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燈(三) 陰物現身(1 / 1)

正錯刀 匿名來聲 4262 字 10個月前

四姑娘瑟縮了好一會兒,這才取了蓑衣,悄悄地從後門出去。結果還沒上船,就被一個人給嗬住了。

隻見散師負手而立。

四姑娘卻是忽然跪倒:“求小師救救我!”

李慎飛身上前,站在兩人之間。

“小師救救我!”四姑娘哭得梨花帶雨。

散師看著她,忽然歎了口氣:“心性不堅,自然是容易受到陰物引誘。”

四姑娘哭哭啼啼的,這才將故事的來龍去脈講了個七七八八。

四姑娘的娘早年間害病去世了,隻剩她和她爹相依為命。到了四姑娘快出嫁的年紀,她爹便想多攢些銀兩給四姑娘作嫁妝。誰知一天,她爹回船的時候晚了,這一下的疏忽倒是叫人送了命——四姑娘她爹在夜色下竟是忽然犯了昏病,一頭栽在河中一命嗚呼。四姑娘半夜打著燈尋人,尋是尋到了,但是卻是嚇得不輕。

剛巧是到了河岸邊上,死屍的手上還纏著纖繩,這才叫屍體沒有飄走。

四姑娘坐著流了會兒淚,本想叫人來幫忙。誰知,半夜的梆子聲忽然響了起來。敲著敲著,那水波也是一顫一顫,緊接著,本是死透了的死屍忽然坐了起來,泡腫了的臉左右轉著,好半晌才尋到那梆子聲。

四姑娘害怕極了,坐著發抖,愣是手腳動彈不得。

死屍沒有為難眼前的生人,直直的站了起來,一路尋著梆子聲進了水邊的林子。

四姑娘這才顫顫巍巍地起身想去找人,誰知一轉身,就看見那張被水泡腫了的臉。

四姑娘當即便嚇得昏了過去,等到醒過來,天都快亮了。四姑娘不敢再待著,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四姑娘她爹失蹤的情形卻是沒人意識到似的,鄰裡照常來往,四姑娘好幾次要說出口,但每每話到了嘴邊,眼前就會浮現起那張被水泡腫了的臉,要說的也就咽回了嘴裡。

等到好幾個月過去,鄰裡閒談時忽然說起四姑娘的爹,說四姑娘她爹真不牢靠,這都過去幾個月了,怎麼還是沒個音訊回來。

四姑娘這才知道,原來鄰裡都以為自己爹爹是出去了。

怎麼會這般情形?!

李慎也懵了,這講得跟編的一樣。

四姑娘擦了擦淚,說道:“我就鬥膽回河邊的林子看了看,卻是什麼都沒發現。誰曾想卻是引禍上身,這幾日晚上睡覺時總有人在我床邊上哭,醒了就看見一地的水漬……”

李慎狠狠皺眉。睡覺?有人哭?開玩笑!這幾天彆說睡覺,四姑娘可是連床都沒沾過,天天晚上在街上晃悠。還有她說的時間線,這不瞎扯的嗎?先前那劉婆婆可是擺明了說的“好幾年”,怎麼到她這兒就成了幾個月?

散師可沒有李慎這般疑問,聽聞後猛地瞪大了眼:“怪哉怪哉!”

四姑娘擦了擦淚:“今日瞧見小師,這才知有了生路。還望小師指點一二,救救我!”

散師也沒有這般輕信,問她:“那你這麼晚了跑出來乾什麼?”

四姑娘一時沒了話講。散師越發疑問,正此時,昨日的鬼火倏然起來了,映得遠遠地街隱隱綽綽,像是鬼城一般。

散師也是被這陣仗給驚到了,顧不得四姑娘,連忙往街上趕。

這可為難李慎了,不知道是跟著這散師還是跟著四姑娘。結果不等他猶豫完,房中驀然傳出一聲慘叫。李慎淩然,飛身而上,幾步跨進房中。

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借著暗暗的燈光李慎勉強找到了散師的方位。散師背對著他,渾身發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慎上前,倒是想看看是什麼把這見慣陰物的散師嚇得魂不附體的。

隻見一個人影隱隱綽綽的立在散師麵前,僵直著不動,房中儘是滴滴答答的水聲。

轉過來,見一張泡得發脹的人臉。人臉被人劃得稀爛,肉往外翻著,一塊一塊的白,看不清原本的麵目。這說不清原身的陰物還是人的身形,披著蓑衣。

李慎下意識的往牆上看去,果然,牆上的蓑衣不見了,這東西身上的恐怕就是牆上的。四姑娘之前也是穿的這一身。

散師最初亂了陣腳,反應了過來,手從懷裡掏出一把符紙亂灑。

這個陰物可不慣著他這些小手筆,喉嚨裡發出又哭又笑的詭異聲響,身形往下傾,腳下卻是絲毫不動,直到嘴挨著散師的頭。

李慎拔刀,龜息挨著陰物的頭擦過。

無用。

眼見著散師的頭被陰物咬了下來丟在地上,血潑了一地。李慎眼看著,臉色發白,跟著陰物上街。白日裡撕了符紙的人家一戶也沒逃過,慘叫聲此起彼伏。每死一戶人家,那戶人家前的燈火就會熄滅,到最後,隻剩下三三兩兩的幾戶人家。

難怪先前和義父來這處時人煙少,原是在這時就死了個七七八八。

最後又回了四姑娘的家中。

四姑娘已經回來了,依舊的臉色蒼白。不知她將散師的屍體放在了哪兒,房中的腥臭味越發濃厚。

倒是李慎忍不住了,靠著門檻強忍著喉嚨裡的酸水,手中的龜息止不住地跟著手一起抖。

四姑娘拋了個黑影過去,陰物婆娑著移動到黑影邊上,站的筆直,雙腳死死地粘在地板上似的,身子往前傾,啃咬著黑影。

李慎絲毫不想知道那黑影是個什麼東西,不過猜也猜得到,飼養陰物,自然是用的新鮮的肉食。不知道這四姑娘什麼來頭,竟然能控製住陰物嗜血,隻叫他上街殺人,忍住了吃人的欲望。

李慎強忍著胃裡翻湧的感覺,跟著四姑娘上樓。剩下的時間著實難熬,陰物的撕咬吞咽聲一夜未停,四姑娘坐在床上,竟然也是瑟瑟發抖。一直到天亮,樓下的聲響才漸漸平息。

四姑娘起身,拉開房門,順著木梯往下走。走了不過幾步便停了下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渾身顫抖著,到最後站都站不穩當,扶著木梯扶手人軟倒在地。

李慎這才看見她所看到的情形。

離房門不過幾步的木梯上赫然印著一對血腳印,沿著木梯蜿蜒,一對一對的,似乎是一級一級往上蹦的,血腳印止在最後三級木梯前。

李慎想起來了,這是走馬燈裡的第四天,他很快就會知道四姑娘的死因了。

四姑娘倉皇起身,顧不得腳還在打顫,連忙往樓下去取燈。夜裡點起的燈沒完全熄滅,還餘一點小火苗在來回晃動。

四姑娘手哆嗦著探到燈罩裡邊去,取出一張符紙攥在手裡,然後頻頻望向隔壁,止不住地掉眼淚,嘴裡喃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李慎站在她身後默不作聲。

想來是這四姑娘偷偷的揭了彆人家的符紙放在自個兒燈裡,自己的命是保住了,彆人家卻是都慘死於陰物之手。

眼前這局勢,是越發看不懂了。若是說是四姑娘養的陰物,她又何至於這般害怕?這個遊鬼師這般容易便死了,又是何人做的人油燈?再者,昨晚死了這麼多,地方的安命司竟然毫無覺察?

四姑娘的親爹,又是什麼來頭?那陰物,又是個什麼東西?

種種疑問在腦中翻騰。

還有……義父呢?

疑問間,李慎再度將目光放回四姑娘的身上。

四姑娘擦了擦臉,推開門,吱呀一聲。

滿街的寂靜,滿街的霧氣。四姑娘獨自一人走到街道上,走得踉踉蹌蹌,一直到一戶人家前才停下步子。她把手裡攥著的符紙放在這家人門口,又轉頭離開,回家,躲在樓上,一直挨到天黑。

鬼火如之前燃起,整個街道置於陰森的氛圍下。

四姑娘從床底拖出之前的布袋,將裡麵的東西沿著樓梯往下拋。不一會兒,樓下又響起咀嚼吞咽的聲響。李慎兀自打開門往下走,站在木梯上。

陰物沿著木梯一級一級往上蹦跳,嘴裡吞咽著肉食,一直到最後兩級木梯前才停下。

李慎反手拔出龜息,守在門口。房中女孩的嗚咽聲很小,淹沒在咀嚼聲中幾乎聽不見。

李慎忽然想到自己在成願刀裡幻覺,滔天的殺孽,與他本是沒有絲毫乾係的。倘若那時有人可以拉他一把,也不至於惶惶不可終日。

他也幫不了四姑娘。且不說這隻是走馬燈裡的幻覺,眼前一切都隻是過往雲煙;再者這四姑娘的手上也未必乾淨,百來戶人家的死與她脫不了乾係。

可就是這麼一個姑娘躲在門後哭,眼前是醜惡的陰物,又怎麼不心悸?

天又亮了。令李慎驚訝的是,那陰物竟然憑空消失了去,隻留下來時的血腳印。

四姑娘開門見到這番場景,不出所料地嚇了半天才下樓。這回她取了蓑衣,劃著舟往河中央去。等到了河中央,她一把掀掉蓑衣,站了起來,似乎是想……跳下去。

可是又是躊躇半天,她沒跳,回家。

天黑。重複的戲碼又一次上演,李慎甚至沒什麼意外,心道這四姑娘估計就是這麼死的。結果等他一出門,迎麵撞上個…人?

李慎汗毛倒豎,連忙退在角落裡,當即忘了這是幻境,幻境裡麵的人是看不見他的。

不怪他心裡打怵,這人來了就盯著他看,似乎看得到他似的,一身灰袍無風自動,腰間的懸牌叮當作響。李慎後背發涼,心道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嗬嗬嗬嗬嗬……”灰袍喉嚨裡發出詭異的聲響,像是笑聲一般,縈繞在李慎耳邊。

李慎反手拔出龜息,自我催眠,這是幻境,這是幻境…….

灰袍越靠越近,忽然伸手,在李慎臉上摸了一把。

李慎愣了片刻,接著血往頭上衝,整個人都懵了,手抖個不停。

“……李慎……”又尖又厲的聲音,聲線還有些抖。

李慎腦子一片空白,轉身就往樓下跳,好巧不巧,和陰物撞了個正臉,差點給他嚇昏過去。

怎麼回事?怎麼可能!走馬燈裡怎麼會有活人!除非……

李慎瞬間回過神來,樓上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笑聲,越笑越大。李慎臉飛紅,氣得咬牙切齒:“李、水、卿!”

李慎起刀。

“行了行了,大度點,怎麼跟個小姑娘似的記恨。”李水卿捂著嘴含糊不清地說著。

李慎翻了個白眼,沒想理他。

兩人並肩坐在木梯上,陰物就停在倒數第二級木梯上,埋頭咀嚼肉食。

“知道故事的來龍去脈了嗎?”李水卿偏頭,笑眯眯地看著他。

李慎給了他一腳,這才說起了這幾日的見聞。

李水卿齜牙咧嘴地聽著,時不時嗯上兩聲。

“這四姑娘到底是個什麼路數?”李慎回頭看了一眼房門,不無疑惑。

李水卿沉吟一番,才說道:“照你這麼說,這姑娘是知道街坊會被害死的?”

李慎想起四姑娘攥著符紙哭得梨花帶雨的場景,搖了搖頭:“總之,她一定是知道符紙是可以保命的。而且,這陰物說不準就是她引來的。”

李水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忽然起身,仔細打量眼前的陰物,半晌,才道:“走吧,去河邊。”

李慎下意識地問:“去河邊乾什麼?”

“死者是溺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