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師傅的莽撞行為, 很快就在下午的廣播裡出現了,電喇叭裡麵傳來副廠長略帶批評的聲音,“某些同誌啊, 對采購部買的菜不滿意?那如果輪到你去采購, 你能采購回來什麼呢?”
技術部的人紛紛看向容師傅。
“白菜和蘿卜, 那是冬天最容易保存的菜了, 你們要學會知足, 有些地方連飯都吃不飽,你們倒好, 學會挑菜了……”
容師傅聞言哼了又哼。
老大看了他一眼, “咋了?我們技術部養豬了啊?”
安常康等人忍笑。
容師傅罵道,“彆以為我們不知道,采購部這些年都在哪個生產隊采購的白菜蘿卜?都是副廠長老家那個生產隊!他倒是帶動了自己老家的經濟,把我們當兔子養了!”
“你以為廠長不知道?”
老大拍桌子, “廠長沒說話, 那就是默認了副廠長的做法!這屬於什麼?屬於城鄉聯動促進經濟發展, 這是讓咱們廠上過報紙, 被大夥兒表揚過多次的!”
容師傅不說話了。
趙禮輝舉起手,“其實一個冬天吃白菜蘿卜咱們也沒什麼意見, 問題是他們做出來的白菜蘿卜, 都沒有它們原本的味了!這是浪費食材的表現啊!”
老大欣慰點頭,“可這和采購部沒有關係嘛。”
“對, 是食堂那些人做得不好。”
“可食堂的人咱們不敢說啊, 這要是得罪了他們,做飯的時候往裡麵吐口水,咱們都不知道。”
“……你彆說了,我快吐了。”
容師傅摸了摸下巴, “反正今年老子不在食堂吃飯了,我寧願去對麵的國營店吃!”
“加我一個。”
老於師傅舉手。
“我我我,”老張師傅也舉手。
老大一邊舉手一邊罵道,“國營店吃飯多貴啊,不過我要是去和他們負責人商量一下,人多一起包月吃,那糧票還能便宜點。”
趙禮輝也趕緊報了自己的名字。
“老大,不能隻有咱們部門過去啊,你得拉點兄弟部門的人過去。”
有老師傅輕咳一聲提醒道。
老大嘖了一聲,“還是你的心臟啊,行,我待會兒就去隔壁幾個部門走走。”
“……誰心臟了,你要是嫌我心臟,那你彆聽啊。”
第二天開始,一食堂和二食堂的負責人,就發現中午過來吃飯的人少了三分之二。
仔細了解了以後才知道,技術部、生產部、安檢部、保衛科、銷售部、會計部以及基本操作大連部的人全部都去機械廠對麵的國營飯店乾飯去了。
大夥兒一起團飯吃,平均算下來一頓飯一個人湊不到一毛錢,就有素有肉的,一桌坐十二個人,趙禮輝他們快樂得快要瘋掉好嗎?
這在機械廠一周才吃一次肉呢!
葉歸冬和容師娘他們得知這件事後,都讚成他們在國營飯店吃,這吃好了才有力氣上班不是?
每天帶著辣椒醬去配菜吃,看得他們都心疼。
“在外麵吃也好,還能請國營店的後廚幫忙熱一熱家裡帶過去的肉。”
陳翠芳喜滋滋地說道,“以前你說食堂後廚忙,不幫忙乾這些,可國營飯店不一樣啊,正好,今晚吃醬肉,明天早上我給你裝一些在飯盒裡,你帶過去中午請那邊的後廚幫忙熱一熱。”
“對,多吃點,這天冷,身上有才不怕冷。”
趙大根連連點頭。
葉歸冬也笑著說,“到時候還能跟同桌的一起分享一下,關係也會越來越好。”
“行,”趙禮輝沒有拒絕家裡人的好意,不過他還是道,“老大沒有跟國營飯店的人說包月的事,我猜他們幾個部長是想聯合起來,讓廠長改善一下食堂的飯菜。”
“如果廠長當不知道呢?”
趙大根問,他們廠長就乾得出來,反正摳得要死,你提什麼意見人家都當沒聽見似的。
“那咱們現在在國營飯店吃得也挺好,”趙禮輝夾了一塊醬肉,“咱們不吃虧。”
廠長觀望了一周,發現這幾個部門在外麵乾飯乾得嘎嘎香,硬是沒有回食堂吃飯的樣子不說,還把正在猶豫的其他工人給勾出去一起吃了。
“廠長,他們太不像話了!這是公然對抗采購部啊!”
副廠長氣呼呼地找到廠長告狀。
廠長把筆一丟,衝著副廠長拍了兩下桌子,“就食堂那些白菜,你吃了幾回啊?你家姑娘每天給你送飯的時候,你當我們不知道啊!”
副廠長聞言一哽,“……我有高血壓,高血糖,脂肪肝,還有痛風!這不是吃家裡的菜比較合適嗎?”
“你以為就你有?”
廠長把筆拿回來,唰啦啦地寫了一堆,“去把兩個食堂的負責人叫過來。”
“您想讓食堂改變菜色?他們愛在外麵吃就吃去唄,咱們食堂的工作人員還輕鬆些,不用做那麼多人的飯菜。”
“那采購部還去不去買你們生產隊的白菜了?你幫了他們這麼多年,這忽然不買了,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在背後埋怨你?”
副廠長歎了口氣,“幫還幫出怨氣來了。”
“廢什麼話,趕緊去!”
又過了一周,食堂菜色明顯改善,白菜蘿卜做得也有白菜蘿卜的味道了,老大見好就收,又聯合其餘部長把人帶回食堂接著吃飯。
采購部部長鬼鬼祟祟地來到二食堂,打了飯菜後在容師傅他們桌坐下,“嘿嘿嘿,老容啊。”
“什麼事兒?”
容師傅眼皮子都不帶抬地問道。
趙禮輝打量了一下采購部部長,瞧著和容師傅差不多大,而且看二人的關係也不錯。
“上次真不是我去告的狀,是有人瞧見你拉扯我,然後去跟副廠長嗶嗶的,我可沒有告你黑狀啊。”
采購部部長笑道。
“知道,”容師傅點頭,“有屁就放。”
“明天我們要去采購白菜了,量沒有去年的多,蘿卜白菜一樣一半,外加一車青菜。”
趙禮輝聽到這後,立馬收回自己偷聽的耳朵,沒什麼興趣地繼續乾飯。
整改後的食堂飯菜一直保持在中上水平,趙禮輝每天跟著容師傅上下班,休息日的時候就和葉歸冬出門吃吃飯,逛一逛公園,看一看電影。
偶爾還去趙禮紅他們那邊看看,小日子美滋滋地過著。
而陳萬生好不容易給陳萬辰找了個雜工,結果這小子又跟同樣做雜工的一個姑娘好上了,對方雖然家住市區,但家裡兄弟姐妹多,她呢處於不上不下的位置,在家不是很受寵。
在陳萬辰的刻意討好下,二人很快就搞對象了。
陳萬辰還把人帶回孫家吃飯,陳母這個不成事兒的,看著姑娘瘦巴巴的身段,有些嫌棄對方屁股小,胸前也沒二兩肉,這樣乾癟的身材回老家乾活也不行,生兒子也不行。
所以陳母在人家姑娘幫忙做飯時,就提起劉耀祖那個表妹,“萬辰上一個對象長得可好看了,她爹還是磚廠的小領導呢,兩個人都快結婚了,是我瞧不上那姑娘,這才分開的……”
這姑娘的教養讓她吃了飯後才離開的,等送她的陳萬辰回來,臉上頂著一道巴掌印,有些委屈生氣地質問陳母到底跟對方說了什麼,人家跟他提了分手。
陳母更覺得幸好沒瞧上這個姑娘,打男人的姑娘可要不得。
孫寶珠忍著笑回房跟陳萬生道,“你娘還真把老二當成寶貝了。”
陳萬生沒搭話,抱著兒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第二天他找到趙禮輝,請對方幫忙打聽一下廠代銷點紅姐的親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趙禮輝一頭霧水,“紅姐的大姐?你打聽人家乾什麼?你可是有媳婦兒的人。”
陳萬生失笑,“不是為我,是為了我家老二,你就權當幫我的忙,幫我打聽打聽。”
“我和紅姐也不熟悉啊。”
趙禮輝不想摻和,但陳萬生卻說他們部門的老大和這紅姐有點子親戚關係,所以請趙禮輝幫忙。
“紅雲啊?”
等趙禮輝抱著好奇找到老大打聽時,老大撓了撓頭,“準確來說,她過世的丈夫是我的外侄,至於她娘家大姐嘛,我倒是也知道一點……”
紅姐的大姐外人稱呼她為金姐,還挺有名的,因為對方是屠宰廠的工人,屠宰廠的女屠夫很少,而最有名的女屠夫就是金姐,她長得人高馬大,留著寸頭,又抽煙又愛酒,從背影看過去,就和男人沒啥兩樣。
她也是寡婦,都單著好幾年了,也不是沒去相看過,但多數她都瞧不上那些男人。
“你打聽她乾什麼?”
老大好奇地問道。
趙禮輝摸了摸下巴,“陳萬生托我打聽的,說是為了他家二弟。”
“他二弟長得咋樣?”
老大問。
“比陳萬生的外表差一點,但丟在人群中也是能看的那種。”
趙禮輝明白陳萬生打的什麼主意了,這是要踩著自己弟弟擁有人際關係啊。
就是不知道那位金姐看不看得上陳萬辰了。
陳萬生下班的時候來找趙禮輝,從趙禮輝那知道金姐喜歡什麼樣的男同誌後,在心裡掂量著他家老二有多大的勝算。
很快他就請紅姐拉線,要把老二陳萬辰叫過去跟金姐相看。
可陳萬辰有心眼,自己偷摸去屠宰廠瞅過金姐後,回到家硬是不願意去。
甚至為了躲避相看,還卷起被子回老家躲了起來。
陳萬生要被這小子氣笑了,拍了電報回去,揚言對方要是不聽自己的安排,以後進城就彆找他了。
陳萬辰一個字都沒回,就當不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沒什麼存在感的陳萬禮站了出來,“大哥,我去。”
隻要能在城裡站穩腳跟,娶個像男人的婆娘算什麼。
陳萬生打量著自己的三弟,除了年紀比他和老二小,其他沒毛病。
他們陳家的孩子就沒有長得醜的!
剛進臘月,陳萬生就樂滋滋地拿著喜帖到趙家遞到趙禮輝的手裡,“我家老三臘月初七結婚,去喝杯喜酒啊。”
趙禮輝一愣,“不是老二去相看的嗎?”
“他沒這個福氣,”陳萬生淡淡道。
趙禮輝聞言嘴角一抽,也接下了喜帖,三姐葉歸秋的丈夫,也就是他和葉歸冬的三姐夫,雖然是肉聯廠的屠戶,但他最開始是從屠宰廠分過去的。
想到這,趙禮輝找了個時間提著東西來到葉歸秋夫婦家裡。
三姐夫笑眯眯地招呼趙禮輝進屋坐,他已經分了房子,所以和葉歸秋住在外麵,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乾淨整潔。
趙禮輝過來主要是向三姐夫打聽那位金姐的。
三姐夫挑眉,“你等著。”
他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喜帖放在趙禮輝麵前。
看著上麵的邀請人,趙禮輝有些驚訝,“看來三姐夫和這位金姐關係很不錯嘛。”
“準確地來說,她是我師傅呢,”三姐夫介紹了一下這位金姐,“她十五歲就進屠宰廠了,我在她手裡當的學徒,後來有機會分到肉聯廠去,也是她幫我寫的推薦。”
“這位金姐多大年紀啊?”
趙禮輝好奇地問道。
“今年正好三十,”三姐夫道。
趙禮輝在心裡算了一下陳萬禮的年紀,嗯……比對方小十二歲。
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憑啥男人能找小姑娘,女人就不能找嫩小夥了?
得知他們都有一樣的喜帖,隻是邀請人不同後,三姐夫很爽快地讓趙禮輝那天跟著他一道去喝喜酒。
趙禮輝自然應下。
到了臘月初七,趙禮輝下班後,和葉歸冬一起去跟三姐夫他們會合,然後一道去金姐家喝喜酒。
因為陳萬生他們在城裡沒大院子,所以結婚的場所就選在了金姐家,也不知道金姐怎麼跟陳母商量的,反正陳母對這個兒媳婦滿意得不行。
陳父也被接上來了。
趙禮輝之所以過來,也是因為多個朋友多條路,陳萬生不會莫名其妙地盯上金姐這個人際關係,趙禮輝跟著走就是了。
有三姐夫和三姐在金姐麵前介紹趙禮輝夫婦,金姐對他們的態度非常友善,看著金姐的這高大的個頭,葉歸冬眼裡透了幾分羨慕,看得金姐哈哈大笑。
“不覺得我像個男人嗎?”
“誰也沒規定女人不能長得這麼高大,”葉歸冬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我就像長得壯實一些。”
“那就多吃點飯,”趙禮輝說,“肉更要都吃,回去就跟娘說把生活質量再提高一點。”
往家裡多交幾塊生活費和補貼票就是了。
他們現在手裡也不缺錢和票。
聽趙禮輝這麼說,金姐看他們的眼神更加柔和,去下一桌敬酒時,還讓趙禮輝夫婦得空後常來家裡坐坐。
陳萬生沒想到趙禮輝和金姐中間還有個姐夫做紐帶。
看到他們互動後,陳萬生側頭對孫寶珠道,“我就說搭上金姐是對的吧?趙禮輝可不是誰都能看得上的。”
孫寶珠提醒道,“不應該叫金姐,你得叫弟媳婦。”
陳萬生扭頭看向比自己還高幾分的金姐,以及站在金姐旁邊更顯得年紀小的陳萬禮:......
有點叫不出來呢。
陳萬禮和金姐結婚後,很快就沒去乾陳萬生介紹的雜工活兒了,他被金姐安排在家做家庭主夫。
他搬出去後,陳母一個人住小偏屋,彆提多舒坦,想到老二工作還沒著落,於是又寫信把陳萬辰叫了上來。
孫寶珠在金姐身上吃到了甜頭,於是把目光放在了紡織廠的單身姑娘身上,想給陳萬辰介紹個對象,卻被陳萬生攔住了,“我心裡有人選,你彆管就是了。”
此時孫寶珠正在醃製金姐送過來的大肥兔子,聞言笑了笑,“行,那就聽你的。”
向婉茹站在堂屋門後聽到這話後眯起眼。
臘八是葉歸冬的生辰,今年趙禮輝給對方買了一個銀鐲子,鐲子裡麵是他自己加工刻上去的心經,寓意也非常好,葉歸冬非常喜歡。
除此之外,趙禮輝還給對方織了一頂貓耳朵的毛線帽,可愛又暖和。
葉歸冬第二天就戴著那頂帽子去上班了。
潘哥看了好幾眼,林姐更是上手摸了摸,“你說你男人手咋這麼巧呢?”
點點在旁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它就生了一個崽,最後被吳嬸子抱回家養著了。
最近趙禮輝夫婦對它看得很嚴,點點周圍都沒有出現過“心懷不軌”的狗子。
“是啊,他的手一向很巧。”
葉歸冬笑眯眯地摸了摸垂在脖子邊的墜子,“戴上這個,後腦勺都不覺得涼了。”
她這幾天小日子到了,後腦勺時不時就一抽一抽地疼,葉爸爸幫她看過後,隻說她是穿少了。
可陳翠芳剛給他們一人做了一件棉衣,用的是眼下供銷社最好的棉花,怎麼會穿得少?
有了這頂帽子,葉歸冬就舒服多了。
潘哥有些發愁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瓜,他也不知道抽什麼風,十二月底去剃了個光頭,這寒風一吹,冷得他直打哆嗦。
“潘哥,你也去買頂帽子戴上唄。”
林姐瞧見後笑道。
“我這天天都在供銷社待著,白天晚上都有火爐燒著,隻要不出門就不會冷。”
潘哥話音剛落,就有送貨的人在外麵高聲喊了,“同心巷供銷社的人出來卸貨!”
三人趕忙出去搬東西了。
這邊容師傅趁著休息的時間來到趙禮輝車間,把人拉到門外小聲嘀咕。
“你讓我打聽的那人,或許馬上就要成為屠宰廠的副廠長了。”
趙禮輝聞言愣了一下,“屠宰廠的副廠長要下了?”
“說是得了什麼癌,做了大手術後,身體堅持不住,所以準備退下去,”容師傅摸了摸下巴,“我都是找了個內部人員才知道這事兒的,你說陳萬生是怎麼知道的?”
趙禮輝搖頭,“難怪他把弟弟推出去結這門親事。”
有個屠宰廠副廠長的弟妹以及兒媳婦,難怪陳萬生母子對這門親事熱情得很。
不過想到金姐那個人,她也算是老油條了,怎麼可能看不出陳萬生母子對自己的算計,隻不過她瞧上了年輕聽話的陳萬禮。
但金姐也知道陳萬禮沒有表麵看上去那樣聽話,所以沒給對方找更好的工作,而是把人拘在家裡當家庭主夫。
“誰是貓誰是魚還一定呢。”
趙禮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