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槐衣單手攤開掌心,化出一本書冊,另一手輕輕在上麵劃過,書冊隨之綻出光耀,在兩人之間出現一副巨大棋盤宛如一麵透視牆,黑白子一生一滅相互廝殺。
“這是……”
似曾相似的棋局,竟讓他暗暗一驚,眼前的白子快速被黑子吞噬,毫無還手餘地,不自覺中已出了一身冷汗,眼尾抽動著。
“這是千年前三界中最有名的問鼎之弈,閣下手持白子與天觀道學仙君對弈,亦是閣下唯一飲敗的一局,渡某不才,尚且琢磨了三天三夜才破得此局。”
渡槐衣再提掌輕描而過,乍然一顆白子出走奇位,竟逼得黑子無所措,山窮水儘的白子轉眼死灰複燃,儘收失地。
“妙哉!”
棋靈子直盯著熾熱的戰局目不轉睛。
“倘若從來過,閣下還會選擇相同的路嗎?”
“錯了……”棋靈子搖了搖首,“在黑子行衝之前,就該開關而頂!”
他折扇唰的一收,舉扇遙遙指點,棋格上再添白子。
渡槐衣拂袖迎子,掌墨製衡。
棋盤上黑白相競,猶如龍虎爭鬥。
隻見白子快速蔓延開來,黑子緊咬在後,高築的白牆無懈可擊,一波波浪濤退潮而去。
“渡某甘拜下風。”渡槐衣雙手一揖。
“承讓了!老夫也不過贏了半目,沒想到相同的局,相隔千年卻是結不同的局。”
“不同時空背景所做的抉擇不代表往後也是相同選擇,沒有必然也沒有絕對。”
“你竟能重現當年之局,真有心了!”
“若能一解閣下千年心結,便值得。”
渡槐衣覆手收起書冊,“幾日前閣下決絕不願告知靈水之絲落處,今日也是相同選擇嗎?”
“兜了這麼一大圈,還是為靈水之絲啊!倘若老夫不願意呢?”
“那渡某隻好將道學仙君給請下來了!”
“先生還是罷手吧!”棋靈子不願再多談。
渡槐衣向前微俯,“劉玄德三訪隆中得諸葛,渡某再訪半飄櫻又如何?棋靈子,請。”
正跨出離去的腳步,便被一語攔下。
“慢!”
棋靈子斂起神色,“先生為何篤定老夫知道靈水之絲下落?”
“九天玄女有恩於你,當年之戰,你暗中力挽她散去的第五顆魂魄,正是靈水之絲。”
“千年前的仙魔大戰莫非先生也在場?否則如何知曉老夫的動作?甚至知曉九天玄女有恩於我?”
“渡某在世不過數十年載,依渡某的手段要取得這些信息並不困難。”
“鏡花水月。”
棋靈子沉沉望向他,“星空有河,名作鏡花水月,它選擇沉眠於此,想必對過往雲煙已決然放下,又何必將它帶回塵世?”
“多謝閣下告知,今日之事,渡某從未來過半飄櫻。”
渡槐衣轉身飄然離開,幽藏的深瞳彷佛掩埋了多少往事。
“忠告一句,知道太多天機小心引來殺身之禍!”
一聲千裡傳音,繞山回蕩,數鳥齊飛,寄托出一線希望,可曾聽聞。
*
蹓躂在鬨街上的蘭若,仗著玄澄予有些銀兩,忍了十年的饞終於得到釋放。
“老板!來根香腸!焦一點微辣現吃!”
王家的香腸攤早已不知擦身而過了幾百回,每次隻是眼巴巴望著烤爐上孜孜作響的大根條,直到視線被人海淹沒去才罷休,吞了多少次的口水終於如願以嘗!
“來!小心燙口!十文錢!”
蘭若小心翼翼接過竹串子,抵擋不住油汁淋漓碳香四溢的誘惑,隨即忍不住大口咬下,才心滿意足道:“大予哥十文錢……”
“姑娘妳叫誰呢?”
“啊?大予哥啊!大予……”蘭若轉過身卻空無一人,用氣音結語:“哥……?”
她掃視了一下,發現他正巧也往自己尋來,趕緊揮手向他招來。
“又亂跑!當自己在玩捉迷藏啊!”玄澄予勾搭住她的肩,“走吧!”
“等等等……”蘭若晃了晃手中啃到剩一半的香腸,“十文錢!”
玄澄予瞅了一眼肉串,搭住她背過身低語:“我沒說妳能買!”
“最後一個了!真不買了!”她懇求道。
“我不是這意思!是……身上沒錢了!”
“什麼……”
蘭若提高了音量,這分貝就算再重聽也都聽得見了,兩人帶著心虛的微笑望向老板,哼哼乾笑了幾聲。
“十文錢?”王老板用了一種很僵硬的笑臉回敬。
“老板,我們商量商量如何?”蘭若親切道。
“商量?十文錢有什麼好商量的?小孩子彆鬨了!趕緊付錢趕緊走吧!老子還要做生意!”
“我看您賣了一整天手也酸了!您一旁休息去,我來烤!這根香腸就……算了吧可好?”
這時玄澄予岔進話,解釋道:“她的意思是剩下的這些香腸我們替你賣,要是今天全賣光了,這根香腸就當作酬勞送給我們,要是今天沒賣完,剩多少都算我們的!這樣你也不虧,如何?”
“你瘋了!”蘭若用唇語斥阻。
乍聽下王老板有點心動,即便賣完了就當隻虧一根,也比沒賣罄好,就算沒賣完他們得通吃下,自己一點也不虧,且後者發生的機率大概十有八九,遂道:“我憑什麼相信你們不會賴賬?連十文錢都拿不出來,還敢獅子大開口說要全包了?”
“我……”
蘭若正要投降,便被玄澄予一手摟住。
“老板放心,我要是賴上半分帳,就將這個娃押在這,她是這裡土生土長的,絕不敢臭了名聲!”
“你……”
蘭若狠瞪他,竟拿我抵押?
“那好!老子就跟你賭上一局,看是我賠一根香腸給你,還是你包了全部!”
王老板將掛在腰間的錢袋收進袍禮,大搖大擺走到對麵樹下乘涼。
“咳……”
蘭若揮動蒲扇,碳煙直撲而來,嗆得她兩眼逼淚。
究竟是在熏肉還是熏臉?
“你憑什麼拿我抵押?你這是人口販賣!”
“香腸妳啃的,當然妳負責!”玄澄予搶過她的扇子,用巍峨的胳膊把她擠到一旁去,“我來烤!妳去叫客!”
“你竟敢賣我!”
我答應了嗎?
“難不成現在就先把妳當了?”
他翻動著香腸身軀,粉紅的肉條逐漸滾成棕紅,再劃上幾刀讓緊繃到極限的軀乾綻放出壯烈的裂口,像戰士為國捐軀。
“可看上去少說也有二十來根,真賣的完嗎?”
她現在隻想把胃裡的絞肉吐出來還回去。
“當然賣不完!不這樣談判,妳以為他做慈善事業,讓妳替他賣就送妳吃啊!”
“知道賣不完還誇下海口,你……”蘭若揪著他的衣襬。
“看不出來這是拖延戰略嗎?現在隻能等妳的大金主來救囉!”
“……老爺?”
“算一算也該出現了!再撐一下子吧!”油珠滴入碳火,燃起一陣陣赤焰,混著煙熏味充滿鼻腔,“還不快叫賣!”
“切!”蘭若用小不點的身子撞了他一下,咳了兩聲暖暖喉,拉開嗓子甜嚷:“好吃的香腸快來買呀!”
“大娘來根嘗嘗?”
“真的很好吃喔!”
“弟弟要不要吃香腸?很好吃喔!”
玄澄予微微揚起腮幫,搖了搖頭,他竟享受著此時的歡愉。
原來這就是凡人的喜怒哀樂。
凡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凡人的平凡。
“大予哥來兩根!”
蘭若爽朗喊道,一個大叔帶著七八歲的小男孩候在攤前,小男孩不時幾弄著鼻子甚是開心。
“姐姐我記得妳!妳是賣巾子的姐姐!”小男孩圓圓的大眼盯著蘭若。
“這麼聰明,將來一定是天觀仙人!”蘭若摸了摸他的頭。
後方翻轉著香腸串的玄澄予頓時停了手,瞄了男孩一眼,繼續烤著香腸恍若無聞。
“姐姐怎麼知道我想去天觀修仙?”男孩露出被抓到偷藏糖般的驚訝。
“這裡誰不想去天觀呢?”蘭若笑了笑好甜,蹲下身伸出纖細的小拇指,“來!我們來拉勾!等你長大上了天觀,姐姐就送你一個禮物!”
小男孩用短短的小指頭笨拙的勾起,用力地蓋上大拇指印,以示成交。
“一言為定!”男孩。
“駟馬難追!”蘭若。
這時後方一直沉默的人,開口了。
“為什麼你想去天觀?”
玄澄予就一個問問的口吻隨意著,雙手還在奔波,現在火勢正猛烈,一個不留神可要焦了。
蘭若轉過頭,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好像在說你不好好烤香腸,問這什麼問題,想去天觀難道還要理由?誰不想成為萬人景仰,斬妖除魔,不食人間煙火的道仙英雄?
“我想飛到天上!”男孩童言童語著。
“想飛到天上?做什麼?”玄澄予覺得有趣了!
“飛到天上就可以看到整個漂亮的水柳村!還可以帶爹爹去摘星星!”
“那去龐山楊梅習些飛簷走壁的功夫就好,何須上天觀?”
“天觀之上放眼天下,我就能守護水柳村守護爹爹!總比你在這兒賣香腸有意思!”男孩翹起下巴不留情地回嘴。
“你說老子是在這兒賣香腸的?好你個鬼小子叫什麼名字?”
一旁大叔看不下去,趕緊緩緩氣氛,“孩兒童言無忌!真是見笑了!”
“我叫陸百笙!幾年後天觀之上也會有我的名!”
天真的男孩信誓旦旦,卻不知要成為天觀之選,可是萬中挑一,錄取率0.01%,不看天資,隻問機緣。
“很多人跟你一樣,長大就醒了!拿去吧!”
玄澄予將烤得滋然的香腸串遞給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