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教新(一) “你的口中的李先生,可……(1 / 1)

病梅 山負雪 3801 字 7個月前

昭慶殿。

李由林立在一旁,手中的墨石在硯台裡細細地磨著,向來這些瑣事,他極少假手於人。

案上的折子擺得規整,李洵從中抽了一份,正翻看著,忽猛得咳了幾聲。

李由林見狀忙斟了一杯熱茶,遞上前去,“聖人千萬要注意龍體,老奴去讓外麵的人請尚藥局的程奉禦來。”

“不必。”李洵擺手,又將李由林遞過來的茶水飲儘,“如今都逼朕立太子,朕得將這些折子看完。好吩咐些事讓他們做,堵一堵他們的嘴。”

李由林琢磨了一會,便言:“喜得謝拾遺上書了件大事,得以讓聖人喘口氣。”

“他右相親點的人豈是俗類。”李洵“哼”了一聲,可巧他正瞧著謝愈的折子,倒是歎道:“旁的不說,這謝愈的字寫得頗有些意思。”

李由林在一旁默不作聲。

李洵忽想起給清河請的張老先生,也不知道她學得如何,便吩咐道:“去把清河叫來。”

李由林去殿外吩咐了一聲。

清河公主來時,帶著她之前習得的字卷。

“阿父,你瞧,這是兒同李先生學得的。”

李由林笑著接下,雙手捧著給聖人遞上去。

“不錯,倒是很有些長進。”李洵語中帶笑,頗為欣賞,又抬頭問道:“你的口中的李先生,可是那李女師?”

“正是。”提及李知,清河的語氣輕快起來,“李女師的字極好且富有才情。”

李洵歎笑道:“李禦史養了個好女兒啊,竟得清河如此誇耀,那朕給你請得那位張侍郎如何啊?”

見阿耶提及此人,清河臉上難得不自在了一下,指尖攆著袖子,一副不大願意提起的模樣。

她低著頭拖著嗓音,“不太喜歡……”

“哦?”李洵將視線從字上移到她那兒,手頭的字卷也先擱下了,“為何不喜歡?”

清河的袖子捏得更緊了些,斟酌了下該怎麼回,便支支吾吾道:“張老先生……似乎不太樂意教女學生,總愛言一番大道理,無非是女子立於世該如何行事之類的。”

李洵聽這理由,笑著看一旁的李由林,李由林便也打趣地開口:“公主這還是孩子心性呢。”

清河不悅,麵上神色漸斂,有些不服氣,“李先生教習清河會告訴如何起如何轉,如何清心沉氣,為何這番寫無韻,但張老先生隻會寫完讓我拿去臨。”

“試問我日日臨帖,聽得卻是些女德女容的道理,倒不如放我出宮呢。”

“習字可不就得先臨著嘛。”李洵鬆了鬆肩膀,歎了口氣,“也罷,既你不喜歡,強求也是無益,便為你再挑一位。隻是這張侍郎是曆經三朝的人,你往後不論如何,也得尊重,不可放肆。”

“是,兒記下了。”

“你過來看看,這位你可滿意?”李洵將折子遞給清河,這放方正好是謝愈所書。

李由林心裡一驚,他萬萬沒想到,聖人竟是將折子堂而皇之置於此,雖是看字,但終歸是涉及政事。

清河“呀”了一聲,“這字的筆鋒瞧著同李先生倒十分相似,不過更有骨勁一點,像竹。”

李由林在一旁接話:“謝拾遺原是做過兩年李女師府上的先生,專教她習字的。”

“大伴對謝愈倒是了解。”

李由林訕訕笑著,彎著腰言:“聖人打趣老奴了,不過是謝拾遺年輕俊秀,宮裡有些女官時不時提起,老奴湊巧聽上一嘴罷了。”

李由林的這番話,倒是讓清河心中多了些好奇。

“謝愈可有娶妻?”

“還未曾。”

這話一出,李洵忽然停了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轉而看向清河,“這一月你先將張老先生的課上完,也不好現在就罷了人家。”

“是。”

案子的折子才瞧了一半,李洵便有些厭了,手上功夫停下,他道:“大伴替我看看這剩下的吧,重事念於我聽。”

李由林對此早已熟稔,應了聲是,攬了折子坐於前側的小幾。

宮人早入殿點上了燭火,頃刻如潮般退出外,李洵微靠後,望著這偌大的昭慶殿發愣。

清河的麵容是極似她母親的。

“去立政殿。”

聖人忽地開口,落在這空大的昭慶殿,擲地有聲。

李由林忽而聽此,手中的筆一頓,忙跪在地下,語氣懇切,“老奴知道大家念先皇後,但人已去,隻留物,大家前去也是空自傷悲,尤傷龍體啊!”

人已去,隻留物。

人已去。

此三字激得他腦中如金鐸乍裂,驟然瞪直了眼睛。

李洵將那案上物什一掃全掃在地上,怒道:“朕便是去都去不得了嗎?”

殿中的奴婢們跪了一地,李由林已頭伏地,也不敢在勸了。

李洵抬著腳,向前走了兩步,立在這昭慶殿中,盯著門外,一路望向宮門底。

巨大的孤寂湧上來,這還是九月,他覺得覺得涼得有些令人顫抖。

李洵轉過身,步子有些不穩,望向李由林,恍惚道:“朕孤身一人。”

話畢,已是站不住,竟生咳出一口血來。

李由林忙慌地大叫道:“來人快來人,快去將程奉禦請來!”

科舉案一事,已移交大理寺處理,謝愈這在旁督查一職,如今還未去那處走動過。

案前關於此案相關的遺事他業已謄抄一份,出門時卻將它留在旅舍,並未帶去。

邁步入大理時寺,將好碰到那日在兩儀殿同他搭話之人。

一旁的評事介紹引他二人介紹:“這位是吏部侍郎胡詠思,聖人命他同謝拾遺一同督查。”

謝愈點頭,又轉過身去,彎身朝向胡詠思行禮,“下官初經官場,對一切尚未熟稔,還得多勞胡侍郎指點。”

“哎,話不能這麼說。”那胡侍郎搖搖頭,同他一起邁腳進去,自顧自地笑言:“我這侍郎之位不過是混日子。”

談及此處,他似是忽然憶起什麼有趣地,樂嗬嗬道:“哎呀,前有一個顧宴安直杆似的人,後又來了你這麼一人,往後倒是有得看,有得看哦。”

謝愈聽此未言,知道是那胡侍郎的玩笑話,隻依舊邁步走著。

不一會便到了堂中,那評事站定行禮,“各位在此稍作休息,下官去叫寺正過來。”又讓一旁立著的小吏奉茶。

甄寺正出來時,將謝愈上書的折子拿在手裡,又給胡詠思行了個禮,“胡侍郎,勞您還親自跑一趟。”

“這是什麼話,聖人指派我豈有不來之理?”胡詠思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甄寺正被盯著有些發窘,轉向看著謝愈,謝愈便也給他行禮,“甄寺正。”

“啊對了,門下省將謝拾遺的折子送來了。”甄寺正琢磨了一會兒,似有些為難道:“這兒事……有些難查。”

謝愈心裡也明白,本就是四五年前的事兒,那存放在中書省的折子上都隻言明過程結果,未有切實證據。

況且寫這些事的那人,他讓扶回去打聽過,早已經因病離世多年,但這位已故的右拾遺曾擔任過藍田縣的參軍,是位清正廉潔之人,在民間官譽極好。

亡人夙願未得償,入土又怎會甘心。

“有難處也得查啊。”

“是是,胡侍郎這話沒錯,下官不過是知會一聲,這事得慢慢查,一時……恐查不出什麼結果。”

胡詠思聽出這話裡的意思,笑了一聲:“甄寺正這是想拖著這案子?”

被他一語道破,甄寺正額角滲出幾滴冷汗。

難怪旁人聽見是讓胡侍郎督查,皆愁眉苦臉。

“我折上所言,皆是出自已故的右拾遺秦治,謝某近日便儘快將折上一些其他細節整理,遞給甄寺正。”

“那不如謝拾遺直接將那折子遞來,也好省了筆墨功夫。”

謝愈頓住,複又微微皺眉,“很是不巧,那日整理雜物,那折子老舊,我未曾注意將他放在那堆雜物旁,家中小廝一把收拾給丟了。”

其實他剛任右拾遺時,去舊日中書省存書處瞧過,那一疊折子放在一個積灰的箱子裡。等他將那折子拿出抄錄完放回原位後,再去中書省存書處時,連同那積灰的箱子一齊沒了蹤影。

他本可以直言事實,但是終究薛相的話,將他心裡的跟撬動了幾分。

“丟了?”甄寺正眉頭擠在一處,略有一些狐疑。

好好的怎麼會丟?再粗心的奴仆也不至於如此。

甄寺正打量著謝愈,聽著他繼續解釋。

“隨後我再去尋時,已是了無蹤跡,不過所幸臣看過一遍,有些許瑣碎的印象。”

其實折中也無旁的線索了,隻是他上書的折子裡隱去了一些細節,一是怕門下省自己扣了折子交給了尚書省,二是也想看看這折子的真偽,與大理寺所查能否對得上。

畢竟中書省的幾位拾遺全都看過,卻無一人敢言,他直覺此事不簡單,卻也瞧不出什麼。

甄寺正便也點頭,“那也隻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