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宮裡，渡槐衣獨自在那間隻有九天玄女畫像的小房間裡靜坐，雙唇微動，聲聲平緩無息，這一坐便是三個時辰。
“鮮少人知道九天娘娘愛聽佛經，能夠將阿含經完整念上一輪，閣下可是佛門帶發修行者？”廟公拄著拐杖上前問候。
“本爺隻是商人。”渡槐衣淡淡回應。
“自從閣下來了之後，這幅死氣沉沉的畫像終於看起來稍有氣色了！”廟公仔細端詳了一眼九天玄女像。
“畫像會有氣色？又不是活人。”
“即便是畫像，也都是天神法身，自有靈性。”
“今日叨擾許久，是該離開了，告辭。”既有人打斷了他的獨處，渡槐衣起身離去。
廟公看著畫像嗬嗬笑著，“真偏心啊！平常我念了多少遍大悲咒給禰聽就不曾見禰開心過，禰是喜歡聽阿含經還是喜歡他啊？還是喜歡他念阿含經？如果他念大悲咒禰也會開心嗎？那如果是我念阿含經呢？”
他喜歡假設很多問題，然後等著自己去解答，一種自問自答的概念，便成為他自我尋樂的方式。
*
“郡主……我實在太佩服妳了！”
蘭若吮著指尖，今天彈了一天都長繭了！“這麼艱苦的活，妳怎麼受得住？原來要當個大家閨秀真不容易！”
“在我們禳王府，琴棋書畫，騎馬射箭樣樣都得學！”
“太厲害了！那不就十項全能了！”蘭若覺得自己像是幾世紀前穿越而來的原始人，彷佛懂字熟琴才是文明人的表現。
“蘭姑娘妳也不用自卑，我家小青也什麼都不會，一哭二鬨三上吊是她最拿手的！”李允娘安慰道。
等等……竟然把我比喻成妳家的丫鬟？
“我這不就會彈琴了？”蘭若為自己平反，“日後老爺還會教我習字，我還要向他學棋、學畫……”
“誰剛剛才說學個琴就是苦差活？還想學棋學畫？”李允娘不禁笑了。
蘭若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光是維持彈琴的坐姿就夠讓她折騰了，從肩膀到腰椎像被鑽進釘子，酸得受不了，“悶了整天，我們出去透透氣吧！”
沒錯！這就是她最終的目的！
“閻羅王特彆交代，妳要是踏出這房門，本郡主就要直接掉腦袋了！”李允娘愛命如金，怎麼可能會放她出去。
“就一個時辰！咱們天黑前回來……”蘭若露出鬼俏的神情，慫恿道：“妳不說，我不說，老爺怎麼會知道？”
“話是這樣沒錯……”李允娘先是陪笑，隨即拉下一張臉，“休想！”
“妳……”蘭若原是瞪著她，回過頭便回敬她一個笑裡藏刀，“郡主離家怎麼久，想必禳王爺思女心切心急如焚……”
“好妳個蘭若！妳威脅本郡主！”
“我哪有威脅！我什麼都沒說呀！”蘭若故意湊近低聲道：“等要是真說了……就太遲了……”
李允娘現在腹背受敵，前方有渡槐衣，後麵有爹爹，選後者的最差情況，就是被禁足三個月，選前者……可是會掉腦袋的！
聰明人就知道該怎麼選了！
“妳今天最好給本郡主老老實實待著，哪都彆想去！”李允娘舒舒服服地躺在貴妃椅上，打了個哈欠，“本郡主乏了！”
蘭若嘴角一揚，優雅地伸出纖細的手指，她細凝自己的指頭，好像上麵戴了十克拉的鑽戒一樣，“本姑娘今天沒學什麼琴，明兒老爺驗收時隻好說不會了，不知道老爺是會怪我沒學好還是怪郡主沒教好……”
“妳……”
“不如郡主就陪若兒上街，明日若兒肯定好好大顯身手，不負郡主的悉心教導！”
“這伶牙俐嘴，倒是跟先生學得幾分像！”
嘉豐郡的黃昏市集正是南北貨熱絡的開始，蘭若與李允娘趁太陽下山前趕緊來挖些寶。
“這家李字商號賣的綢緞質地又好又便宜，妳這身衣服老氣難看，妳挑幾個喜歡的，我讓人做成衣裳送妳！”
李允娘對朋友就是大氣，再者，她也不缺錢，“來！進去看看吧！”
蘭若被她拉了進去。
各種羅、綾、絲、帛、綢、緞、絹、錦，應有儘有，紅橙黃綠藍靛紫，包羅萬象，蘭若彷佛走了一趟絲綢之路，讓她流連忘返在這河西走廊之中。
“姑娘，我瞧妳麵相姣好，這襲彩卉牡丹正適合妳，試試吧？”
老板娘一身胭脂濃香，是個中年女子。
“是啊若兒！既然都來了就進去試衣吧！這幾件我看也挺適合妳的，都一起試吧！”
李允娘捧著三五件華服硬是塞到她懷裡。
“這些都要試啊？”
蘭若快被衣服淹沒了，隨著老板娘來到一間小房間。
小房間裡雜物堆積如山，隻有一座立鏡前是空曠的。
蘭若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之後才緩緩解開衣衫，她換上彩卉牡丹，多了一分妖豔媚氣，與她稚嫩的臉蛋形成極度反差。
這時一陣陣微弱的女孩哭聲若隱若現。
“怎麼會有哭聲……”
蘭若心底一毛，連鏡子都不敢照了，趕緊換回原本的衣服，打算抽身走人。
正當她準備開門，哭聲越來越清晰，隱隱約約嚷著奶奶。
這聲聲奶奶，竟勾起蘭若的記憶……
她是奶奶扶養的孤兒，是奶奶給她一個家的感覺，她好想念奶奶……
她往回退了幾步，循著女孩哭聲找去。
“聲音好像是從這兒來的……”
她靠近一口箱子，深吸一口氣，用力挪開它。
是一道小門！
她身型本就嬌小，弓起背輕易地就鑽過去了！
原來這是另一處人家，看起來是一間大房被分成兩小間，大概是租給這對祖孫，房裡有另一處正門，自己鑽進來的小洞應該是當初格局留下來的，隻是簡單封了起來。
眼前是一個兩條辮子的小女孩蹲在床邊抽泣著，床上躺著一位老奶奶。
“奶奶……妳醒醒……奶奶……”
女孩的呼喚，彷佛是自己在喚著病榻上的奶奶，這一幕讓蘭若揪起心，眼前的畫麵，竟與幾年前自己的遭遇如出一轍，不禁生起惻隱之心。
“妹妹……妳的奶奶怎麼了？”
蘭若走上前蹲在女孩旁邊，柔聲道。
女孩轉過臉，眼睛腫得像被蜂螫到，“奶奶得了怪病，一直睡……一直睡……怎麼叫都醒不來……奶奶……”
“英英！妳又在胡說什麼了！”
一個花色衣服的老女人走將來，看著蘭若挑起一隻柳眉，“哪來的丫頭？”
“這位姑姑，若兒冒昧了！我是聽見女孩的哭聲才尋來的，聽說這位奶奶生了怪病，可有請過郎中？”蘭若憂道，她不能坐視奶奶不管。
“老人家昏睡很正常，她沒生什麼病！”老女人斥道。
“娘……奶奶明明就是得了怪病！”小女孩的眼神不會騙人。
蘭若心忖：“這位姑姑似乎想瞞著什麼……不行！這事我管定了！”
她摸了摸女孩的頭，誠摯道：“姑姑，我叫蘭若，妳放心我不是壞人，我隻是見這位奶奶覺得很投緣，希望可以幫上一點忙！”
老女人遲疑了一會，終於忿忿道：“那些江湖郎中沒一個中用！都說我娘沒病，沒法治！倒是有個道仙說什麼我娘是染了邪祟，所以才昏迷不醒。”
“既然知道原因，那怎麼沒治好呢？”
“道仙說這邪祟執念太深，他也束手無策……”
“怎會這樣……當真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她心疼又心急。
“道仙說了，這邪祟執念若要硬抽離，必會傷及元神，到時也是玉石俱焚，如果將邪祟執念淨化，便可保全元神！”
“那怎麼不淨化呢？”
“要淨化這麼深的執念談何容易，除非……”老女人麵有難色，看起來五味雜陳。
“除非什麼？”
“道仙說，這邪祟執念，隻能借用兮風之音來淨化。”老女人眼露哀色，歎道：“也不知道要上哪裡尋兮風之音……”
蘭若一怔，蹙起眉頭，“妳說借用兮風之音是什麼意思？”
“兮風之音的聖音能淨化邪祟執念，隻需要它發出聲音即可。”
原來隻是借用一下，應該不會怎麼樣……
可……老爺是天底下最小氣的人，當初求他救阮大娘還硬要拿什麼燁陽之玦來交換，他怎可能出借兮風之音……我得想想法子……
“姑姑，我明天再來看奶奶！”蘭若有了決心。
“蘭姑娘，妳是個好人，此物贈妳，就當作謝禮！”老女人手裡拿了個小藥瓶。
“彆彆……若兒可受不起！”她搖手推辭著。
“我也是見妳投緣，這是月老聖水，要不是我夫君招惹了其他女人……罷了！這月老聖水我也用不到了，坊間說飲下月老聖水之後默念對方的名字，便永遠不會忘記那個人，反正也是聽聽就好，我瞧妳正值韶華，應該有心上人了吧？”老女人不愧還是老薑，女孩的幾寸心思怎會不懂。
“姑姑說笑了！”蘭若靦腆起來。
“拿著吧！”老女人終於笑了。
蘭若又從小洞鑽回去。
“妳可終於出來了！敲了好幾聲門都沒回應！”李允娘有點不悅。
“對不起啊……讓妳等這麼久……”她低聲道歉著。
“試得如何？”李允娘指著她胸前如山的衣服。
其實她隻試了一件……
“我覺得這件彩卉牡丹確實好看……”麵對郡主盛情難卻，蘭若就選了她唯一試穿的那件。
“那好！老板娘，包了！”李允娘揮手示意。
“郡主謝謝妳！”
蘭若開心點頭，其實不論送她什麼，她都會很開心，不是因為一件華服，而是一個心意。
“妳不用謝我！”郡主爽口回絕她的謝意。
蘭若有些驚訝：“那怎麼行……”
“這禮物也送了！明天妳可要好好表現了！彆忘了我們的承諾！”李允娘淡淡勾起嘴角。
原來……這是賄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