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說你這人……”
他抬眸,破陋鬆垮的大袍中,一張白皙的小臉蛋正啃著自己的包子,他上下打量笑道:“沒見過這麼俊的小叫花!”
“你沒照過鏡子嗎?”她又抓起一塊餅塞進嘴裡。
玄澄予點頭笑了笑,這丫頭真的很會啊!“也好!妳扮成這樣跟我們出入也方便!”
“出入哪?”
他啃了一口餅,邪笑:“自然是男人才能去的地方。”
“上路了。”渡槐衣起身離去,走到櫃台放上幾顆銀兩,“再替本爺備一匹馬。”
*
驛站外,渡槐衣不等玄澄予開口,已躍上馬背拉起韁繩。
“喂喂喂渡兄!且慢且慢……”
玄澄予整身擋在馬兒前,“我騎馬很野的,還是渡兄載若兒一程吧?”
渡槐衣正開口回絕,卻見玄澄予的馬突然往前暴衝,一轉眼馬兒就跑遠了,玄澄予提足追去,遠遠丟下一句回音:“我去追馬啦……先行一步了……”
真是好技倆!
這時蘭若打包好乾糧,走出驛站不見玄澄予人影,奇道:“大予哥這麼快就不見了?”
渡槐衣見她慢吞吞的,很不情願冷聲:“上馬。”
“哦……”
她以為自己要坐在老爺身前,這麼一來老爺不就抱住自己了?她麵色一羞,嬌滴滴往渡槐衣前方的位置攀爬。
她聽話本裡說男女共乘馬是這樣的。
卻見渡槐衣的手擋在前方,似乎沒有要讓她坐上去的意思,他拍了拍馬的臀部,示意她那才是妳的位置。
蘭若踩上馬鐙,可試了幾次就是翻不上去,渡槐衣索性將她拽起。
“對不住啊老爺……”她輕輕靠在他背上,羞澀地環住他嬌語:“我準備好了……”
他皺起冷眉,很不自在,帶些嫌棄。
“捉衣服。”
“哦哦……好……”
她趕緊收回手,抓著他柔軟的長袍,忽然她身子上下一震,已經跑了百丈之遠了。
已在前方偷懶的玄澄予見兩人追上來,長鞭一甩,馬兒疾馳如電。
玄澄予笑嚷道:”若兒!妳可要把老爺捉牢了!要是摔下馬那是半生殘疾了!”
“我知道……”
她用力喊,兩旁風聲把她的聲音稀釋得很薄很薄,她身子縮在渡槐衣背後,早已捏出一雙手汗。
她好像坐在時速二百的重機上,感覺自己隻要稍一鬆懈就要被甩出去。
渡槐衣與玄澄予各自在馬上注入靈力,馬兒像嗑了興奮劑,跑了好幾個時辰都不累,兩人像競速般相互較勁,幾乎是半跑半飛在漂移。
已經過了三個時辰,蘭若無力再縮住身子,拳頭也漸漸放鬆。
“老爺……我支撐不了了……”
她精神一恍,就在她緊捉他衣服的手鬆開那剎,渡槐衣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攏把她的手扣在自己腰上。
他這一拉,蘭若又回醒過來,發現自己的手環到他身前被他牢牢扣住。
她隻好羞怯地靠在他背上,看著一座座山巒從身旁掠過。
又過了約一個時辰,蘭若終於感到速度有在減緩的趨勢。
來到一處山巔上,馬兒停下來,蘭若也摔下來,她第一次覺得全身骨頭都不是自己的,一點力也使不上來。
玄澄予走來扶她一把,“若兒沒事吧?渡兄的技術應該不錯……”
忽然她往他身上一撲,一口不明物體噴出,幸好玄澄予反應快側身躲開,差一秒就被吐整身。
“沒事吧?”
“我……”她又嘔了一地,“暈馬……”
玄澄予替她抱怨幾句:“渡兄,你這樣太不溫柔了!把若兒折騰成什麼樣了?”
“你心疼你來載。”他走上垂直岩壁的至高處,腳下是萬丈草原。
因為蘭若起不來,他們比預計停留時間多了半個時辰,正好碰上夕陽之刻。
“你看過西子漠的夕陽嗎?那是我見過最美的彩霞。”玄澄予瞳裡是絢麗的金黃流光。
“這樣飄泊的日子你打算過多久?”
“這樣的日子不好嗎?”他燦陽一笑,“不是說男人要成家立業後心性才會定下來?”
“你看起來沒這個打算。”
他笑說:“都說一方先生廣結六界之友,不如你幫我介紹幾個?”
“玄兄應該明白,與本爺交易所需要的代價,遠遠超出你得到的利益。”
他笑了笑,果然還是渡槐衣會說的話,“行了行了!不為難你就是不為難我自己!”
這時背後傳來清麗之聲。
“你們倆居然看夕陽不喊我!”
蘭若氣喘呼呼爬上來,擠到兩人之間,“哇!好壯闊的山河!我把整片草原都踩在腳底下了!”
玄澄予指著前方,“再過兩座山,那裡就是蘇宜城了!”
“今夜趕程,明日一早就能到。”渡槐衣說道。
“彆……”蘭若第一個投降,“不如把我丟在這算了,不然就把我綁在馬背上!”
玄澄予建議道:“山下有個村莊,今晚天氣應該不錯可以看見星河,不如先到山下休息一宿明早啟程,人不休息,馬也得休息啊!”
蘭若終於有一次站在玄澄予這邊,附和道:“是啊!我瞧馬兒也累了!”她擅自替馬兒爭取休息權利。
好吧!二比一,少數尊重多數,渡槐衣默許了,三人繼續看著即將殞落的夕陽。
玄澄予瞄向一臉感動的蘭若,“若兒,妳要是能飛到天上,這座山峰也讓妳踩下去了!”
蘭若把手掌放到嘴邊,立在臉頰上大喊:“我想要飛到天上,看看神仙住在哪……”
“我說妳怎麼有偷窺的癖好?”玄澄予笑道。
安靜的渡槐衣望向她爍爍目光的最遠處,好奇這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她心之所向,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三條人影斜映在山巔上,霞光照亮他們向陽的臉,夕暉餘溫延續著他們心中熾熱的意念,為情,為義,為愛,為每個人苦苦守護的堅持。
*
有人地方就會有信仰,有居落的地方就會有寺廟,要在村莊裡找到一間小廟並不難,蘭若比了比前方的九天宮開心喊道:“今晚就住這!”
“你家老爺有的是錢,有客棧不住住破廟?”
“老爺說他不習慣跟人共處一室,我已經欠他太多債了,不好意思讓他又破費幫我出住房錢,沒事兒我可以自己睡這兒!”
渡槐衣說過的話她可記得清清楚楚。
玄澄予似乎明白為什麼今早蘭若會睡在馬廄裡了,他瞧向渡槐衣,眉毛一挑油嘴道:“不習慣跟人共處一室我能理解,但沒道理連女人也拒絕?我說渡兄,你難道有什麼特殊癖好?”
其實渡槐衣是想彌補她昨日之事,原打算讓她舒舒適適睡上一晚,經他們兩人這麼一搭一和,顯然自己的好意已是多餘,便淡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習慣不同不相遷就,各自隨意。”說完遂獨自離去。
“喂渡兄……”
“大予哥!”她喊住他,懂事笑道:“你彆這麼說老爺!我也是自己住慣了,奶奶離開得早,姐姐也不在身邊,飯一個人吃,覺一個人睡,快樂一個人笑,難過一個人哭,害怕的時候一個人熬,荒山墳塚我都睡過,人跟岩縫中的小草一樣,總會找到自己生存的方式,所以你就甭擔心我了!我蘭若就算爹娘不要,老天爺也還沒放棄我呢!”
她說這席話的時候,渡槐衣離去的腳步逐漸緩下,彷佛想聽完這段多麼讓人共情的自白。
這夜,誰也沒能睡上安穩的覺,各自看著銀河到天亮,渡槐衣坐在簷上,玄澄予躺在樹上,隻有蘭若靠在供桌下,一手抱住桌腳呼呼大睡。
*
斑駁冷嚴的石牆,訴說著古城的風霜悲涼,掩埋了幾世紀的淒美哀愁,城牆上每一處裂痕彷佛就是一段故事的蔓延,攀爬著吞噬時間,像荊棘般匍匐纏繞古城,藉由這些故事彙聚而成的情欲,不論是哭笑,貪嫉,癡恨,支配著這座古城的脈動,竟使它成了一座活城。
你能聽見城在哭泣,在譏笑,在悲吟。
人謂之,鬼城。
城門外一裡,已能感受到莫名沉重感,連草木都垂首喪氣。
這時一片牛筋草葉抬起頭,瞧了玄澄予一眼。
這裡萬物竟皆是生靈!
“當真要進城?”
玄澄予已看出蘇宜城應是人妖混雜的地方,連這裡的一草一木皆有靈識,替遇鬼若逃的蘭若捏了一把冷汗。
“怎了?這城有什麼問題嗎?”
蘭若隻覺得有點涼,可能初秋已到,一根腦子的她沒感到什麼不對勁。
“進城吧。”渡槐衣淡道。
穿過厚實的城門,恍如來到另一個地域,不甚冷,空氣中彌漫著五味雜陳的黴味,卻意外的繁榮與吵雜。
“這就是蘇宜城?沒想到也挺熱鬨的!”
蘭若新奇地四處張望。
這時有一顆肉團像皮球般咚咚咚彈到蘭若麵前,她正好奇著是什麼玩意兒,剎那間猶如吃麵時簌的一聲,有著一顆癩蝦蟆頭的怪物伸出扁長的舌頭,將肉團卷起收進腮囊中。
“啊——”
蘭若以八度的八度海豚音尖叫。
身後玄澄予隨即一掌大手摀住她的嘴,仍引來數百隻眼睛的側目,三人頓時成了舞台上鎂光燈的焦點。
“沒事沒事!拐腳了!大家忙!”
玄澄予頻頻向大家點頭帶著幾分尷尬的陪笑,一手仍緊緊按住蘭若下半臉,半推著她往前走。
“唔——”
她黑溜溜的眼球僵硬的死盯前方,像金魚眼都快迸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