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老爺跟大予哥在做什麼?”
她躡手躡腳來到屋外,抬起頭卻見他們二人在桃花樹上,分坐東西猶如王不見王。
渡槐衣倚乾而棲,一膝曲起冥然兀坐,下垂的長袖飄揚得很恣意,窮目之處正是月起東方。
玄澄予一身平臥,雙臂為枕,落英為伴,雙眼半闔聽聞西風中的聲聲呢喃。
蘭若悄悄來到樹下,桃花瓣飄零成毯,在層層花迭中輕眠,與衣衫融為牡丹一色,彷佛謫落凡間的花仙子,唯美如畫,遠方的北極星曖曖含光。
一矗桃花交織起三個人的因果。
執手,是為千年前的執著。
當陽光再次拂過麵容。
在告彆這場夢前,用微笑輕描而過。
*
三人搭著一輛馬車往西而行,渡槐衣坐在車內,玄澄予跟蘭若則在外頭駕車,一路有說有笑,東南西北聊不完,渡槐衣靜靜聽著消磨時間,竟也聽到上了心。
太陽落下前,他們終於趕到方圓百裡內唯一一間驛站,也因為僧多粥少,就算有錢付得起三間房,也沒這麼多空房!
“客官……您就彆為難小的了,我們真的隻剩一間房,不是不給您三間啊!”
掌櫃解釋得很無奈。
玄澄予桌麵一拍,“老子出雙倍價,你讓其他人並房,給老子空兩間出來!”
蘭若扯了扯他袖子,“大予哥你彆為難人家了……沒事兒!咱們三人並房……”
他自然不同意,大嚷道:“妳一個女孩家跟兩個大男人並房,這傳出去妳還要不要嫁人?”
玄澄予嗓音不小,在座所有人都往三人身上投射目光。
蘭若白眼一翻,“原本還沒人知道,這回你滿意了吧?”
一旁很努力低調的渡槐衣,隻想遮住臉說我不認識這兩個蠢貨。
三人上樓來到一間夾在中間位置的客房,坪數不大,設備也很粗陋,澡浴間跟房間隻有簡單用簾子隔開,一張床跟一組桌椅,店家給了三套帶著黴味的被褥,說這裡並房很常見,附近沒有寺廟或民宅,這一路山賊很多,錢不露白注意安全。
蘭若沒好氣道:“大予哥你剛才這一招搖,整間店都知道咱們這房住了誰,要是被土匪盯上,我可掏不出半毛錢,你這不是害慘老爺了?”
他卻不以為意,一腳踩在椅子上,手肘撐著膝蓋,“惹到妳家老爺,那是吃不完兜著走,妳擔心什麼?”他轉過身瞇眼瞧著她,邪道:“妳該擔心妳自己,土匪最愛搶的不是錢財,而是像妳這種……可人的小娃兒……”
蘭若身子一抖,起了雞皮疙瘩。
“不過妳放心,我剛才那樣一嚷,大家都知道妳身旁有兩個門神,不會有人敢打若兒妹妹的主意!”
“原來你是故意這麼做的?我就知道大予哥聰明機靈!”她天真笑道。
“這種哄小孩的話也隻有她會信了。”渡槐衣聽不下去道。
“渡兄給我留點麵子不行?”
“好你個大予哥居然騙我!”蘭若用力踹他的椅子,他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他不服又吃醋道:“妳怎都信他不信我?這太偏心了!”
“誰讓你是流氓!”
兩人追打起來,把狹小的房間蹧蹋得一團亂,渡槐衣用力閉上雙眼,為什麼自己要帶這兩個人同行?
“出去。”他忍不住令道。
玄澄予也玩累了,想下樓蹭蹭酒,“房間太擠了,我睡屋頂去了!”
蘭若見渡槐衣好像在生氣,不敢繼續待著,抱起自己那份被褥跑到玄澄予旁邊,“我……我也睡屋頂……”
“啊?”這話可把玄澄予愣得塞口,低聲說:“我是給妳製造機會!放下被子去跟老爺道歉!”
蘭若這才意識到他的深意,正轉身向渡槐衣撒嬌,可她方才無心的一句話已惹火渡槐衣。
“都出去。”他冷道。
玄澄予趕緊圓場,摸了摸她的頭真把她當小孩似,“我是要去喝酒尋樂,若兒妳跟著我不方便,就待著吧!”
“尋樂?”蘭若眼睛亮了起來,她以為有什麼好吃好玩的不帶上自己。
他痞笑,“我是要去找女人,妳起什麼勁兒?”拋了拋油滑的眉眼,關上門離去。
蘭若眨眨眼喃道:“找女人?大予哥這裡有認識的朋友?”
她捧著被褥瞅了瞅,選了一個離渡槐衣最遠的位置準備坐下。
“出去。”
“啊?”她一愣,屁股差點坐上去,立馬縮回來站挺身子,“我……我很安靜的……絕對不會打擾到老爺休息!”
“本爺不習慣跟人共處一室。”他仍閉眼淡道。
她結巴著,“可外麵……有山賊……”
“出去!”
“是是是……”
她抱著被褥頹然走出來,像被爹娘趕出家門的小孩。
“絕對是全天下最吝嗇的老爺……上輩子公雞投胎的嗎?”
她想起還有一輛豪華的馬車,眸光一爍,“我知道今晚要睡哪了!”振步往馬廄走去。
*
到了深夜,產業道路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蘭若吵醒。
“快!全搜了!穿綢緞的綁起來,好麵孔的抓過來!手腳麻利些!”
一人吆喝道。
蘭若這下全醒了,她折起窗簾,見一群人衝進驛站,“完了完了!山賊真來了!穿綢緞又好麵孔的……不就老爺嗎?他們要抓老爺!”
她心裡一慌,正躊躇要不衝出去拚了?可自己手無寸鐵,斷不是山賊對手。
“管不了這麼多了……救老爺要緊……”
她才跳下馬車,便又見那群山賊從驛站衝出來,各個鼻青臉腫,有的連滾帶爬。
“這麼快就搶完了?”
她正納悶,焦急的目光不斷找尋老爺身影,這時一群人往自己這邊看來,她一驚趕緊繞到馬車後躲起來,不慎踩進一坨爛泥跌倒。
“那輛馬車看起來價值不菲,把它牽了!”一人唆道。
蘭若一聽,連忙跳出來大嚷:“不能牽!”
山賊聽這聲音俏皮好聽,心想肯定是個漂亮丫頭,正好一並帶回去,將火把挪到她麵前想看清楚女孩的臉,卻見一個滿臉糞泥的小不點迸出來,嚇了山賊一跳,摀住鼻子嫌道:“哪來的乞丐?滾!臭死了!”拽起馬車拖走。
“喂……掉進馬糞坑裡你以為我願意嗎?馬車還我啊……”蘭若呼嚷著。
沒多久前,驛站內,二樓一間客房房門大敞,渡槐衣冷坐在榻上,門外跪著幾個山賊頭兒。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這就滾出去……”
那幾個山賊伏著地,一個個從二樓階梯滾下。
隨後房門碰了聲掩上,一夜清寧。
一早,玄澄予才姍姍回來,整夜不知上哪遛達了一晚,他這人沒有敲門習慣,可又想這麼撞進去萬一見到什麼不該看的似乎失禮,便叩了幾聲門。
“進來。”
是渡槐衣的聲音。
“我真要進去了?衣服都穿好了?”
忽然門自動打開,渡槐衣正在喝茶。
他瞅了瞅,繞了房間一圈,彷佛在搜查什麼要犯,“若兒呢?”
玄澄予這句提問,卻讓渡槐衣暗自一驚,“她沒去找你嗎?”
“若兒不是跟你在一塊?”他咦了聲,以為自己作了一顆好球,這回不是該生米煮成熟飯了?
渡槐衣放下茶杯麵色凝重。
玄澄予見他神色不對,怪責道:“你這人怎麼帶娃的帶到人不見?沒帶過娃嗎?”
渡槐衣冷了他一眼,徑自下樓去。
兩人來到驛站外。
“我們的馬車不見了?昨晚來賊了?”玄澄予詫道,這下有些棘手,“若兒不會被抓走了?”
“你昨夜去哪?”
“你管我去哪?”他抱胸不客氣道:“我把人交給你,你怎麼反質問起我了?”
這時馬廄中傳出陣陣鼾聲。
“這馬廄裡還養豬?”
玄澄予轉身望去,卻見一個滿身汙濘的嬌小身影縮在角落睡覺,不禁失笑一聲。
蘭若也悠悠醒來,看見他們二人,便開心跑過去,“老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一陣異味撲鼻而來,兩人皆不約而同後退一步。
“若兒,妳先止步,彆激動……”玄澄予兩臂打直阻道。
“對不起老爺……那個馬車……昨晚被牽走了……是我沒顧好……”
她見渡槐衣臉色凝肅,以為他發現馬車不見很生氣,垂下頭哭啼啼道。
她不知道渡槐衣深鎖的眉間,是詫異她即便沾滿一身汙穢睡在馬廄裡,仍在擔心自己的安危?
“上去清潔乾淨。”他儘量用一個比較沒那麼嚴肅的語調說出。
簡單梳洗後,她想起自己的包袱還在馬車裡,雖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隻是她的衣服還有發飾都沒了,在窮鄉僻壤的驛站就彆奢求會有什麼女人的衣服,大都是些男人的粗麻破衣,她隻好找了件看起來最完整的,攤開的時候還有一股酸汗味,過長的袖口打結起來,把頭發塞進一條褐色頭巾裡就趕緊下樓去了。
渡槐衣跟玄澄予正在吃早膳,一個衣衫破舊的乞丐蹭到桌旁,玄澄予隨口喚道:“這裡不夠吃,你彆處要去!”
過了一會,那人仍杵在桌旁不動,居然還伸手抓起自己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