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茲拉——”
葉家的鐵藝柵欄門推開。
陰雨天,小院雨打芭蕉,水落成珠,鵝卵石小路蜿蜒至大門,葉隨走上台階,跺跺腳,拍去身上的雨水,門便在這時開了。
客廳溫暖的燈光揮灑。
“隨隨,”葉問知手中拿傘,開門的動作一愣,看著肩膀濕了大半的兒子,儒雅沉穩的眼中露出一絲關懷,“怎麼淋雨了?”
“沒事,您要出去?”
“你姨丈跟你姐夫來了,我去接他們一程。”
葉隨心不在焉地哦了聲,捋起微潮的額發。
這一路上沈硯跟個狗一樣擠壓他的生存空間,非說自己體弱,淋了雨就會生病,葉隨身為傘主人,當然要維護自己的地位。
結果就是葉隨左肩濕透。
沈硯右肩加後背加書包濕透。
總體而言,他更勝一籌。
現在被葉問知一問,葉隨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為什麼要跟沈硯擠,這是他的傘,他明明可以把沈硯一腳踹出去的。
葉隨:“……”嘖。
小人難防。
很不爽的遙遙瞪了眼沈家的方向,葉隨回過神,葉問知拿上車鑰匙,正笑著看著他,溫聲問:“跟硯硯一塊回來的?”
葉隨垮下臉,“您又要乾嘛呀。”
“國慶放假硯硯爸媽不回來,你待會兒去問問硯硯,要不要跟我們家一塊出去玩。”葉問知說。
葉隨瞥他:“您現在兼任街道辦主任了?”
葉問知好笑的敲敲他的腦袋,“小時候不是天天粘著人家麼,長大了怎麼關係還疏遠了。聽話,硯硯一個人在家多孤單,他要是願意,你們也好做個伴。”
“不願意呢?”
葉問知笑意不減:“先問問的。”
葉隨拖腔帶調的哦了聲,趿著拖鞋進屋,嚷嚷著喊徐婉君:“媽?咱們國慶去哪玩啊!”
廚房裡傳出徐婉君的聲音,“城南溫泉山莊,你不是很早就想去了嗎?”
葉問知站在玄關,手掌握著門鎖,聽著耳邊瀟瀟風雨,無聲歎了口氣。
……沈家啊。
*
晚上兩家人在餐廳熱熱鬨鬨的吃了一頓,姨丈秦衛國是退伍軍人,如今在國企工作,一向嚴肅冷峻,不苟言笑,眼裡無時無刻不藏著鋒芒。
葉隨小時候很怕他,總覺得他會吃小孩。
長大後依舊有點怕,直到外甥女秦柔柔出生,素來不苟言笑的男人隔輩親,把外孫女寵得無法無天,敢騎在他脖子上“駕駕駕”。
三觀破碎重組的同時,葉隨終於消除了幼時的心理陰影。
吃完飯,客廳分為三個區域。
徐麗嫻徐婉君這對姐妹花聊旅遊聊八卦聊琴棋書畫,葉問知和秦衛國坐在茶室聊工作,搞文藝工作的姐夫張嵩人如其名,慫慫得,隻敢坐小孩桌。
葉隨換了身家居服,鬆散的歪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陪秦柔柔看動畫片,順便投去鄙視的目光。
張嵩:“小隨啊,那什麼……”
“死盜撲,”葉隨豎起手指,“彆跟我聊吉他。”
張嵩:“柔柔啊,來跟爸爸……”
秦柔柔盯著電視,眼也不眨:“爸爸你自己玩吧,我在忙哦。”
張嵩:“老婆。”
秦文靜沒搭理他。
張嵩:“……”
張嵩含淚閉嘴。
靜了會兒,秦文靜忽然道:“柔柔的小提琴課是不是要結束了?”
秦柔柔小朋友今年三歲半,學小提琴已經一年,張嵩精通小提琴、鋼琴、管風琴和二胡,當年四樣樂器抓周,秦柔柔一把抓住小提琴。
張嵩覺得自家女兒果然有音樂天賦,兩歲起便對她進行音樂啟蒙,據張嵩說,秦柔柔現在能達到小提琴二級的水平。
真就是天才萌寶三歲半。
秦柔柔的私教課一節兩千多,兩口子不會在影響孩子未來的大事上猶豫,花錢如流水,數了數私教課剩下的次數,秦文靜準備給老師打錢、續課。
張嵩自然同意。
秦柔柔專注的目光終於從電視機前移開,小孩子不愛上課是天性,何況她才三歲多,見爸爸媽媽達成共識,秦柔柔眼珠子轉了一圈,落到葉隨身上。
躺在沙發上打哈欠的葉隨:“……”
“小舅舅,”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撲過來,“會幫我嗎?”
葉隨接住她,“會死得。”
“舅舅!”小姑娘眼淚汪汪。
葉隨愛莫能助:“舅舅真得沒辦法。”
小姑娘:“嗚——”
在她哭出聲前,葉隨敏銳捂住她的嘴,“我試試,作為交換,這幾天不許來我房間玩,更不許粘著我。”
小姑娘不太情願的點點頭。
葉隨抬頭,一臉正氣,對好整以暇看著他們這對舅甥的秦文靜說:“姐,柔柔還小,她才三歲半,小孩子手指正在發育,長時間拉小提琴對骨骼不好,長大後會變成小提琴手的。”
秦柔柔看著勇敢的舅舅,瘋狂點頭。
張嵩臉色幾經變換,死死忍著笑。
“你說得對。”秦文靜也想笑,她收起手機,麵向睜大眼睛的秦柔柔,“私教課給你續上了,這幾天可以玩,國慶回來後好好學習,聽懂了嗎?未來的小提琴手?”
“……”
短暫的寂靜後,一道嘹亮的哭聲響徹客廳。
魔音貫耳。
雞飛狗跳。
葉隨熟練的捂住耳朵,看著第一時間跑過來抱外孫女的姨丈,姨丈嚴正的國字臉上寫滿心疼,老天爺誒,葉隨真是不敢看。
他戴上耳機,在一陣陣哄小孩的聲音中,打開微信,閒散的翹著腿,給沈硯發過去消息。
葉隨:[。]
對麵很有覺悟,回複。
-在。
葉隨:[有件事問你。]
額頭忽然被戳了下,是徐婉君。
徐婉君挽著發髻,眉眼溫柔如水,站在沙發後,好笑的看著他,輕聲說:“回樓上玩去。”
葉隨抬頭看了圈,介於秦柔柔哭得太傷心,秦衛國抱著小外孫女去院子裡散步,秦文靜和張嵩這對爹媽也被他叫了出去,打算口頭上給小外孫女出出氣。
葉隨知道,秦衛國也讚同秦柔柔去學琴。
這是家裡人的共識。
秦柔柔小朋友成長的第一課——大人都是虛偽的。
葉隨心情愉快,趿著拖鞋上樓。
樓梯寬大,邊角包著柔軟的布條,布條與葉家的整體布局並不相稱,是徐婉君怕小葉隨磕到碰到親自包上的,這麼些年了,一直沒摘。
二樓走廊沒開燈,葉隨掏出亮堂堂的手機,用腳勾開房門,低頭進去。
他悶頭撲到床上,抬眼望了眼對麵燈光通明的臥室。
沈硯又沒拉窗簾。
安了監控的人就是囂張。
因為太久沒回消息,對麵發來兩條消息,間隔很短。
-什麼事
-嗯?
[。]
葉隨先回了個句號。
表示自己在線。
接著懶洋洋翹著腿,[國慶有事沒?]
這次對麵沉默了片刻。
才發來兩個字。
很矜持。
-約我?
葉隨一頭黑線,不想跟沈硯扯這些有得沒得:[我們家要去溫泉山莊玩半星期,一起?]
[幫我謝謝叔叔阿姨。]
[所以去不去?]
[不去了,]沈硯道:[我一個人也可以。]
黑暗中,手機燈光照亮葉隨垂落的眼睫。
葉隨翻身坐起,撓撓亂糟糟的頭發,選擇性忽略沈硯後一句話,問:[你爸媽國慶真不回來?]
-嗯。
上次見到沈家父母,還是過年的時候。
兩人在家待了五天,又匆匆忙忙飛去美國。
葉隨從葉問知、秦衛國的閒談中聽到沈家父母如今生意做得有多大,財富滾雪球一般積攢,代入自己想一想,如果自己十歲開始就見不到不著家的爸媽,估計給他再多的錢,他也會害怕。
在那個心智不成熟、依賴父母、對錢沒有具體概念的年齡段,守著沈硯的隻有沈家奶奶和一座空蕩蕩地房子。
沈家奶奶在沈硯初一那年去世。
自此,沈家再沒有出現第二個人。
葉隨的世界有很多人,隨著他逐漸長成清雋奪目的少年,他樂觀散漫、沒心沒肺的性格招引來不少夥伴。
他如此快樂積極的一路朝前奔跑,直到不經意地轉過頭,才發現沈硯已經比他更高大,也更冷淡、寡言少語。
盯著手機,葉隨難得糾結,不知道該怎麼開導沈硯。
最後,他隻能無奈的打出一個符號:[。]
即是彆人的家事,也是長輩。
不便他多說。
屏幕忽然閃了閃。
是沈硯的消息。
葉隨精神一震,垂目看去,決定不管沈硯說什麼,都要耐心平和地回複他。
沈硯:[.男朋友聊天時總回句號是什麼意思?-百度知道]
葉隨:“?”
沈硯:[.情侶聊天時發句號說明什麼?這十大可能,看過的人都說準!-百度知識文庫]
葉隨:“…………”
很好。
再搭理沈硯他就是狗。