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天地寂寥,隻餘滂沱雨聲入耳……(1 / 1)

祈年 瀟瀟逝水 2444 字 10個月前

天地寂寥,隻餘滂沱雨聲入耳,萬仞高空如巨幕籠罩皇城,不管不顧地要將瑤池之水悉數灑入人間,不是天恩,倒似神罰。

未央宮內燭火幽幽,緊閉的殿門時而擠進幾縷帶著濕意的風,卷起外殿的帷幔搖搖晃晃,珠玉玎玲作響,擾得梨木案上批閱奏折的人不得安寧,她抬首閉目,片刻後欲提筆落下,忽然雷聲驟響,殿內一瞬間亮如白晝,她的手不穩,墨汁滴在了奏折的諫言上,低頭看去,“親”字漸漸暈開,一眼掃過,原來是“逆耳忠言”啊,明裡暗裡指責她包庇血脈宗親,任由她那瀟灑不拘,有違天道的二皇妹肆意妄為。空蕩的殿內響起一陣嘶啞的笑聲,既認為她心向親族,為何又敢要她年僅八歲的皇女祭天呢。

守在外殿的霽風聽見這似有若無的聲音本就提著的心忽得跳得厲害,快步走入內殿,剛欲出聲,下一刻卻失了言語。明明滅滅的暖黃光暈下,身著白色寢衣的女子滿眼通紅,死死咬住執筆的手腕,仿佛隻要不宣於口滿腔痛楚便無人知曉了。

霽風緩緩向女子走去,跪於案前的台階下,哽咽地道了聲陛下,上首之人聞聲好似終於從夢魘中醒了過來,她理好衣衫,看了眼下方俯首的人,又轉頭盯著左前方跳動的燭火。

“還在外麵跪著嗎?”

毫無起伏的音調好像隻是問了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

“寧王殿下已從申時跪到現在了,宮門快下鑰了,她身邊的冉竹一直在勸,可殿下一句話都不說,隻是跪著,看那樣子陛下不應便不起身。”

霽風心裡擔憂,殿下雖在與東琴國一役中大勝還朝,可以少勝多的一戰也讓她心力交瘁,聽聞添了不少傷,哪裡能受得住外麵的淒風冷雨,是以這段話說完她便瞧了瞧陛下的臉色,盼望能給殿下求個定心丸,哪怕是暫時騙一騙也好。

“這樣執著的性子不知是隨了誰,他蘇衍就有那麼好嗎,即使他成了孤的貴君,即使他已去了兩年,早已化作地下的一堆枯骨,她還是放不下嗎,為了他曾撫養過的孩子如此作賤自己!”

本看向燭火的目光越過霽風頭頂投向前方的牆壁,眼神中濃鬱複雜的感情像是要穿透重重阻礙直直砸向殿外長跪不起的身影。

霽風低頭不語,先貴君出身顯赫,家族世代簪纓,自小與陛下一起長大,感情可謂深厚,可後來殿下的到來讓一切發生了變化。

殿下早慧,幼時能文,先貴君喜愛詩歌辭賦,二人即使隔著些年歲也引為知己。再後來殿下勤學武藝,蜜裡長成的孩子一心奔赴沙場,先帝最寵幺女,自是不會同意,奈何殿下年歲雖小卻異常執著,最終不得不放她離開。

又一年,先帝突發惡疾而崩,陛下即位,不久後便擬了聖旨迎貴君入宮,殿下原本在登基大典後於景陽城留了些日子,卻在貴君入宮後請旨返回邊疆,近幾年難得回京述職時議親的人都快踏破王府的門檻殿下也不為所動。

於是流言漸漸傳了出來,眾說紛紜,其中唯一相同的是殿下心中牽念著一位故人,因而不肯另覓良緣。

“罷了,她愛跪便讓她跪吧,孤累了,你下去吧。”

霽風看著陛下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後隻能默默歎了口氣作罷,就在她剛要起身離去的時候聽見了幾句外麵的驚呼,在一片暴雨聲中顯得尤為淒厲,她看見前方的身影僵了一瞬,顧不得其他便跑去打開殿門,隻見不遠處的冉竹扶起看似毫無反應的寧王,二人都已被淋透,茫茫黑夜緊逼其後,下一秒就要將她們吞噬殆儘,霽風急得向內殿看去,聽見一聲抬進來才匆忙跑入雨中同冉竹一起將人送進屋內。

“去傳李芸李太醫,不可聲張。”

“是。”

霽風得了口諭立刻起身衝出殿門,一柱香內便帶著幾乎濕透了大半邊身子的李太醫回到殿內。

李太醫原本在未央宮專設的偏殿裡挑燈夜讀,聽見有人扣門,打開便見陛下身邊的霽風姑娘滿身雨水地站在屋外,她頗為吃驚,剛想問問發生了什麼,便見平日溫和知禮的人一把拉起她的手臂,邊跑邊說著快一點。她這一路上想到了很多可能,許是陛下身體又突然抱恙,又許是她不經意間犯了什麼重大罪過,冒此暴雨也要將她斬立決。

然而無論如何,此刻的場景是她始料未及的,寧王殿下半月前打了勝仗,剛封了輔國大將軍,賜了新的府邸,如今應該在王府裡養傷,怎會如此狼狽地暈在這裡,她偷眼看了看陛下的臉色,隻覺得淋濕的衣服穿在身上更冷了。

李太醫抬起自己滴著水的手,又看看頭發雖濕衣物卻乾燥的寧王殿下,拿起一邊的巾帕擦了擦便跪下身為其把起了脈。

“如何?”身後響起一聲極力掩藏卻還是透著些焦急的聲音。

李太醫起身行禮:“殿下前不久的傷未痊愈,本應靜養,現又淋了場雨,隻怕後半夜會發起熱病來,容臣開幾副方子給殿下驅驅寒。”

“好,你下去準備吧。”

“是,臣先告退。”

“你們二人也去換身衣裳吧,霽風,拿你常穿的那身。”風成君說著略微抬頭示意了一下冉竹。

“是。”

霽風和冉竹一同行禮退下,殿內又恢複了安靜,風成君看著榻上麵白如紙的三皇妹,想象著她如何在戰場殺敵,如何熬過邊關的苦寒,又如何受了一身的傷。

宴玥啊宴玥,明明母皇將所有溫柔美好的期盼都給了你,望你此生安樂順遂,為何偏偏逆其願而行呢?

驟雨初歇,李太醫看著冉竹將她煎的藥喂給寧王喝下後又表示其元氣大傷,務必靜養,切不可勞形傷神,隨後開了些安神養身的方子便在陛下的眼神敲打下退下了。

她走到門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看來又是一個爛在肚子裡的秘密啊。

“太醫瞧過了既無大礙便趁時辰還早送回王府吧。”風成君坐回案前,頭也不抬地吩咐道。

可殿下還未醒啊,霽風轉頭瞧見陛下疲憊的側臉,按下嘴邊呼之欲出的話語,看著冉竹背起昏迷的殿下一步步向門外走去。

今夜無星無月,初春時節,剛結束一場傾盆之雨,空氣中還滿是潮冷的濕意,宮道上寂寂無聲,一輛外觀極樸素的馬車滾滾而過,徒留一地濺起的水花和車蓋邊緣繡金鳳紋閃過的瞬時光輝。

坐於車前的冉竹不敢耽擱,駕著馬車出了朱雀門繞行了一段時間後一路向著城南的王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