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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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期間,市內人山人海。

溫度隨著時間而上升,太陽高懸,逐漸突破了35°大關。

葉隨擠公交擠得要吐了,中途轉了兩輛車,終於順利回到市區,步行回家。

鐵柵欄門後延伸出茂密的枝葉,葉片輕垂,隨風搖晃。

葉隨掏出鑰匙開門,他如今的模樣有些狼狽,頭發淩亂、一身大汗,白球鞋變成灰色,T恤也在人擠人的公交車內皺成一團,明明離開溫泉山莊時還是一個清舉爽然的翩翩少年,眼下眼神呆滯的像死過一回。

葉隨開門的動作很輕,不想驚動隔壁的沈硯,免得被看了笑話。

進屋、換鞋、上樓、開空調。

空調起作用還要等待一段時間,葉隨拿上換洗衣服進浴室,暢快的衝了個冷水澡。

洗完澡出來,已經是正午時分,葉隨累了一上午,肚子空落落的,該吃飯了。

正往樓下走,準備翻冰箱看看有什麼食材,徐婉君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隨隨,到家了嗎?”屏幕晃蕩一瞬,狹窄邊緣擠進來一個小腦袋,秦柔柔跪在椅子上,一手拿勺一手拿叉,蘋果臉可愛的人心都化了:“小舅舅!”

“柔柔,坐好了,不許亂動!你這樣打擾到彆人了怎麼辦?”那頭聲音嘈雜、人影綽綽,是在餐廳,秦文靜緊隨其後訓斥小女兒。

手機兜兜轉轉又回到徐婉君手上,徐婉君溫柔的眉眼流露出一絲無奈,喚道:“隨隨?”

“在呢。”葉隨靠著廚房中島,津津有味地聽電話那頭的熱鬨。

眼看沒熱鬨看了,他胡亂揉了把頭發,剛洗完澡,他頭發還濕漉漉的垂在額前,發梢水滴因著動作亂甩。

打開冰箱,葉隨翻著冷藏層,“媽,咱家好像沒菜了?”

“國慶要出去,我就沒買菜,”徐婉君道,“我床頭櫃裡有零錢,你拿上去社區超市買。”

他都快成年了,徐婉君還把他當小孩看。

葉隨哭笑不得:“這年頭誰還用現錢啊。”

徐婉君:“關鍵時刻還是現錢有用。你要是不想做飯就出去吃,吃點健康的,蓋飯或者粥,不要吃快餐,也不要喝奶茶,聽見沒?”

“知道啦,喝水我隻喝百歲山,”葉隨從冰箱裡拿出水,對徐婉君晃了晃,又問:“您那邊怎麼有哭聲?”

徐婉君轉頭看了眼,笑道:“柔柔被文靜訓哭了。”

“又被我姐訓哭了?”葉隨裝模作樣地,“媽,你也勸勸我姐,柔柔她不抽煙不喝酒不早戀不紋身的,不要管這麼嚴。”

徐婉君笑起來:“你呀,這會兒倒是會說了。”

葉隨大言不慚:“我姐也就是趁我不在才敢欺負我外甥女。”

“少貧兩句,”徐婉君嗔道:“硯硯爸媽從京城回來了,我不確定他們在不在家,你吃完飯記得去看看——不是叫你去他們家裡看,他們一家人好不容易團聚,你在陽台上看看就好。”

葉隨一愣,想起來昨天在電視上看見的那兩道人影,他終於明白那股熟悉感是從何而來,“沈叔沈姨都回來了?”

“嗯,難得騰出的假期,可能會帶硯硯出去逛逛?他們要是來找你,你就說不去,”徐婉君叮囑,“讓硯硯和他爸媽說說話。”

葉隨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明白。”

“好了,你去吃飯吧。記住了,不要吃快餐,不許喝太甜的……”

……

葉隨中午吃得蓋澆飯,吃完飯去逛超市,買了點零食回家。路過熟食區看見炸小黃魚金燦燦、香噴噴的,硬是買了一袋子,決定當今天的晚飯。

回到家,正午陽光熾熱,彆墅區清淨無聲。

十分適合睡個午覺。

葉隨走上陽台拉窗簾,順便看了眼對麵的房間,難得沈硯的房間也拉了窗簾,這家夥仗著自己臥室安了監控,行事極其囂張。

如今看這樣子,應該是不在家。

難道是一家三口出去吃飯了?

葉隨覺得很有可能,聽班上同學講,小時候父母過年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帶他們出去吃一頓,再買衣服買鞋子買文具,用金錢彌補缺失的父愛母愛。

沈家父母現在生意做大做強,連首都的經濟會議都能參加,名利雙收,應該能閒下來……照顧照顧忽略已久的孩子了吧?

葉隨心不在焉地拉上窗簾,隔絕了炙熱的陽光,午後空氣流通緩慢,燥熱蟬鳴被玻璃門攔截在外。

狹窄卻溫馨的臥室裡空調扇葉嗡鳴。

少年人的身影趴在床上,抱著空調被,睡得昏天黑地。

葉隨一覺睡到自然醒,打開手機一看,居然已經下午五點多,天邊夕陽漫卷,馬路上漸漸有了小孩子笑鬨的身影。

葉隨在寫作業和打遊戲之間掙紮了半個小時,最後無奈的揉揉頭發,翻身坐起,“……就寫一個小時。”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一個小時連一張曆史試卷都沒寫完。

周天喆說得話對葉隨影響有限,葉隨不是衝動易怒的人,要想讓他自此開始頭懸梁錐刺股的學習,那是不可能的。

葉隨頂多做到上課不再走神,試著獨立完成作業。

至於這樣能不能提升成績,那就聽天由命了。

硬著頭皮寫完兩張曆史試卷,葉隨看著卷麵上自己東拚西湊寫出來的答案,猛地起身,拉開窗簾站在陽台上,望著天邊雲層,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

媽的。

太難了。

太難了!!!

晚上七點,天暗了下來。

葉隨心裡惦念著自己小黃魚,丟開試卷,下樓興致勃勃地開火複炸。

小黃魚就算複炸一遍依舊好吃,雖比不上新鮮出爐,但配著冰可樂,巴掌大小一條,葉隨一個人能吃七八條。

正炸著魚,院子裡忽然響起汽車駛入的嗡鳴。

聲音離得遠,好像隔著一層,葉隨動作一頓,想起沈家父母的事,關了火,輕手輕腳跑上樓。

他沒開房間的燈。

站在陽台上,往對麵看。

沈家的院子簡約大方,隻有草坪和牆角幾根綠竹,綠化占地麵積小,石板路通鋪,上麵停著一輛轎車。

轎車停穩。

卻隻下來了兩個人。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走進大門,是沈父沈母。

那沈硯呢?

葉隨緩緩皺起眉,盯著那輛車,一眨不眨地,等了快有五分鐘,車內始終沒人下來。

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太妙的預感。

總感覺沈家的氛圍奇奇怪怪的,半點沒有合家團圓該有的樣子。

-[在哪兒?]

他給大閒人發去消息。

閒人這次沒有秒回。

手肘撐著陽台,葉隨的頭發被風吹亂,天色漸沉,厚重的雲層擋住天光,路燈亮起,其下一片盤旋飛舞的小蟲。

手機熒光照到葉隨臉上。

葉隨揮開兩隻飛過來的小蟲。

沒等到閒人的回複,葉隨先等到沈父沈母拎著行李箱開車離開。

茫然地看著那輛遠去的轎車,葉隨的心臟緩慢下沉。

沈家父母這是……一天都待不了?

他不再猶豫,乾脆給沈硯撥過去電話。

手機自帶的鈴聲模糊、飄渺。

卻又近在咫尺。

葉隨猛地抬頭,盯著對麵被厚厚窗簾擋起來的臥室,眼中漸漸充滿不可思議。

……

十分鐘後。

樹枝輕顫的抖動、攀爬陽台的卡頓,聲音慢慢靠近,腳步聲不加收斂。

光線昏暗的室內。

沈硯睜開眼,起身,一身居家服寬鬆落拓,手機不停響起消息傳來的震動以及電話鈴聲。

他無動於衷,深冷眉眼壓低在淩亂的黑發下,隨著起身的動作,高大頎長的身影被透過窗簾的天光拖長,濃稠黑影慢慢延伸至床邊,難掩藏在其中的戾氣。

他麵無表情盯著窗簾後晃蕩的人影。

忽地大步上前,修瘦分明的手指握住窗簾邊緣,猛地一扯。

下一秒,他神情驀地僵在臉上,眼中冷戾瞬間褪去——

窗簾飛舞,極為黯淡的天光穿過樹葉枝乾,輕盈的揮灑在陽台。

陽台站著一個人,黑短褲、白拖鞋,一手拍掉肩上的落葉,一手端著覆著保鮮膜的盤子。

對方沒好氣的抬頭看來,像是被他這副尊容辣到眼睛,硬生生靜了兩秒,才將他從上打量到下,“你這什麼打扮?”

玻璃門後的人影一動不動,融入在陰影中,好半天,才拉開門,隨著一聲震響,他的聲音也飄了出來,“……葉隨?”

“你回來了?”

又輕又啞得,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葉隨嗯了聲,沒見過沈硯這副模樣,感覺很新鮮。人淡如菊的好學生沈硯同學,居然也會和父母鬨矛盾,然後把自己關在屋裡玩非主流暗黑係。

葉隨連連盯了沈硯好幾眼,沈硯似是有所察覺,頓了頓,手指輕抬,摁亮房間的燈。

燈光大亮。

沈硯的模樣更加清晰。

黑發、朗眉,清雋利落的身形。

身上的家居服微亂,卻比葉隨的還要整潔,不像葉隨隨意套著短褲拖鞋,沈硯的家居服多是長褲款,使他看起來冷淡而又俊逸。

並沒有頹廢自暴自棄的表現。

好吧。

非主流暗黑係最終隻是葉隨的想象。

沈硯任他打量,問道:“要進來嗎?”

葉隨搖頭,懶洋洋的把盤子遞過去,“不進去了,我就是看看你還活沒活著,這是我炸的小黃魚,分你十條。”

沈硯垂著眼皮,“哦。”

他退後一步,給葉隨讓開空間。

葉隨莫名其妙,以為沈硯是讓他把盤子端進去,看在他心情不太好的份上,葉隨大發慈悲,準備送佛送到西。

陽台兩扇推拉門,間距不算大,空間僅能容納一人經過,葉隨走進去,剛把盤子放下,冷不丁的,門後的沈硯身形晃了一晃,突然跪了下來。

他一條胳膊撐著床沿,低著頭,呼吸有些急促。葉隨愣了兩秒,快步上前扶住他,“你怎麼回事?不舒服不早說,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沈硯跪伏在地,緩緩直起身子,垂斂的黑眸沒有看他,而是自己靠到床邊坐下,對葉隨道:“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可以。”

葉隨這還怎麼敢回去,他蹲下身,比沈硯微微高了半個頭,皺眉問:“到底哪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沈硯語氣很慢:“沒力氣,腿軟,說話喘不上氣——”

聽著不像小問題,葉隨臉色微變:“難道是惡……”性腫瘤?

“嗯,”沈硯也說,“是餓得。”

葉隨倒吸一口涼氣:“真是惡性——嗯?什麼,餓得,怎麼會是餓——”

他聲音突然一頓。

慢慢轉過頭,看著書桌上熱騰騰的小黃魚,再轉回來,看著臉色蒼白、就差原地斷氣的沈硯。

葉隨:“……”

幾秒後。

他起身,端著小黃魚回來,盯著地上的沈硯,心平氣和道:“今天敢剩下一塊肉,你就給它們償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