘴,自去澆花了。
謝愈便準備著紙筆,張老侍郎是因為年齡大,聖人才讓他一月去四次。
而他每月便要去八次。
謝愈靠在一旁琢磨了一會,就見忽傳來敲門聲。
“謝郎君可在?”
扶回開門,認出是李使期身邊的仆從。
“我家阿郎請謝郎君府上一敘。”
扶回望向謝愈,臉色一怔,心裡想著,不會是昨晚的事兒被發現了吧。
謝愈放下筆,同扶回對視,麵上瞧不出什麼神情,便同著那仆從去了。
於謝愈而言,李知的奔赴既讓他心喜,又讓他躊躇。
他對李知的一切冒犯都止於禮法,在沒有可見的未來途中,謝愈不敢輕易說出承諾。
他一個八品小官,拿什麼去求娶一個三品禦史的女兒呢?
謝愈得在長安站穩腳跟,才能堂堂正正地去上門納吉。
等他上了李府的馬車,謝愈就覺著,不像是昨晚的事被李使期知曉了。
果然等他入了府,就見李使期樂嗬嗬地請他吃茶。
謝愈鬆了口氣,但麵對李使期時,心裡不免還是有些愧對。
“我聽說聖人撤下了張老侍郎,選了你上去作公主的老師。”
謝愈點頭,“今早才傳了旨意。”
李使期雙手扣了下膝,歎了口氣,忽將話頭轉到李知頭上,“我隻昭九一個女兒,你彆看她平時溫溫順順的,但心裡頭的主意大著呢。”
謝愈聽這話,心頭驀然一緊,抓著衣袍,嘴角的笑凝在那兒,不敢動。
“昭九她不太喜歡奴仆跟著,每日去皆是一人騎馬去,若是趕上我去朝會辦公,還是陪她一段兒,但是禦史台終究是在外宮,隻她一人實在不放心得下。”
說道此處,李使期便望向謝愈,語氣緩和,帶著些許懇求,“我想勞煩清讓在宮裡能陪三娘走一段,宮中複雜,隻她一人,我總是憂心。”
這磨人的話吐了出來,謝愈嘴角的笑才舒展開了,“何來勞煩,既是做了公主的侍書先生,同她也大都順路,李公放心,清讓定會照看好三娘。”
李使期得了他這話,也就放了心,又想起科舉舞弊案來,便問道:“大理寺的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謝愈搖搖頭,“還未曾有什麼線索。”
“不著急,慢慢查總會有發現。”
謝愈抬頭,眸中有些彆樣的情緒,“李公信這案子?”
李使期聽這話笑了,“我是信你,這案子你是唯一一個接下的。”
他起身拍拍他的肩,說的話倒叫謝愈也快信了,“你得相信大理寺,或許人家一兩月,便使這案子水落石出了。”
內侍省的小殿內,鞭聲不止。
李由林坐在那兒,身前正跪著一人,被褪去了外衣,餘下的宮女內侍皆立在下麵,顫顫巍巍的。
一旁的中官挽了挽衣袖,揚起鞭子,狠狠用力,打在那人身上。
下一刻就聽見慘叫一聲,血珠子登時就滲出在雪白的中衣。中官瞧了一眼李由林,見他仍是把玩著手裡的珠子,不看這地上一眼,便又舉起鞭子連著三下猛打。
“求……求大監饒命!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五殿下是……是怎麼落水的!”
八月末的宮裡退了些暑氣的,那些階下的人都低著頭氣都不敢喘,額上冒著豆大的冷汗,滑落入衣內,激得背脊發寒。
李由林將那珠子套在手上,抖了抖衣袖,“我平日不曾過多管束你們,總是睜一眼閉一隻眼,真出了什麼事,也替你們遮著掩著。如今眼瞅著大家隻這一位皇子了,你們還不儘點心,也彆怪我不給你們留些情麵。”
一旁的中官腆著臉上去,又望了一眼殿下的人,終究心裡是有些個不忍心,又怕得罪了李由林,便試探著問:“總管怎麼處置。”
“下麵那人拖出去杖死。”
此話一出,殿內的其他人皆是“撲通”一聲跪地,手放在頭前抖個不停。
“餘下的,發去掖庭去服侍犯錯的妃嬪吧。”
被打了幾鞭子的那人已是疼的沒有力氣叫喊,隻聽著殿中一聲蓋過一聲地磕頭求饒。
李大監從來對著宮裡的人和氣照顧得很,儘管外麵的一幫文官總是罵著李由林心狠手辣攬權至極的人,可這宮裡的奴婢總是都在李大監的庇佑下,可如今這身上的疼,話裡的狠,才叫他看清了。
五殿下,一個多麼不受寵的皇子,竟讓李由林這般護著,這麼多年過來了,他們現在倒是成了李大監殺雞儆猴的台子。
李由林皺著眉擺擺手,那立在一旁的中官就會意了。
“還不來人拖下去,在這嚷嚷成什麼體統。也算你們走運,撞到大監手上,若是鬨到大家那裡,不知都有沒有這個命見明天的日頭。”
餘下之人雖有些個不服氣的,卻是不敢明說,隻敢腹誹。
他五皇子,連是不是聖人的親子都不知,何談大家生氣。
五皇子年將八歲,大家連一年也不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