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香水榭是在湖水中央的樓閣,出入皆需搭乘專用竹筏,水榭有專職擺渡使負責接送客人,遺世獨立而居,是皇宮貴族及有錢人的渡假勝地,棧道環湖,相隔一丈便掛有一盞燈籠,在湖水上倒映出點點燭光,整片湖麵在夜間顯得明亮繁華,許多賣藝人喜歡在湖邊棧道上表演,有歌舞、魔術、說書,聚集許多男女老少,尤其年輕女子最喜待在渡口旁,欣賞著出入的達官貴人,各個都抱著一朝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夢。
蘭若靠著露台欄杆,享受一閃一閃的湖水光暈,如詩如畫,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像是夢境,美得太不真實,好像隨時都會變成泡沫幻滅,她愣愣地看出神。
她隻是個鄉下人,每天都不知道下一餐有沒有落腳,睡豬圈馬廄也是習以為常,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觸手可及的畫麵,她一直在問自己,這是真的嗎?
“想什麼?”
玄澄予在她身旁用同她的姿勢望向湖水。
“在想……我是不是在做夢……”
他伸手捏了她肉肉的臉頰,“疼嗎?”
“廢話!”她撥開他的手,“不然我捏你試試?”
“那就好!恭喜妳沒有在做夢!”
“好你個玄澄予!”蘭若踮起腳尖,拎住他的耳根。
“彆彆彆……痛……小公主我錯了……”
“真的很疼嗎?”蘭若又心疼得揉揉他的耳骨。
“當然疼!要多揉幾下!”玄澄予索性將整顆頭都埋下去蹭到她肩上。
“下流!”蘭若用力推開他。
“說說吧!什麼心事?”
“我覺得老爺……”她吞吞吐吐,“老爺……好像不是一般人……”
哦?她在懷疑他的身分了?蘭若什麼時候變得聰明了?
“那妳認為他是什麼人?”玄澄予好奇她心中怎麼看待渡槐衣。
“我覺得老爺是很尊貴的人!就像我對天觀那樣尊敬……”她遲疑了一下,自卑道:“我隻是個村女,配不上老爺,沒資格喜歡他,可我又無法控製……”
“原來小若兒是為情所困了!”玄澄予溫溫笑了笑,“妳感受不出嗎?那尊石像是真心待妳,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他的眼光……”
隻聽聞咯咯幾聲,蘭若的拳頭已經熱騰騰在他下巴,準備往上招呼!
忽然拳頭變成掌心,拍打他的胸口,伴隨著哭噎聲,“你也覺得我很差配不上老爺對吧!我就知道……嗚……”
這麼玻璃心?
“不如……我告訴妳個方法,馬上就能知曉那尊石像對妳有沒有意思!”
“你又有什麼鬼點子了?”蘭若轉瞬恢複正常神色,竟連一點淚痕都沒有。
“妳也知道,那尊石像冷比寒霜……”
蘭若嗯了聲大力點頭,同意不能再多!
他續道:“除了利益上的往來,拒人於千裡之外……”
她又大力點頭讚同!
接著道:“他對人類就是有種厭惡感,對仙魔也一樣,天生下來就是厭世!”
嗯!蘭若再次舉雙手同意。
再道:“尤其他討厭彆人碰他,非常有潔癖!”
所以重點是什麼?蘭若開始皺起眉頭。
他最後總結道:“綜合以上那尊石像這些習性,如果妳主動吻了他,倘若他一臉嫌棄表示他厭惡妳,要是他沒有躲開,那他便是愛上妳了!”
“你這什麼爛點子!”蘭若瞪了他白眼,“你要一個女孩家主動獻吻,你不要臉我可要……”
這時她驟然想起昨日才在墮花廳殿當著大家的麵親了玄澄予,隨即一陣羞色浮現,撇頭過去道:“我在想想……誰說一定要知道老爺心意……”
玄澄予痞笑,“就是有人這麼不要臉啊!”
她臉紅羞氣,“你親我一次,我回敬你一次,咱倆扯平!”
“哪有扯平?妳賞我一巴掌,我還沒還妳一巴掌?”
“你敢!”她一腳踩在他鞋上左右揉了揉,“這可是我初吻,真是便宜了你!”
他下巴一揚輕笑聲:“我也是初吻啊!怎麼妳初吻值錢,我初吻不值錢啊?”
“這可是要留給……”
“嗯?留給老爺?”
她兩小頰熱得像鐵板上的燒肉,玄澄予瞧她嬌羞的模樣甚是可人,深深望著,“把頭轉過來!這麼玲瓏的臉蛋不多看個幾眼,才叫暴殄天物!”
“不是每天都在看……”
“再多看幾眼,以後才有得回味!”玄澄予凝起神色,竟有些黯然。
“講得像以後都看不到一樣!”
“若兒……”這時他的語氣沉穩而緩,如同一曲進入結尾的篇章,開始收斂並逐漸冷卻,“我要離開了。”
“你要去哪?”蘭若一臉錯愕看向他。
“辦些事情,去去就回。”
“什麼事情?”蘭若麵露憂心,她知道大予哥也有個習性,就是什麼事情都藏心裡,總讓人以為他很堅強。
“大人的事小孩子彆問!”他隻是摸摸她的頭。
“又是這句……”他不講的事情拿刀子抵在他脖子上也沒用,“什麼時候回來總能說吧?”
“也許一陣子,怎麼?會想我了?”他邪邪一笑。
“當然了!”她這次倒承認得很大方
“就憑妳這句,老子絕對儘快回來看妳!”
玄澄予一口承諾,雖然他根本不知道歸期何時,但等待的人會一直抱著這句承諾,期待著每一天的發生而活下去。
夜入四更,從露台望下去,散去的人煙宛如吹熄了一場餞彆,隻剩幾盞燈籠一閃一滅殘喘著,湖麵碧波粼粼,在寂靜的夜裡點綴一絲流光。
此情此景,恰是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露台上燭火未寐,茶香幽幽,沸騰的水壺煙霧氤氳。
“酒彆喝了!”
渡槐衣沏了一壺夜品,將青瓷杯推到玄澄予麵前。
“自古以來是舉杯邀明月,大半夜的品茶,掃興!”玄澄予捧杯在鼻前一聞,“澀!”
“澀,才足以淨去你一身酒腥。”
玄澄予小啜一口留在舌尖,緩緩入喉,“身在混沌,吃齋念佛也淨不了腐肉腥膻的氣味,你啊!放過自己吧!我這一壇好酒敬你!”
“夜品嘗的是一夜靜思,此刻你覺得澀,是你心感苦澀,非我夜品味澀。”
“那就再來一杯吧!”他將茶杯挪回渡槐衣麵前。
“若兒睡了嗎?”渡槐衣手持熱水壺耳,順時針徐徐繞著,蜷縮的茶葉頓時舒展開來。
“哄了半天,已經睡下了!”玄澄予緩緩說著,“若兒怕黑,夜裡要給她留盞燈,怕雷聲要陪著她……”
“你還是帶她走吧!”渡槐衣斟好一杯放在杯托上挪給他。
“她比較想跟著你!”
“兩界一旦開戰,留在你身邊比較安全。”他拿起茶夾清出壺中的茶葉。
玄澄予先是靜靜看向他,突然一笑:“真會踢皮球!”
“你認為,天觀有幾分勝算?”
“兩界開戰,是生靈塗炭,幾分狠心便有幾分勝算。”玄澄予輕吹幾口熱茶,“但有時狗被逼得翻牆,也是彆無選擇。”
“魔族與人類生存空間交錯,自古便無可兩全,兩界為生存利益開戰是遲早的事,千年前的悲劇不過是冰山一角。”
“人魔共存本就是天方夜譚的理想,魔族的歸屬在地獄,不在人間。”
“萬物皆是靈,飛禽走獸是靈,一草一木是靈,風花雪月也是靈,人間並非隻有人類,自開天以來,萬物皆共存,何來天方夜譚?”渡槐衣換了一批新茶。
“入歧途者成魔靈,願修道者成仙靈,苦海眾生是凡靈,未教化者為妖靈,因此靈是靈,魔是魔,不可混為一談。”
“一念業障一念成魔,一念慈悲一念成仙,既然你說入歧途者成魔靈,那們世上本無魔,魔是業障,本質依舊是生靈。”
玄澄予笑了兩聲,他的觀點太超然,實言道:“理想跟現實都是有落差的,因為理想總是太完美,所以有了夢境的存在,我同意人魔可以共存,但若危害一方利益,雙方都須問責。”
“以法證道天經地義,以律束行自在人心。”渡槐衣再替他添一杯夜品,“請!”
“沒想到我們是在這樣涼爽靜謐的深夜辯論一場人魔共存,有趣!”玄澄予舉杯啜飲。
“好好品嘗僅存的茶澀,也許你會懷念。”
*
刺眼的晨光從窗格探入,蘭若還賴在雲床的懷抱裡,翻個身改成趴著的姿勢,舍不得起來。
“大予哥不在,就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好像做什麼都起不了勁……”
但肚子像鬨鈴般準時報時,咕嚕咕嚕提醒她吃飯時間到了,才起床覓食。
來到廳堂,桌上早已擺滿蒸籠,她興衝衝開獎般翻開蓋子,鮮蝦燒賣、魚卵燒賣、蟹黃燒賣、肉湯包、金蓮元寶、牛肉腸粉……
蘭若大力吞了口水,眼珠子亮成星眸,“我實在不想客氣了……先嘗一口包子……”
她一口接一口,不隻嘴巴忙,手也忙著抓食,碗筷一動也沒動。
每個蒸籠份量皆不多,樣式豐富,連擺盤都講究,不到一盞茶工夫,每一籠已空空如也!
“吃得好開心!”
蘭若撫撫肚子,心滿意足地站起身,她望了四周沒人,“老爺不在?不如我先到街上熟悉熟悉環境!”
根本就是想出去玩的借口!
她才溜到門邊,就被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