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止微就跟死過去了一樣,根本喊不醒。直到係統嗓子都喊啞了,日影變幻了好幾個角度,殷止微才緩緩睜開眼睛。
一睜眼就是係統爆滿的問題。
“你說,隻要完成任務就可以回去。”殷止微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死樣子,“那不按原劇情走行不行?”
“理論上是可以……”係統猶猶豫豫道,反正它隻是反派係統,小世界劇情是其他部門管的,雖然這麼說有點缺德,但死道友不死貧道,劇情崩不崩乾它鳥事。
它說完覺得有些不對,警惕地問:“你、你想乾什麼?”
“我還有四年就死了,時間確實有點緊,”殷止微慢悠悠道,掩住嘴弱不禁風地咳嗽兩聲,“不如就讓戚途提早幾年入繼大統罷。”
她說得輕飄飄,語氣和說“下午有點事兒咱們早點吃午飯吧”沒什麼區彆。係統直接被驚呆了。
“宿、宿主,你瘋了嗎?”它呆呆地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不是女主,你隻是個炮灰,不過一個深宅後院的女子,既不是皇親國戚,又沒有文韜武略,沒有人脈,沒有手段,你究竟怎麼能讓戚途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在短短四年內謀反成功?!”
太荒謬了,它沒想到這女人居然瘋成這樣,不僅瘋狂,而且異想天開。
“試試嘛,又沒壞處。”殷止微笑眯眯道,“也不一定非要成功。”
她自然地跳過了這個話題:“戚途呢?”
從她的語氣裡,係統沒讀到她設想“不一定成功”的意思。這就像一句假惺惺的客套話,類似“下次有時間一定約”的,一句雖然說了但實則壓根沒那個打算的點綴。
它覺得它也瘋了,因為它被這種語氣打動了。居然真的產生了些許希望。
它想完成任務!它不想實習期不過直接被開除!
“戚途因為去賭坊被你撞見,把你推下了水,兩罪並罰,昨日就在祠堂罰跪,現在發燒暈倒了。”係統道,“如果你想讓戚途早點積聚起力量,最好現在就把他放出來,因為明日會有貴人來張府,原劇情戚途因為被罰錯過了,所以得到貴人青睞的是男主。”
*
張尚書聖眷正濃,今晨被召入宮後現在還未回來,張府的主母朱夫人又帶著男主歸寧了,府裡一時間沒有大人,因此殷止微便直接到了祠堂。
她這具身體十分弱,不過是掉了下水,就跟要歸西一般,四肢無力,頭也又昏又漲,彆說走,連站都站不穩。因此從小院到祠堂,是讓人用小轎一路抬過去的。
本來按照張正昨日的吩咐,任何人不得看望戚途,但殷止微身份特殊,她是老爺同窗好友留下的唯一的骨血,打一歲起就在府中養著,雖說名義上不是養女,但實際上跟親女兒也沒差,老爺夫人寶愛的不得了。
更何況她還不是有朝一日要離府的小姐,而是未來要坐鎮張府的少夫人,因此闔府上下,無人不對殷止微畢恭畢敬。看門的小廝哪兒敢有一點為難,忙不迭恭敬地請她進去了。
殷止微從轎子上下來,不過是秋日,她卻穿上了鬥篷,月白色織錦的兜帽蓋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蒼白瘦削的下巴。
祠堂裡燈火憧憧,牌位井然,透出股嚴整肅穆的氣氛。而唯一不和諧的,是中央蒲團上的少年。
準確地說,是暈倒在地上的少年。
“活該。”果兒冷哼道。
係統:“有人來了,宿主,是你嗎?”
殷止微“嗯”了聲,垂眸看向地上的戚途。這裡新燭明亮,分明不久前有下人進來點了燭火,看見戚途暈倒在地,竟然也無一個人管。
她近前,在果兒詫異的目光中蹲下,伸手扳正了戚途的臉。
好一張美人麵。
殷止微漫不經心地想,不愧是花魁的兒子,容色果然世間難有。
指間那張臉滾燙細膩,如將要融化的脂膏。膚色勝雪,偏眉睫濃黑,像飽蘸了墨汁繪就的一般,濃墨重彩,眼尾處略微上挑,又添一分豔情。淡色雙唇飽滿肉感,殷止微眼尖地看見,那唇角下還有一點細痣,若不是燭火明亮又離得近,險些錯過。
她盯了一瞬,目光懶懶移開……便和戚途驟然睜開的雙眼直直對上。
燭火落在他雙瞳,搖曳著像在跳動的像磷火,冰冷的燙人。殷止微手背一痛,是他大力打開了她的手。
殷止微被這一掌打的失去平衡,這少年看著年紀小,勁兒還挺大。果兒驚呼一聲扶住她,怒罵戚途:“你乾什麼!”
捧起殷止微的手一看,手背已經紅了一大片。
“你來做什麼?”戚途站起身,顯然不把張正的禁令放在眼裡,一點沒有繼續跪下的意思,居高臨下地看著殷止微。
扭頭看到一旁的食盒,冷笑一聲:“惺惺作態。滾。”
殷止微擺手止住了要發作的果兒,輕輕地在手背上吹了兩下,在心裡問係統:“我和戚途有仇?”
對方的態度惡劣到不像是他推她下水,倒像是殷止微欠了他兩百萬不還。
“哪兒能啊。”係統無奈道,“宿主你的原身真就是唯一純白的茉莉花,樂山大佛見到你都要給你讓座,怎麼可能和彆人結怨呢?隻是戚途性情乖僻暴戾,單方麵厭惡你。”
“事情變得棘手了宿主,你要是想幫戚途,得更加討好他,扭轉他的態度,讓他信任你才行。”
“我是來幫二公子出去的。”殷止微輕聲道,“看二公子在這裡罰跪,我甚是心疼。”
她說她心疼他。
果兒眼珠子都要蹦出來,萬萬沒想到她那純潔內斂的小姐,竟會吐出如此露骨的話,說的她都有點臉紅。她慌張地四下望去,還好這裡沒有其他人。
戚途擰起眉:“你、你說什麼?你落了水連腦子也泡壞了麼?”
他本就發燒,一張臉豔若紅霞,看上去像害羞了一般。
“二公子不信?”殷止微溫吞道,“沒關係,我會證明我的心意。”
越說越離譜了,戚途想要罵她兩句,不知為何又開不了口,正憋的臉紅,門外忽然傳來通報:“老爺來了!”
三人一齊朝門外望去,朱袍玉帶的男人正朝這裡走來。
張正剛從宮裡出來,聽見下人來報,說殷小姐醒了,便忙不迭地往家裡趕。等入了府,又聽說她去了祠堂看望戚途,怕她受委屈,連官服也來不及更換,就趕緊來了祠堂。
他年逾五十,身形卻依舊清瘦,錦雞補子的朱袍穿在身上,清正端肅。他目光掃過祠堂裡的三人,看到戚途時,沉了沉。
“戚途,你為何不好好跪著?”
這孩子剛進府時,他那個舅舅打了一把黃油紙傘,攬著戚途一同擠在傘下,涕泗橫流地向他懇求,說自己窮困養不起侄子,求他看在老王爺的麵上,收留這孩子。
張正那時心亂如麻。
當初好友看上那江南花魁,他就很不讚同,可寧王堅持把她娶回了王府,一時間成為天下笑柄……後來寧王的死,跟這花魁也有些關係。因此他心中對這妓子很有芥蒂,更彆說收養她的兒子。
“求求您可憐可憐這孩子吧,”那男人失聲痛哭,竟跪到泥地磕起頭來,“不管怎麼說,他可是老王爺的兒子,是龍子龍孫啊!”
張正心中微微一動。
他望向傘下那孩子肮臟蒼白的小臉,才十一歲,貴為王侯後代,卻衣衫襤褸、神情畏縮。這樣子刺痛了他,畢竟是好友的兒子,怎可淪落到這般田地?
“起來吧。”他歎息,“從此他就是明橋的弟弟。”
一開始時他的確一視同仁,戚途一應吃穿用度,都和自己的親兒子一樣。隻是戚途這孩子……實在是朽木不可雕,到底生母是那樣的人,孩子從根上被教壞了,越長越歪,不好生讀書,竟沾染上賭博習性,經常往賭坊跑。第一次下人來通報時他還不信,後來鐵證如山,他不得不信。也嚴厲教訓過,可竟還是故態複萌,因此這一次,他必要好好罰他,徹底改改他這臭毛病。
“請伯父寬恕二公子,那日都是我誤會了,二公子其實並未去賭坊。”
沒等戚途出聲,殷止微先說話了。
張正的目光轉向那弱不禁風的女子,眼神頓時柔軟下來。
“芝芝,我知道你素來心軟,可是人不琢不成器,你替他求情,反而是害他。”
沒想到素來乖巧的芝芝這一次竟沒有聽他的話,堅持說是冤枉了戚途,說一無人證二無物證,怎麼就能證明戚途是去賭了?她異常的堅持令在場的人都十分意外,就連戚途也皺著眉望向她。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的眼睛這般說。
“好,你說他去賭坊並無證據,我姑且當他沒有去。”最後張正讓步,“可是他推你入水,這可是證據確鑿,就憑這一點,他也該罰。”
當日殷止微落水,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如果她不否認是戚途做的,那麼戚途該罰。如果她否認,那麼當時在她身邊的下人,包括果兒,竟能讓主人落水,便是犯下服侍不周的大罪,更該罰。
果兒也想到了這一層,額角有些冷汗,試探地看向殷止微。她不明白小姐為什麼突然要這般保護姓戚的,但如果小姐為了姓戚的,將鍋甩到她們這些下人身上……為了小姐,她也隻能咬牙認下。
“和其他人無關,是我的錯。”殷止微坦然道,“是我有錯在先,對二公子出言不遜,才讓他情緒失控,失手將我推下水。”
她這一句話把其他人摘的乾淨,戚途驟然投來目光,他還不太會掩飾情感,冰冷的表情有些鬆動,疑惑這假觀音竟然也會扯謊,為了給他脫罪……竟不惜說謊麼?
可惜她這謊編的太不可信,殷止微素來小菩薩一樣的人,怎麼可能出口傷人?張正失笑:“哦?你說了什麼?”
他倒要看看芝芝能編出什麼過分的話。
“我對他說,”殷止微噙著一絲微笑,“整天混跡於賭坊這種下流地方,到底是娼妓的兒子。”
她說完所有人都呆住,一時間空氣跟死了一樣寂靜,然後是暴怒失控的戚途、慌忙攔住他的家丁,殷止微揣著手好整以暇看著戚途,方才他那疑惑中略帶希冀的表情,已經蕩然無存,如今是又驚又怒又恨。被人拉扯著,像落入捕網的病獸,恨不得撕碎一切衝上來把她生吞活剝。
“芝芝,你在說什麼?!”張正震怒道。
“不是嗎?”殷止微仍是慢吞吞的,“這裡的每一個人,包括您,不都是這麼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