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黎開學後,見到了尹敬希打算送她的禮物——一對珍珠耳釘。
少年從盒子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對精致小巧的珍珠耳釘為她戴上,眼裡是顯而易見的喜悅和滿意。
“我在櫃台看見它的那一瞬間,就莫名覺得它一定很襯你。”
尹敬希認真地看著她,亮白色的珍珠點綴在她瑩白的耳垂上,散發出淡淡的光澤。
應黎感覺到他近乎直白的注視,微微紅了臉,連帶著耳朵也泛起一絲淡粉色。
尹敬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耳垂。
“阿黎紅著臉的樣子,更好看了。”他輕聲說。
應黎手指微微蜷縮,從書包裡拿出一張紙遞給他,“我也給你帶了禮物。”
尹敬希高興地接過,打開發現是一幅素描,畫的是他。
畫中的少年低垂著頭,手裡拿著一本書,正溫柔地注視著某處。
阿黎畫的是正在給她講題的他。
“我第一次畫素描送人。”應黎輕描淡寫,但微微顫動的睫毛泄露了她內心的忐忑。
不知道尹敬希會不會喜歡。
她以前畫的都是書裡的人物或者母親給的模特圖,但母親總說她畫的人物素描缺乏神態之美。
她擔心自己畫不好,下筆時猶豫了很久,畫起來卻是一氣嗬成。
少年溫柔的神色就這般自然地落在了她的畫紙上。
她凝視著畫紙上少年溫潤的臉龐,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母親說的神態之美,一幅人物畫的靈魂。
原來,她也可以畫出來。
“我很喜歡,”尹敬希正色道,“隻是,阿黎下次畫的時候,可不可以把你自己也畫上?”
請讓他的目光所落之處,有所收獲。
“有了阿黎,才算是一幅完整的畫。”
“好,”應黎頓了頓,接著道,“以後,兩個都畫上。”
“不對,”尹敬希繃起臉,“不止兩個。”
“以後還會有……”他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應黎疑惑的靠近他,就聽見少年笑意融融的嗓音。
“以後會有寶寶,也要一起畫上去。”
應黎的臉更紅了,她睨他一眼,心中卻忍不住期待起來。
尹敬希說的對,他們還有許許多多個年歲值得期待和記錄呢。
春天的和風輕柔撫過他們泛紅的臉龐,少年愛意似荒草隱密瘋長,而想要摧毀它,同樣輕而易舉。
一心期待未來的少年並不知道,命運已然為他們選定了人生的分岔口。
對於應黎來說,母親應暖的倒下是猝不及防的。
當接到母親同事打來的電話時,她幾乎穩不住身子。
母親的同事說,應老師今早在辦公室無故暈倒,現在正在市中心的醫院。
應黎趕到醫院時,應暖還沒醒,命運對她施加諸多苦難,但歲月從不敗美人。
她依舊年輕美麗,靜靜躺在病床上,好像隻是睡著了一樣,如果忽略她臉上的呼吸機的話。
“患者家屬,”護士從門外走進來,“主治醫生讓你去拿診斷報告。”
應黎捏著那張薄薄的報告單,魂不守舍地出了醫院大樓。
她茫然的在花園裡走了一圈又一圈,卻沒有再看一眼診斷報告的勇氣。
它輕飄飄一張,在她手裡卻仿佛重逾千斤,否則的話,她怎麼會覺得自己連手都抬不起來呢?
她的耳邊還回響著醫生那句“細胞衰竭隻能接受長久住院治療,但無法直接治愈。”
少則一年,多則五到十年,請患者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也就是說,母親的餘生,大概要一直在醫院度過了。
她不僅要做好母親隨時會離去的準備,還要做好把家裡積蓄都投進去的準備。
應黎在這一刻,清楚的意識到,她的母親生病了,她去不了巴黎了。
她四歲跟著母親學畫畫,十四歲隨母親一起搬出謝家。
她在母親的庇護下長大,她給了她足夠多的關愛來彌補缺失的父愛。
母親在這裡,她哪裡也去不了,也不想去。
等應黎再次回到病房時,母親已經醒了。
她快步上前,為母親升起床位,拿出剛剛買的粥。
她小心翼翼的喂給母親,應暖斟酌片刻,柔聲開口:“嚇到阿黎了嗎?今天出門忘記吃早點了,有點低血糖,一時沒站穩。”
她最近一直忙著畫畫賺錢,作息不規律,所以身體才會時不時出點小毛病。
法國物價比國內高些,雖然她已經存了一筆不菲的錢,但也還是希望能給女兒更好的生活。
“媽媽,你有哪裡不舒服嗎?”應黎認真問。
應暖搖搖頭,“隻是最近偶爾會覺得喘不過氣來,歇一歇就好了。”
應黎的手驀然僵住,醫生說,呼吸困難隻是心力衰竭的一個外顯特征。
現在應暖的身體到了哪一步,還需要更詳細的檢查。
“那我們再做一個全身檢查再出院吧。”
應暖並無不可,點頭答應,確實應該檢查一下,免得讓阿黎天天擔心。
“我已經跟老師請過假了,今天就在醫院陪您。”
應黎在晚上拿到了更詳細的診斷報告。
輕度心力衰竭,建議住院治療,時長不定。
無論三年五年,還是漫漫餘生,她都會陪著母親一一走過。
晚上,應黎接水為母親洗腳,她故作輕鬆的笑著和應暖說起接下來的安排。
“媽媽,醫生說你的身體沒什麼問題,隻是需要待在醫院靜養幾天。”
可是一低下頭,顆顆豆大的眼淚卻直直砸進盆裡。
剛想回答的應暖下意識噤了聲。她低下頭,看向剛成年的女兒。
少女默不作聲,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她手上動作不停,繼續為母親洗著腳。
她在哭,又不像哭。
可應暖還是感受到了她微顫的指尖。
“阿黎,”她輕聲問,“我的病……很嚴重嗎?”
應黎為她擦乾腳,把臉靠在她的腿上。
“不嚴重,隻是要治一小段、不算長的時間。”
她眼眶紅紅,抬起頭看向一臉擔憂的母親,認真的說:“媽媽,我不去巴黎了。”
“等你的病好了,我們再一起去。我本來……也就不是很喜歡巴黎。”
“阿黎,你……”
“媽媽,我知道巴黎很好,但是沒有你,對我來說,去到任何地方,無論有多好,都是沒有意義的。”
應黎站起身來,眼裡是少見的倔強,“等你病好了,我們再一起去。”
應暖看著她,滿眼複雜,有欣慰,有心疼,有憐愛,還有愧疚。
她的寶貝女兒,十四歲同她一起離開謝家時,也是用這般堅定的眼神看著她。
半大的孩子拉著她的手,一本正經的承諾說:媽媽,以後我會保護你的。
“媽媽,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不好也沒關係,她會一直陪著她的。
一連一個月的時間,應黎都學校醫院兩處跑,一時間人都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不少。
她還開始刻意的減少和尹敬希的接觸。
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尹敬希開口,說自己去不了巴黎了。
她看不到他們的未來了,或者說,她再也給不起尹敬希未來了。
晚上臨近下課,好幾天沒能見到應黎的尹敬希早早地等在了她的教室門口。
應黎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走廊裡的少年,他站在夕陽下,美好得像時光裡的一道剪影。
她心知避不開,在原地站了幾秒,還是邁步朝他走去。
“阿黎,”尹敬希習慣性的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怎麼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應黎堅持要參加國內的高考,備考的辛苦尹敬希一樣感同身受。
隻有一個月的時間了,整個高三年級都彌漫著一種沉悶的氣氛,在短暫的課間十分鐘裡慨歎離彆傷感,又在上課鈴響的一瞬間收斂心神,全身心投入題海。
應黎並不說話,隻是沉默的點點頭表示回應。
尹敬希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反常,隻是高興的和她說起自己巴黎之行的進展。
“我母親已經答應我,會讓人給我寫推薦信。”他眉目間都是喜色,拉鋸許久,家裡人終於同意他去巴黎求學。
其實他的父親並不反對,但母親的反應卻格外之大,他花了好長時間,才讓母親稍稍鬆口。
母親說,高考結束後,白家要舉辦宴會,隻要他代表家族出席,完事後就馬上請人為他寫推薦信。
應黎強忍內心酸澀,她看著少年眼神發亮的樣子,嘴裡那句“不去巴黎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還是等高考完,再告訴他吧。
她不想尹敬希為她的事分心,影響到考試。
高考結束後,應黎首先去了謝家。
母親的病需要很多錢,現在還可以用家裡的積蓄頂上,但長久下去必然相形見絀。
她必須早做打算。
應黎打車去到謝家,從十二歲隨母親離開,她已經六年沒有來過這裡了。
隻站在門口,應黎就看出謝家變化很大,和她離開的時候大不一樣了。
就連門口的保鏢也是她沒見過的陌生麵孔。
應黎躊躇片刻,走上前說明來意,保鏢卻不肯讓她進去。
“小姐,您不表明身份,我們無法進去通稟。”保鏢攔住她,麵露難色。
最後還是看著她長大的管家咬牙將她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