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哭了有多久,林知南從悲傷的思緒裡回過神來,淚眼婆娑中看見徐嘉譯清冷的側臉,他的鼻梁高挺,輪廓硬朗,T恤上散發著洗衣液的淡淡清香。頸上的喉結像座小山,她呆呆地看了幾秒。
他感覺到她的目光,低頭看她,漆黑的眸子裡裝滿了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哭累了?”
她從他懷裡立起身來,用手背抹著臉上的眼淚,淚水在發燙的臉頰上很快蒸發,“你的衣服……”她剛才一頓大哭,把他T恤肩膀上一整塊都打濕了。
“沒事。”他聳聳肩。
林知南想起自己逃走前拔下的那隻黑色U盤,“對了,他拍的那些視頻都存在一個黑色U盤裡,我給拔下來了。”
一摸褲兜,口袋扁扁的。
“怎麼不見了……”林知南把褲兜全掏出來看了一遍,什麼也沒有。
“估計是剛才你摔倒的時候掉出來了。”
林知南像失了魂一樣坐在石凳上,“那怎麼辦……”
她很後悔當時因為太過震驚和恐懼而沒有用手機把她看到的那些畫麵和聊天記錄拍下來,現在U盤丟了,手上沒有任何證據,即便她去派出所舉報羅凡的惡劣行徑,也是空口無憑。
“要不我們再返回去他家門口找找?”林知南提議道。
徐嘉譯瞪她一眼,強調道:“剛才我可是差點被他掐死。”
徐嘉譯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方才被羅凡雙手製住喘不過氣的感受還記憶猶新,內心後悔自己平時沒有好好鍛煉,現在遇到危險連自保都難。
“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會遇到這種事……”林知南又開始自責起來。
“你不要什麼都怪自己,”徐嘉譯聽到她的自責反而有些生氣:“不是你的錯。”
林知南猛地想起羅凡從樓梯上滾落後躺在轉角處的畫麵,擔憂道:“他從樓梯上滾下去,應該沒死吧……剛才我太害怕了,都沒注意看。”
“應該沒事,他當時還想爬起來呢。”
“我看到的那個聊天群,裡麵全是和羅凡一樣的人,我真的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以傷害貓咪為樂,難道不喜歡就要傷害嗎?”
“這恐怕已經成為一個產業鏈了,現在我們沒有證據,隻能暫時靜觀其變。”
徐嘉譯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從石凳上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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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小吃街,空氣中彌漫著油煙和吵鬨聲,地上每走幾步就有隨手扔下的垃圾和沒有吃完的食物,徐嘉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林知南一看徐嘉譯的表情就知道他平時一定很少來這種地方。
“你就送我到這兒吧,”林知南朝前方的小吃店指了指,“我家就在那邊那幢樓上,再往前走兩百米就到啦。”
徐嘉譯卻沒照做,在一個小吃攤邊駐足,目光直直看著攤主手裡炒鍋顛起來的蛋炒飯。
炒飯裡除了雞蛋還有包菜絲、火腿腸。青翠的蔥花點綴其中,每一顆米粒都沾上了鍋氣,色香濃鬱,香氣撲鼻。
“你餓了?”林知南才想起來,徐嘉譯還沒吃飯就陪她一起去看貓,剛才又和那個惡魔一陣激烈地搏鬥,肯定早就餓了。
林知南準備拿出自己的零花錢請徐嘉譯搓一頓,哪知徐嘉譯早她一步問起了價。
“老板,多少錢一份?”
“十塊。”
老板頭也沒抬,關了火,撐開飯盒,裝了滿滿兩盒蛋炒飯,動作麻利地裝了筷子。
徐嘉譯聽到這價格眼睛一亮,居然這麼便宜。
徐嘉譯要了兩份蛋炒飯,他一份,林知南一份,坐下來就開始大快朵頤。
在家裡,這種食物蔡莉鵑甚至不會多看兩眼就會丟到垃圾桶,可是他卻吃得很香甜。
林知南看著他在路邊攤的吃相,甚至都開始懷疑他到底還是不是那個鞋子價值倆月工資的富家公子哥。
“林知南,你覺不覺得,”徐嘉譯抬起頭,“其實人活著並不需要很多錢。”
林知南知道眼前的少年又開始把稀鬆平常的生活上升到哲學的高度,擠眉弄眼笑道:“我個人覺得還是需要挺多的。”
吃飽喝足,上樓的功夫,林知南已經在腦海裡盤算了一遍要怎麼和劉雪芬討論今天發生的事,腳步停在家門口,聽到屋裡傳來劉雪芬打電話的聲音。
“張姐,你們店裡還招人嗎?……噢,滿了啊。好的好的,沒事沒事,我再問問趙哥那邊。”
“我那個老板嫌房租太貴,不做了。上個月連工資都差點發不出來,今天就說要散夥讓我們趕緊自己找下家。唉……那謝謝你張姐,麻煩你幫我看著點兒,謝謝謝謝……好,再見。”
劉雪芬掛了電話,把自己扔在沙發上,林知南正準備敲門,房裡傳來劉雪芬悶在抱枕裡的嗚咽聲,她哭得很大聲卻也很克製,像繃緊的弦突然斷裂。
林知南放下了準備敲門的手,緩緩在門口蹲下,輕靠在門邊,不想打擾這房門裡的宣泄。樓下的小吃街依舊熱鬨非凡,她迷茫的目光飄向天邊,隻覺得全身都被一股無力感緊緊裹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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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舉行完升旗儀式,林知南和謝鬆然一起回到教室,才剛到座位就被班主任譚梅叫住。
“林知南,你出來一下,有點事情問你。”
譚梅的表情過於嚴肅,林知南心裡升起了無數種猜測,帶著不安走出了教室。
她跟著譚梅走進一個會議室,會議室正中間擺著一張橢圓形的長桌,看她進門來,長桌一側四個身穿製服的警察站起身,目光從上到下打量著她。
“彆緊張,先坐。”看她舉止拘束,一個紮著低馬尾的女警察示意她坐下等待。
林知南點頭,會議室裡嚴肅又安靜的氛圍讓她胡思亂想。
過了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會議室門口。
是徐嘉譯。
他沒有穿校服,身上一件黑色衝鋒衣和一條工裝褲,若無其事地走近長桌,直到看到林知南也在時,眼裡才浮現出驚訝和緊張的神色。
“警察同誌,你們稍等一會兒,已經聯係了兩位同學的家長,應該很快就會到了。”教導主任從會議室外走進來,臉上是客氣的笑容。
劉雪芬第一個到場,她素著臉,額頭上幾縷發絲因為出了汗緊緊貼在側臉。進門看到警察,不知道女兒這次是攤上了什麼事,緊緊抿住唇,心神不寧地坐在林知南身旁。
緊接著,徐永明走進會議室,教導主任賠笑著迎上前:“徐總,百忙之中把您請來真是不好意思……”
徐永明抬手示意他:“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了。”
教導主任熱臉貼了冷屁股,隻好訕訕地退下。
家長到齊,帶頭的女警官開口道:“今天把兩位家長請到這裡來,是因為兩位同學可能和一起刑事案件有關,我們需要在監護人在場的條件下了解一些情況。”
徐永明陰沉著臉,當著眾人的麵默默地點起一支煙,深吸了一口,煙霧肆意地在會議室裡四散開來。指尖彈了彈煙灰,抖落到麵前裝著滾燙茶水的一次性紙杯裡。
“刑事案件?”
“對,受害人現在還在醫院,傷勢……”
徐永明沒等女警察說完,側過身,朝著徐嘉譯的側臉兜頭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你他媽淨會給老子惹事!”
徐永明的舉動驚到了在場的所有人,林知南目瞪口呆地看著徐嘉譯,看他側頭微閉著雙眼,而後麻木地轉正臉,平靜地呼吸,無聲地忍耐著一切,似乎早已對徐永明的耳光習以為常。
女警官見徐永明舉止囂張,明白這又是一個不好惹的主,清了清嗓子,解釋道:“兩位家長,現在是案件調查階段,案情還沒有定論,我們來也隻是了解一些問題,不用那麼激動和緊張,煩請兩位儘量配合我們。”
學校在遠離教室和學生的體育館裡找了兩間活動室,把徐嘉譯和林知南分彆安排在單獨的房間裡,家長陪伴在側,每個房間由兩名警察負責詢問和記錄。
“林知南,星期五下午放學後,你去了哪裡?”剛才負責主持局麵的女警官溫和地問林知南。
林知南緊緊握著手,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絲毫沒有緩解她的緊張和微微發抖。
“有沒有去一個叫安民嘉園的小區?”女警官看對麵的女學生緊張得發抖,轉換了問題的方式,試圖讓她放鬆下來。
果然和羅凡有關……這一猜想被證實,林知南的心緒越發慌亂起來。剛才女警官說羅凡在醫院,難道他傷得很重?可是明明都是羅凡在打人,她和徐嘉譯什麼也沒做啊。
“有沒有去一個叫安民嘉園的小區?”林知南沒反應,女警官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林知南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為什麼放學後要去那裡呢?”
“因為……我想去看看小白有沒有出事。”
“小白是誰?”女警官問。
“小白是羅凡收養的小母貓。”林知南頭一次被警察盤問,隻知道她問什麼就回答什麼。
“所以你和羅凡是認識的?”
林知南點頭。
“你和他是朋友嗎?怎麼認識的?”
女警官的問題難住了林知南。
她和羅凡是朋友嗎?當然不是,她怎麼可能會和惡魔做朋友?可是她一開始的確是把帶著麵具的羅凡當做朋友的,她的輕信和天真害了小白和它的孩子,同樣還連累了徐嘉譯。
“曾經是,現在不是了。”
林知南模棱兩可的回答讓女警官誤以為她和羅凡之間存在男女朋友之類的複雜關係,初步下了個判斷就轉換了詢問的方向。
“那天下午是你和徐嘉譯一起去的安民嘉園嗎?”
當話題轉移到徐嘉譯身上,林知南陷入了漫長的沉思。
她想起剛才徐嘉譯側著頭,微閉著雙眼的樣子。
難道還要再連累他一次嗎?
林知南選擇了撒謊。她搖搖頭,內心平靜下來。
“沒有,是我自己一個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