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驍覺得秦嶼鶴最近變了不少。
這位學弟是前年被他邀請加入律所的,彼時律所正處於高速擴張的階段,更需要招攬一些踏實肯乾的年輕律師。秦嶼鶴的能力他再清楚不過,專業素養高,責任心強,還有遠超同齡人的成熟穩重,再過些年絕對能成為律所的中流砥柱。
隻是沒料到秦嶼鶴在工作上勤奮到令人生畏,仿佛一台永不停轉的工作機器。
他接的案子多且種類繁雜,對應的壓力也大。白天不是在辦公室與客戶周旋,就是西裝革履神色匆匆地往法庭趕,半夜了還淹沒在案卷堆裡看合同。
有時候賀驍見了都心疼,擔心他還沒熬到成為合夥人的那天身體就先垮了。他忍不住勸說秦嶼鶴,人生是場馬拉鬆,不必急於一時,接案子的時候悠著點,彆什麼都接。
秦嶼鶴嘴上應了,心裡卻不當回事。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賀驍發現他周身的緊繃感仿佛消失了許多,眉宇間不再總是籠罩著一層淡淡陰霾,也不似以往那般處處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峻氣息。更有甚者,他開始準點下班了。到了時間挎上包就走,趕著去投胎似的。
賀驍欣慰之餘又覺得不對勁,擔心他是不是工作以外出現了什麼變故。有天中午和秦嶼鶴在樓下餐廳吃飯時,他終於逮到機會問出了口。
秦嶼鶴正忙著在手機上打字,桌上的飯菜都沒動幾口,更彆提顧著聽清楚賀驍說了什麼。他嘴角掛笑,傻裡傻氣的,和平時冷漠銳利的形象極為不符。
賀驍驚恐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怪物。隔了會兒他見秦嶼鶴還是沒反應,在桌子下麵猛地踹了他一腳:“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秦嶼鶴這才收斂了笑容,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機,有點不好意思地抬頭問道:“師兄你剛說什麼?”
“我說你小子不對勁。”賀驍斜睨了他一眼,“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再之前呢。”
賀驍略一思索:“我剛才是想問你,昨天那幾樁新案子怎麼沒見你爭著搶著了?”
“ 不是你說讓我悠著點。” 秦嶼鶴不甚在意,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著碗裡的米飯。
“以前也沒見你聽我的啊!”賀驍簡直無語了。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前陣子你天天不著家,方鬱有意見了?”
秦嶼鶴跟方鬱的關係他是知道的。
一開始他得知兩人住在一起,也隻當他們是普通的合租關係,直到有一次他無意中看到秦嶼鶴的手機屏保。
是方鬱的畢業照片。
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把室友的單人照片設置成屏保,怎麼想怎麼怪異。就算是好到睡一張床上的關係……賀驍不禁打了個寒戰。
有回在辦公室的茶水間碰見秦嶼鶴,賀驍忍不住了,半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最近在追方鬱。
“沒有。”秦嶼鶴眼睛都沒眨一下,回答道。
賀驍鬆了口氣,仰頭灌了一大口咖啡——
“但是我們在一起了。”
嘴裡的咖啡差點噴出去三米遠。
“是我想的……那種在一起?”
秦嶼鶴臉上看不出一點被戳穿的尷尬,波瀾不興地掃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嗯。”
賀驍徹底不知所措了。
他對同性戀沒意見,隻是驚異於這倆人是什麼時候搞到一塊去的。另一方麵,就秦嶼鶴那個不解風情的榆木腦袋,誰和他在一起,感情上估計都要吃上不少苦頭。
這兩人要是能長久,他也算是間接成就了一段緣分。可要是最後鬨得一拍兩散,他被夾在中間就難免尷尬了。
“不會真叫我說中了吧?!” 賀驍嘖了一聲,又忍不住操起老父親的心,“你和方鬱吵架了?”
“沒有。” 秦嶼鶴否認道,“是我自己,覺得之前工作上確實操之過急了。”
賀驍若有所思地點頭:“你能想明白就好。慢慢來,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發展空間。”
他夾了塊酸菜魚放進嘴裡咀嚼著,繼續說道,“方鬱工作也挺忙的吧。前幾天還看見那個新聞呢,好像是哪個互聯網大廠的程序員加班的時候猝死了?你說這掙了這麼多錢留著給誰花……”
秦嶼鶴臉上驟然一變,神色凝重起來。自重生以來,有件事情始終壓在心裡令他惴惴不安,那就是前世方鬱的病。
他不知道這一世關於這件事的軌跡是否會改變,能做的就隻有好好叮囑方鬱定期檢查身體,防患於未然。
前世宋澤告訴過他,方鬱的腦腫瘤剛查出來時還沒有那麼嚴重,好好治療是有痊愈的可能的。隻是那時方鬱將這件事瞞過所有人,又執意不肯手術,最終才到了藥石罔顧的地步。
方鬱本不是個內心脆弱的人,卻在那段時間裡被接踵而來的變故所擊垮,心灰意冷,這其中有多少他的原因,秦嶼鶴不敢去細想,是因為一想到就會悔恨到難以複加。
他想起一句話說,一段不健康的親密關係會毀掉一個人。
擊垮方鬱的或許不是疾病,更不是被公司裁員,而是自己在這段感情生活中所表現出的被動逃避和無動於衷。
方鬱所憧憬的愛情是相互扶持的,是彼此間的溝通和理解,可現實給予他的是一次次失望和落空。他竭儘所能地維係著這段岌岌可危的關係,卻到死也沒能等來自己開竅的那一天。
秦嶼鶴才是那個真正的劊子手。
傍晚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秦嶼鶴取了車,和往常一樣去接方鬱。
自重生回來的那一日起,秦嶼鶴基本每個工作日都會接送方鬱上下班,日複一日成了每日生活的一部分。
對於這件事,方鬱起初是不願意的,擔心路上繞遠堵車會耽誤秦嶼鶴的工作,卻耐不住秦嶼鶴表現得異常執拗,說他要是不願意那往後自己也不開車了,乾脆倆人天天一起擠地鐵。
方鬱這才同意了,正好如果晚上有時間,還能順路一起去逛逛超市。
“等久了吧?”方鬱有些微微氣喘,顯然是跑下來的。他收了傘坐進副駕駛,“臨時被同事拉去幫忙看了個bug,耽擱了一會兒。”
“沒事。”秦嶼鶴感覺到外麵帶著涼意的空氣,把車裡的空調開大了些,“今天不做飯了吧,我們去外麵吃。”
“行,去哪?”
“上次你不是說我們那附近新開了家海鮮粥店?去試試他們家?”
“好啊,那走吧。”
秦嶼鶴拿出手機搜索粥店的地址,嘴裡嘟嘟囔囔地抱怨道:“餓了,中午都沒吃飽。”
方鬱挑了挑眉:“賀師兄點的酸菜魚不好吃?我看著照片還不錯。”
“不好吃,鹹死了。”秦嶼鶴繼續吐槽道,“口感也不行,嚼著跟橡皮泥似的。”
方鬱被他的形容逗笑了:“可能是那家的魚不新鮮,下回我們自己買了在家做。”
“好。”秦嶼鶴發動了車子,打開雨刷,隨口問道:“今天上班累不累?”
“有點。”方鬱係好安全帶,轉頭看向秦嶼鶴,故意壓低聲音,“不過見到你就不覺得累了。”
這話驟然點燃了秦嶼鶴內心的躁動。他向方鬱傾身靠去,目光死死落在他臉上,瞳孔裡像是有團火焰在燃燒。
方鬱感覺到對方一觸即發的架勢,趕忙擋住他伸過來的手臂:“彆在這,晚上回去再說。”
“你先招惹我的。”
“我的錯。” 方鬱笑著認輸道,無奈地拉過他的手放到方向盤上,“先開車吧,安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