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南看到對方拿出一本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數學習題冊,頓時兩眼放光。
大好人居然是她的校友!
“同學,你也是南棉一中的吧?”林知南探著身子友好微笑。
男生漫不經心看她一眼,微微點頭。
“你也是準高三的對吧?你這本習題冊我也有!你是哪個班的呀?”
男生抬頭,眉頭微蹙。
“彆、吵、我。”
他冷冷丟下三個字,拿起筆繼續做題,再也沒有搭理林知南。
林知南碰了壁,隻好識趣地閉上嘴,安安靜靜看自己的書。
午飯時間,陸陸續續有人拉開椅子離開了座位。
圖書館中午不閉館,一直開放到下午五點半。因為從家裡到圖書館需要坐半個小時的公交,林知南懶得折騰,提前帶了麵包和水當乾糧,中午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會兒。
讓她目瞪口呆的是,對麵男生已經連續學了兩個小時,除了偶爾起來到衛生間上個廁所,他幾乎沒有做除了學習以外的其他事。
真是楷模啊。
同樣的時間,林知南喝水10次,起來閒逛2次,上衛生間3次,發呆5次,看手機N次,老老實實學習的時間累計不超過半小時。
他是怎麼做到那麼心無旁騖的?佩服佩服。
男生絲毫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意思,林知南瞟見他那塊沒吃完的饅頭,心想,他該不會一整天下來就吃這一個饅頭吧?
再一看他那不知是黑還是灰的T恤,腦補出他在學校刻苦讀書,但是家境貧寒沒錢打飯,孤零零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咽饅頭的樣子,油然升起一股惻隱之心。
“同學,你吃這個麵包吧,”林知南從書包裡掏出自己的奶油夾心麵包,推到男生麵前,“我多帶了一個,吃不完。”
原本以為男生會先是一愣,然後用充滿感激的眼神凝望她,對她好感倍增。沒想到他隻是嫌棄地瞅了一眼她的麵包,像看傻子一樣,把麵包推還給她,拿起手邊的饅頭又嚼了一口。
“不用。”
林知南恍然大悟,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冒犯。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自尊心高過了頭頂。那可是同齡女孩的施舍,他就算再想吃,肯定也不會表現出來。
她必須想一個既能讓他接受,又能照顧到他自尊心的法子。
趁男生起身去衛生間的功夫,林知南小心地把手裡的麵包一分為二,奶油少的那一半放在紙巾上,奶油多的那一半退進包裝袋裡,袋口擰一圈,繞到書桌對麵,鬼鬼祟祟抽開他的黑色寬邊大背包。
結果書包沒拿穩,掉出一本書來,嚇了她一跳。
她撿起書,書的封麵印著一個大大的“死”字,書名叫做《快樂的死》,作者叫加繆。
怎麼會看這種書?他該不會抑鬱吧?
林知南沒敢磨蹭,趕緊把書塞回他的書包,順帶把麵包一起塞到書包的最裡麵。
快樂的死。
死怎麼會是快樂的呢?林知南不能理解。
在她的概念裡,死是痛苦的,悲傷的。是紙被點燃,燒成灰燼,在風中吹散,一去不複返。
爸爸去世的那年,她才上初三。那個時候,她的數學成績雖然不怎麼好,但也沒有現在那麼差勁。
那天是她的生日,她還記得,數學老師在教室後麵留下了滿滿一個黑板的數學題,她寫了很久很久才寫完。下了晚自習,她在校門口等爸爸接她放學,等啊等,卻一直等不到。
爸爸是個大車司機,平日裡都在外地跑運輸,一個月隻能回來三四次。半個月前,爸爸就在電話裡答應她,一定會回家陪她過生日。
她以為爸爸失約,自己跑回家裡生悶氣,卻在家裡接到媽媽劉雪芬打來的電話。劉雪芬在電話裡泣不成聲,嗓子都哭啞了。
等林知南跑到醫院,爸爸的身體已經蒙上了白布。她想拿開那塊白布,再看他最後一眼,卻被劉雪芬抓住了手。
她說:“彆看了,你爸還是你以前記得的樣子。”
後來她看了新聞才知道,爸爸騎摩托車去取蛋糕的路上發生了車禍,他為了避讓一個橫穿馬路的小孩,調轉方向撞到了一輛貨車上。
爸爸的遺物裡有一件沾了血的上衣,領口還沾著一絲奶油。
那是她最喜歡吃的奶油蛋糕。她抱著那件上衣,哭了好久好久。
爸爸剛去世的那年,她很少笑。甚至覺得感到高興是一種罪過。
有一天她和同學一起放學回家,同學為了逗她開心,給她講了個小笑話,她終於忍不住笑了,路過的學生看到她笑,背過身旁若無人地議論她。
——“她爸爸不是不在了嗎?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那天林知南回家大哭了一場,還對劉雪芬發誓,自己再也不過生日,再也不笑了。
劉雪芬雖然沒有文化,但是個特彆會哄孩子的女人,兩句話就把林知南說服了。
“還記得你爸走之前買的奶油蛋糕嗎?難道你再也不想吃到他給你買的奶油蛋糕了?”
“以後你爸再也看不到你笑了,他該多難過?”
林知南知道了死亡的含義,所以,死又怎麼會和快樂沾邊呢?
-
徐嘉譯從洗手間踱步回來,正巧撞見林知南拽著他的書包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
“你乾嘛呢?”徐嘉譯麵露怒色。
他最討厭陌生人動他東西。本來以為這女生隻是個厚臉皮的自來熟,沒想到是個手腳不乾淨的人。
女生慌亂地放下他的書包,抬起臉看他,雙眼微紅,仿佛馬上就要掉下淚來。
“我我、你、你書包掉地上了,我幫你撿起來。”女生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一上午,眼睛都累了。”
她自言自語著,悄悄抽手揉了揉眼角。
難道是我誤會她了?我剛才很凶?
徐嘉譯扯扯嘴角,坐回自己的座位,拉開包看了看,沒發現異常。
被他剛才這麼一吼,對麵的女生像蔫了的白菜似的,默默咬著手裡的半塊麵包。
徐嘉譯心煩意亂地轉了轉筆。
“數學光看書沒用,你要做題。”他冷冷瞥她一眼。
小白菜聽到他發話,突然又充滿了活力,滿臉堆笑。
“大好人,那要是我不會的題可以問你嗎?我看你超厲害的!”
徐嘉譯見她得寸進尺,迅速低下了頭。
“不可以。”
*
晚上回到家,徐嘉譯衝了個澡,沒有開燈就把自己扔在臥室床上。
他注視著黑暗,慢慢地,眼睛開始習慣周圍的光線,光順著門縫偷跑進來。
門外的男人和女人又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
“你以為你是怎麼坐上這個位置的?如果不是我爸,你能過上現在的生活?那些巴結你的人能看得起你?”
“你少拿當年的事來壓我!我沒工夫在這兒跟你吵架!”
……
徐嘉譯頭疼欲裂,他好不容易有了些許困意,現在睡意全無。翻身起來,在包裡翻找耳機,伸手一掏,卻摸到書包底部一層黏糊糊的東西。
開燈才看清,一個透明包裝袋包著半塊麵包栽倒在書包裡,奶油被擠壓出來,沾到了書包夾層。
“這……什麼玩意兒?”
思索半晌,腦海裡浮出對麵女生啃麵包的樣子。
她把這東西放我書包裡乾嘛?
徐嘉譯感到莫名其妙,又懶得繼續深究,把麵包往垃圾桶裡順手一扔,騰出所有東西,換了個一模一樣的書包。
-
一個星期過去,林知南沒有再遇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白貓。
男生依舊坐在對麵每天做題,完全無視她的任何搭話。鑒於他的高冷異於常人,她悄悄把他的外號從“大好人”改成了“大冰塊”。
他還是喜歡每天啃饅頭,林知南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吃那塊她偷偷給的麵包,由於自己也生活拮據,每天的零花錢隻能掰成兩半省著用,也沒再舍得給他塞自己的奶油麵包。
上次他提出的建議,林知南一直放在心上。把看書的時間都花在做題上,實在做不出來,隻能把典型的題目背下來,偶爾在重複的題海裡遇到自己背過的題目,勉強做對,還能小小地驚喜一把。
隻不過某天開始,雷打不動每天到圖書館啃饅頭的男生,連著一周都沒見人影。
正當林知南遺憾自己又少了個學習搭子時,男生出現了。
他麵無表情地靠著椅背,目光失去了生機,整個人仿佛籠罩在悲傷裡。
這次連饅頭也沒帶,坐在桌前,隻是把草稿紙和習題冊拿出來擺在桌麵上,一頁一頁翻看自己寫的密密麻麻的筆記,像在找尋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找,隻是機械地翻著一頁又一頁。
“同學,你怎麼了呀?”
林知南有些擔心他,雖然在圖書館學習的日子裡,他不怎麼搭理她,但她在心裡還是把他當做朋友看待。他願意和她同桌一起學習那麼長時間,想必也是不排斥她的。
男生沒有回答她,徑自離開了座位,手裡還拿著那本加繆的書。
他該不會想不開吧?林知南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跟了上去。
他繞過回廊,走上樓梯,朝著天台走去。
林知南悄悄跟在他身後,心想,天台肯定是上了鎖的,他上不去。
結果男生“嘎吱”一聲打開了通往天台的鐵門。
“天啊,怎麼會沒有鎖!”林知南驚訝地捂住了嘴。
天台很寬敞,早晨的陽光已經開始有些刺眼,男生的舊T恤包裹著他瘦長的身軀,在風中擺動。
林知南躲在鐵門後,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他落寞的背影在天台邊緣停住,雙手一撐,跳到天台邊上坐下。
他在乾什麼啊!該不會是想跳樓吧!
這個猜想浮出腦海,林知南頓時思緒混亂,心裡緊張起來,手忙腳亂拿出手機撥了報警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