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寧王府後院櫻花開得正盛,遠遠看去,團團簇簇,如同一片粉霞墜入人間。
冉竹拂落肩頭的幾片花瓣,端著木盤打開樹木掩映的大門後徑直往裡屋的床榻而去,走到近前,她放下手裡的東西,坐到床邊將榻上昏睡的人扶靠到自己身上,然後如前幾次那樣拿起盤中的藥碗一勺一勺地喂進風宴玥口中。
“ 快三日了,自那夜從宮中出來後將軍便一直未醒,府醫瞧過了也隻說是身體虧損太過需要靜養,雖說平日裡話也不多,可這樣一直躺著哪還有陣前率兵的半點風采。”
忽聽有人說話,冉竹立刻抬頭,原是副將葉蘅背著手從門外走了進來。
隻見她掃了一眼人事不省的風宴玥,又道:“今日早朝,陛下應下了順天閣所說的祭天一事,還廢了瑞王,聽聞現下百姓都在叩謝天恩。說來可笑,沙場伏屍數萬才換來的安寧在他們眼裡順天閣抬手算一算然後犧牲一個孩子就可以做到了。”
冉竹沒有回應,安放好殿下後端起木盤示意葉蘅隨著她一同出去。
景陽城內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她如何不知,可連皇宮裡的那位都護不住自己的骨肉,她能做什麼呢,殿下又能做什麼呢,無非落得和瑞王一樣甚至更遭的下場而已。
葉蘅注意到了冉竹的沉默,便也不再多說此事,隨手摘下樹上的一朵櫻花歎道:“她前幾日那樣不管不顧,不知醒後又會如何發瘋。”
冉竹側身看向葉蘅,語氣平靜:“那便暫時讓殿下不要醒來,待一切塵埃落定後也就隻剩接受這一條路了。”
葉蘅聽聞此言驚得手一抖,剛摘下的花掉在了地上,她看向盤中空了的藥碗又看了看冉竹堅定的眉眼,隻覺平日裡真是小瞧了這位跟在將軍身後不大說話的姑娘。
“你不怕你家殿下知道後治你的罪嗎?”葉蘅其實是有些讚同這種做法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本就是先皇賜給殿下的,任何情況都該護好她,殿下當年從軍時堅持孤身一人,我無法陪她,現在她回來了,便更不能讓她傷害自己。所以,無論怕不怕,我都會這樣做。”
冉竹說完轉身離開,留著葉蘅一人愣在原地。
忽起一陣微風,一片花瓣打著旋兒蓋住了她的眼睛,她才終於緩過了神來,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木門,理了理額發也朝著冉竹離開的方向走了。
是夜,未央宮內燈火通明,殿內的侍從和醫官皆眉頭緊鎖,神色戚戚,立於臥榻右側約莫十歲的男孩兒見此場景,嚇得眼泛淚光,下一刻竟要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一旁的藍袍男子伸手捂住他的嘴,擋下了即將出口的聲音,隨後拉起他向站在榻前的霽風示意過後徑直走出了殿門。
“此處無人了,你想哭就哭吧。”藍袍男子拉著他停在了殿外僻靜的地方,摸了摸他的臉溫柔說道。
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男孩兒下一刻便低聲哭了出來,邊哭邊拿自己的手擦著臉上源源不斷的淚珠,說的一句話上氣不接下氣:“父後,母皇到現在還沒有醒,她是不是不要離兒了。”
“怎麼會呢,母皇平日裡不是最疼你了嗎,前陣子還說要親自教你騎射呢,她不會丟下你的,她很快就會醒來的,離兒放心。”男子擦了擦孩子的淚水,側頭看向殿內,語氣堅定。
男子將哄好的孩子帶回寢宮,看著他入睡後又隻身返回了未央宮。
“你們都退下吧,李太醫留下。”
“是。”
眾人散去後男子坐於榻邊,看著下方的李芸問道:“陛下到底怎麼樣?”
李芸俯首,低聲回道:“陛下自登基後便勤於政事,屢屢宵衣旰食,不僅如此,陛下還整日憂思過重,導致經年鬱結於心。心病最是傷身,長此以往隻怕最終油儘燈枯。”李芸頓了一下,脊背又彎下去了一點“此病藥材等外物皆無法治愈,還需陛下自醫啊。”
榻邊之人靜默了一瞬,抬頭吩咐道:“對外隻說陛下最近過於勞累,需要靜養些日子,眾臣若無重要之事便不要叨擾了。”
“是,微臣告退。”李芸了然地點了點頭,行了一禮後便退下了。
“成君,你是不是很累啊。”男子握住安靜放於一旁的手,感覺到有些冷後又放在自己臉上蹭了蹭,接著又道:“我知道你很辛苦,也知道若是可以你情願眼睛一閉之後再不醒來,但是請你堅持一下好不好?為了我,為了離兒,為了懷臻和大祁堅持一下好不好?”
原本沉靜的表象裂開,晶瑩的淚水一滴一滴順著風成君的手腕流進寢衣裡,低低的哀求聲撕心裂肺,可榻上昏迷的人一動未動,如同一具沒有生氣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